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愛之藥》復調特征中的主體性特征

《愛之藥》被公認是迄今為止厄德里克所有作品中文學成就最高的一部，小說以北達科他州奧吉布瓦居留地為背景，二十多個故事中由六個人物以第一人稱講述十三個，作者以旁觀者視角講述七個。一個故事的敘事者是另一個的被敘事者，一個故事的主要人物是另一個的次要人物，內容彼此關聯，相互補充。該作品于1984年獲美國全國書評家協會獎。

復調理論由蘇聯文藝理論家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詩學問題》中提出，復調作品中不同人物及命運構成統一的客觀世界，不在作者統一意識支配下依次展開，而是眾多地位平等的主人公的自我意識連同各自世界被結合在某一事件中，彼此交鋒，形成對位關系。復調小說眾多人物的聲音處于平等地位，通過純粹的獨立意識以及思想之間的對話展現自己的個性特征。

《愛之藥》獨特的敘事技巧賦予作品中的人物以巴赫金復調理論的主體性特征。多個人物分別從各自視角平等敘述自己的故事，這些聲音以交響樂曲的旋律為基調，密切相連但又彼此獨立。作者向讀者展現了北達科他州保留地上三大家族成員之間的情感糾葛。所有人物的意識相互沖突與融合，獨立于作者意識之外自由表達自己的觀點，而不是被作者的聲音左右。

長久以來，土地是印第安人賴以生存的源泉，在文學作品中常被描繪成能夠賜予萬物以生命的女性形象。在小說《愛之藥》中，露露是大地母親眾多孩子的典型代表，個性獨立，熱愛自然，竭力保護傳統文化不受白人文化的沖擊。面對土地喪失，露露的憤慨之音表達了強烈的自我意識，體現了復調小說人物的主體性特征。她對逐漸喪失的土地的誓死捍衛體現了對印第安傳統價值觀的繼承。

作為土地女神的化身，露露熱情擁抱自然，并從自然中獲得強烈的歸屬感。她告訴讀者自己不是在母親的臂彎里長大，母親像河岸一樣離開了她，留下她一個人溢出河面。河水是露露的生命之源。露露通過對自然的熱愛保持自己與印第安傳統的緊密聯系。在得知自己的愛人尼科特娶瑪麗為妻后，她選擇住在荒無人煙的孤島上的摩西作為自己的第一任丈夫。摩西是自然的化身，選擇他意味著選擇自然，愛他是露露潛意識中熱愛自然的表現。但是面對現代工業文明的沖擊，古老的部落文明面臨巨大挑戰。最直接而明顯的證據是土地的喪失。眾多像露露一樣深愛部落文明的印第安人做為捍衛傳統文化的勇士奮起反抗白人文化的殖民，保護其珍貴的傳統文化。

為加速對印第安傳統文化的殖民，白人政權制定一系列政策驅趕印第安人離開世代生存的家園，在所謂先進優越的文明社會的偽裝下欺凌印第安人。不像先前使用武力企圖讓印第安人屈服，他們轉而利用金錢來達到目的。可悲的是所謂的現代化工廠生產的是一無是處的塑料戰斧，所以露露認為這是對印第安人莫大的嘲弄。當部落委員會打算簽署文件將露露趕出印第安保留地時，作為保留地的主人，露露敢于與作為白人政府代言人的部落委員會高聲對話，維護自己的權益，保護祖輩留下的珍貴土地。當被恐嚇離開自己的家園時，露露獨自帶著孩子勇敢的住在原址，她強烈的自我意識從未向主流社會的白人政府屈服。

《愛之藥》中多角度敘事著眼于身處邊緣地帶的印第安部落。面對白人文化強烈沖擊，很多人在自我身份探尋中充滿猶疑，瑪麗是一典型代表。該過程中表現的自我意識的對位體現了復調小說中人物的主體性特征，以及在多元文化共存的環境里身份探尋時的迷茫。

