2010年11月27日,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于建嶸在清華大學的一次針對河北某基層政府官員的報告會后,一名官員提問說,每個縣都要花很多錢找上級把信訪的登記號銷掉,而這些并沒有正式發票,找證明人都很難。如果將來查起來了,會不會被認為是承辦者貪污了?
這位官員的問題并非杞人憂天。在2005年新《信訪條例》實施后,今年發生的“安元鼎”事件揭開了“截訪”黑幕;而在這五年間,另一條隱秘的灰色交易大行其道,正如這位官員所言,在剛性的維穩壓力下,“截訪”無果之后的選擇便是銷號?!颁N號現象越來越嚴重?!庇诮◣V在接受《財經》記者采訪時稱。
所謂銷號指的是,上訪者在上級部門申訴后,信訪部門會備案留底,且此“號”與地方政府的考核掛鉤。上訪者越多,留下的“號”便越多。與銷號對應的是嚴厲的信訪責任追究。
2005年的《信訪條例》提出信訪責任追究;2008年,國家監察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國家信訪局聯合出臺《關于違反信訪工作紀律處分暫行規定》(下稱《規定》),對責任追究做出具體規定。
《規定》第六條提到,“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對負有直接責任者,給予記大過、降級、撤職或者開除處分;負有主要領導責任者,給予記過、記大過、降級或者撤職處分;負有重要領導責任者,給予警告、記過、記大過或者降級處分?!逼渲邪?,“本地區、單位或部門發生越級集體上訪或群體性事件后,未認真落實上級機關的明確處理意見,導致矛盾激化、事態擴大或引發重復越級集體上訪,造成較大社會影響的?!?/p>
而當信訪責任的壓力傳導到地方政府,較之責任追究更嚴厲的“信訪一票否決制”在各級政府應運而生。以江蘇省儀征市為例,“一票否決”的內容多達十項,包括“當年合理信訪量超過上年的;發生一起赴京群訪、集訪或為同一問題兩次以上(含兩次)赴京個訪的;發生一起15人以上或為同一問題兩次以上(含兩次)赴省集訪的;發生一起20人以上或為同一問題三次以上(含三次)到揚州集訪的;發生一起30人以上或為同一問題四次以上(含四次)到市政府集訪的,或市信訪局對同一信訪問題立表交辦兩次以上(含兩次)的;發生赴省集訪、進京上訪,單位領導接到通知后,未在規定時間內派人到省、去京接人,上訪群眾在京滯留時間超過24小時、在省滯留時間超過八小時以上的?!?/p>
如此壓力下,地方政府“息訪”“截訪”成為常態。而當“截訪”未果時,上訪者在信訪部門、綜合治理部門登記后,便會留下歷史記錄,銷號的生意因此誕生。
三年前河南嵩縣官員的一次講話,抖出了銷號這件披在信訪制度上的“新衣”。2007年3月14日,河南嵩縣信訪穩定工作會議上,時任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趙捍東說:“今后,發生上訪必須銷號。銷號只是經濟上的付出,不銷號就是政治前途上的損失,請同志們將這一要求轉告黨政一把手。一個單位進入登記一起并不可怕,但每個單位登記一起全縣就是近百起,后果是影響縣委、縣政府的形象,是市對縣的追究和否決,這個責任不是哪個人、哪個單位能負得起的?!?/p>
該縣銷號成績斐然:“2007年1月-3月,我縣實際發生赴京上訪25起65人,進入登記1起,排全市縣區第九名;到省上訪41起55人,進入登記七起,排全市縣區第三名(實際第一名);到市上訪30起111人;來縣上訪216起1180人?!壁w捍東目前任職嵩縣縣委常委、副縣長。
銷號背后的灰色利益往來形成了一條畸形的利益鏈。據《財經》記者了解,國內各省份均有大量截訪人員駐點北京,成為專職的“截訪銷號”隊伍,其職責之一便是“公關”敏感轄區內的派出所,以便隨時了解當地上訪動態,成功截訪和銷號。地方政府駐京辦亦承擔此功能。
公開資料顯示,2009年到京上訪人數河北省位居全國第一(15700人次),河南省第二(5700人次),遼寧省位居第三。但2009年后,相關部門變更規則,對正常上訪不再通報,只通報“非正常上訪”人數,每個月進行一次全國大排名,并下發到省級黨委與政府。
“新的信訪條例實施后,更加強調責任追究,這就要求對上訪量化。因此,各級政府都有關于各地上訪的數量的排名,并與政績掛鉤。一方面,排名確實強化了地方政府去幫助解決上訪者的問題;另一方面,面對中央政府的高壓,地方政府為了息訪,為了不被追究,對于信訪公民不是收買或欺騙,就是打擊迫害,甚至公開行賄去銷號?!庇诮◣V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