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這尤物,應人了江南的畫去,再從“滿庭芳”的詞令中走出來。
常常不由得認為張愛玲是穿旗袍最好看的女子。據說,在一次重要的會議上,眾人都穿著中規中矩的列寧裝,唯有梳著愛蘇頭的張愛玲一襲旗袍,光艷動人。
張愛玲穿出了旗袍獨特的韻味,或者說是她自己的韻味。見過一張她穿旗袍的黑白照。此后,腦海中無端地浮現出她光鮮可人的樣子:橄欖綠的暗色綢,涌動著暗紅色的浪紋,在胸口突兀地綻一朵金紅色的大花,恣意,爛漫。在她身上,旗袍似乎顯出張狂的意味來。
她的文字就如她的織錦旗袍,開成一片絢爛的海上繁花,但當你用心去探這些文字的溫度時,卻發現它們是涼的,是悲冷的,有如在陽光燙曬后漸漸冷卻的金絲銀線。
一個人的文,映出一個人的魂。張恨水的《金粉世家》中,我記得有一幕,冷清秋穿了一件棉質的旗袍,湖藍的底色,綴了細碎的紫丁香,在一棵梧桐樹下低下頭去,望著一地寂寞搖曳的葉影。她的眸子溫婉如水,流幾分淡淡的憂愁,盈盈溫柔,在一瞬間蝕人心骨。那時便覺得,她就該這么穿。換了別的衣服,便不再是她了,便消了那種“怎奈何流水落花去”的風韻。冷清秋的性格正如其名,乍一看,頓覺其冷,但細品“清秋”二字,卻品到細膩的柔,與微涼的憂。當她著水質旗袍,在梧桐樹下低頭一瞬間,那柔的甜美在風中展露無遺,而憂早已涼在深深淺淺的葉影里。
大方的剪裁,大氣的輪廓,簡約的線條,剛毅的棱角,初興的旗袍竟是這般的嚴肅剛直。那時的女子不滿中國舊社會的男尊女卑,以旗袍彰女子的巾幗氣魄,顯女子的鐵血豪情。女子醒了,一反低眉順眼、忍氣吞聲的故態;女子醒了,高舉起戴著封建鐐銬的雙手;女子醒了,發出了錚錚的吶喊!旗袍,是女子叛逆堅毅的魂。
旗袍的華彩是女子們用自己獨一無二的性格顏料細細涂繪的。每一朵花飾、云頭都是由女子用情感之線精心織就。也許,你能從旗袍的一朵蓮中讀懂一個女子的羞澀;也許,你可以從那層層疊疊的盤花絲扣中一窺女子細糾密密的心事。然而,又能有多少人讀得透層層花瓣包裹中一顆嫩蕊的愁心?
一襲旗袍,一紙女子的詩文。讀一件旗袍,很難;想要讀懂,更難。旗袍是女子的影,你觸得到“它”,但你終究抓不住“她”。
站在錦繡旗袍前,我瞥見女子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