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個非常有名的藥學權威,就不說他名字了。他是一所醫學院院長,又是另一所醫學院顧問,早年從德國回來報效祖國,文化革命時兩所醫學院輪流批斗,他被紅衛兵斗得一塌糊涂。一次批斗回家,很累,問兒子:“咱家還有咖啡嗎?”兒子回答,還有一點兒。
他說:“你能給煮一點嗎?”家里咖啡壺早就被視作“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用品”被抄走了,于是,兒子就用炒菜的鍋煮咖啡。小孫子在邊上:“爺爺,爺爺,你喝什么呀?我也要喝一點。”爺爺用小杯子給他喝了兩口。小孫子說:“怎么這么好喝呀,這是什么東西呀?”他媽媽在一邊說,這是刷鍋水。
那以后,小孫子就天天在家門口等爺爺挨斗回家,一見爺爺就嚷嚷,要喝刷鍋水。生活方式就這么頑強,挨批斗回家,第一件事想到的是咖啡。西方教育給他們的一點東西難以磨滅。章詒和說,人類生活的這種感官享受,這種情感欲求和實惠的物質生活,絕對不是生物性的,而是內含很多文化的、很社會化的東西。什么時候想起他來,章詒和總好像背上挨了一記黯然銷魂掌。
(選自《亞洲周刊》201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