幼年時代的瑪麗極為抵觸自己的印第安人血統，以自己白皙的膚色為榮，因為這種膚色更接近白人。她的身份探求始于圣心修道院，渴求成為天主教忠實信徒的她即使忍受血腥的殉難也要擺脫印第安人特征，想象作為保留地上唯一一位修女被眾人膜拜的場景。遺憾的是在追尋白人文明之路上，她的思想意識里始終夾雜著印第安傳統習俗的印記。這種充斥在身份探求過程中的矛盾，形成了復調小說中人物意識的對位關系。瑪麗在修道院接受訓誡時，在成為圣徒的堅定信念的支持下忍受著非人折磨，身上的傷疤使修女們把她當作真正的圣徒膜拜，她們認為傷疤來自基督的恩賜，是圣徒的標志。表面看來，瑪麗獲得了神賜的傷疤，終于在追求圣徒身份之路上修成正果。但這種認知是錯誤的，因為她是在同利奧波得的體力較量過程中獲得這一標記，而非真正的基督徒的受難。思想意識中的矛盾使她認識到這只是追求殖民者信念的黃粱美夢。

美夢破碎后的瑪麗意識到印第安人不但不能完全被西方社會完全接納，同時還會距離傳統文化越來越遠?，旣惻c修道院的決裂表明了她對白人社會的摒棄，也是她身份探求邁向新臺階的轉折。逃離修道院后，瑪麗在下山的路上遇到上山賣鵝的尼科特并與其發生性關系。尼科特擔心被別人看見，而瑪麗則對此表現得極為張揚，與她在修道院接受的訓誡背道而馳。她很快摒棄了圣徒瑪麗的自我意識，轉而接受印第安部落的傳統價值。異于先前，此時起她開始從丈夫尼科特那里探尋自我價值。正是這種探尋過程引領尼科特成為部落酋長。幾年后，瑪麗回修道院面對利奧波得時，利奧波得對她炫耀身份地位時的漠然態度，使她的自我意識又一次唱響了猶疑之音。言辭上表達出的自信和內心的猶疑形成對位關系，符合復調小說人物的主體性特征。

《愛之藥》通過多角度敘事，向讀者展現了北達科他州幾代人的生活。除了露露及瑪麗，第二代人物的典型代表還有尼科特及其弟弟伊萊。面對西方殖民文化的沖擊，尼科特自我意識的喪失與其生活在部落的弟弟伊萊的敏銳形成鮮明對比，說明了土著居民在被白人政府邊緣化的地帶過著迷失自我，漫無目的的生活，側面體現了復調小說的主體性特征。

為響應政府號召，母親將尼科特送到白人政府學校讀書，使他有機會較早接觸白人社會。尼科特能讀會寫，在白人學校畢業后盲目地進入白人社會工作。他從來不刻意追求生活所需，只是一味的等待他人提供幫助。經歷了在電影中飾演即刻犧牲的人物，以及為白人做裸體模特上演縱身一躍以后，他意識到白人只對他的死感興趣。一切幫助都根植于白人對土著居民的歧視，所以他毅然返回部落。

不像露露土地喪失中的悲憤之音，瑪麗身份探求中的迷茫之音，尼科特以其幽默的敘述表達了他的迷失之音，深刻反映了白人社會對土著居民種族歧視的普遍性及持久性。每次他做彌撒時總是大吵大嚷，他的解釋是怕神聽不見他的祈禱。事實上是因為他自己喪失了自我意識，斬斷了與部落的聯系，找不到歸屬，也表明奧吉布瓦傳統逐漸被天主教同化。成年階段的尼科特深受道德困擾，他愛著露露卻迎娶了瑪麗。與露露保持長達五年的情人關系，還是對二者無法釋懷。他沒有自我意識去留住他需要的東西，拒絕他不該擁有的東西，以致一直忍受精神上的痛苦。上了年紀以后，語言及記憶力的喪失更是他失去自我意識的表現。和伊萊的敏銳相比，他明顯遲鈍。伊萊從不過問政治，商業，或去教堂做禮拜，但他是印第安部落少有的優秀獵手；尼科特是睿智的政治領袖，建學校，設工廠，做彌撒。雖然在處理政府事務方面優于伊萊，但與白人社會的親密接觸使他喪失了自我意識，一直生活在印第安部落與白人社會之間的模糊地帶。

本文僅以露露、瑪麗、尼科特為例分析了小說《愛之藥》中主人公所具有的復調小說的主體性特征。事實上作品中所有敘述者都具備該特征。作者借幾代人之口譜寫了一曲復調音樂，從印第安視角出發，重新界定印第安民族在美洲多元社會的身份和屬性，探求在多元文化中的同等權利和平等地位。通過各自獨立的自我意識，再現了現代印第安人貧乏的物質生活和苦悶的精神生活，以及對未來生活的迷茫。

(作者簡介：李翠翠，空軍航空大學助教，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