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斯原則”所涉及的強權正當性,雖然發生在軍事、政治領域,但是在話語權對比懸殊,而弱者認為正義在自己一邊的情況下,顯然具有普遍的意義,在企業活動中也是一樣。當外資大量進入國內市場,民營經濟漸成規模,國企完成改制之后,在企業內部發生的沖突,往往與“米洛斯原則”有關。在達娃之爭中,達能靠控股權免去了娃哈哈方派出的董事長職務,已經有了比較典型的表現。在富士康“N連跳”中,富士康的老板在外界的壓力下,雖然較大幅度地提高了員工的工資,但似乎心有不甘,準備將工廠遷出深圳。工資有所提高的員工對此很無奈。如果能在公司治理中通過體現“米洛斯原則”,從而將利益沖突解決在企業內部,謀求共贏,無疑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
“米洛斯原則”再現
如果說現代企業制度是建立在股權基礎之上的,那么公司治理的提出,就包括對以股東為中心這一“定勢”的校正,從而體現“米洛斯原則”。從全總向基層工會提出要求,積極構建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到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文件,督促國企落實“三重一大”決策制度,都在體現這種趨向。因此,作為企業的創辦者、控股股東代表的企業家,必須學會“受縛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一段時期以來,資本在各種游戲規則中表現出的強勢,日益為人們所詬病。包括“二股東”在內的相對弱勢主體,即使認為“大股東”及其代表侵害了自己的利益,在決策中也很無奈。一般認為,當大股東持股比例超過了50%,擁有絕對控股權時,如果不是關聯交易,反對票根本沒有用;而要證明關聯交易的不正當性,十分困難。
治理權威的“異化”
從米洛斯人被武力征服來看,要想使“米洛斯原則”在實踐中得到體現,僅僅靠弱者向強勢者據理力爭是不行的,好在現代企業制度為我們提供了解決這一問題的途徑,即公司治理制度和機制的建立。公司治理在防止公司敗德行為的基礎上,也應當致力于每一種相關主體利益的都能得到合理的保障,讓企業家“受縛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受縛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在這里指的是治理權威的“異化”。應當承認,老板或者控股股東是企業的主要創辦者或者所有人,公司治理也是在落實或者符合他們意愿的情況下才得以形成的。換句話說,公司治理離不開他們的呵護。但是,當公司治理的制度和機制形成之后,就有了自己相對獨立的人格,反過來要求創辦者、所有人和呵護者接受其制約,老板或者控股股東也不能例外。不承認治理的權威性,公司治理就沒有存在的意義。其實,公司治理的運行所依據的制度、機制和原則都建立在老板、利益相關者共同的認識基礎之上,事前需要每個主體“知彼”,同時做出“克己”的承諾,不應該朝三暮四、言行不一。
治理權威是與經營決策中的股權民主相對而言的。治理權威不能取代這種股權民主,但是它可以對這種游戲規則施加積極的影響,比如事前溝通、事后采取補救、糾錯措施等等,以兼顧弱者利益,即使對弱勢個體,也表示足夠的尊重,以體現“米洛斯原則”。相比較而言,經營決策中正當性的證明以股權多少、實力強弱為標準,那是一種股權決定論;而治理權威則不同,要求相關主體在處理問題時,即使你處于強勢,也要兼顧弱者利益,可以視之為公平決定論、社會責任決定論。面對老板、控股股東“可以做能夠做的一切,而被管理者只能忍受必須忍受的一切”的股權決定論,強調治理權威顯然有助于克服其中的弊端。
治理權威的“異化”告訴我們,企業發展到一定的規模,企業的“自我”和企業家的“自我”都需要重新定位。無論老板或者控股股東是否愿意,治理權威的確立正在逐漸上升到法律層面,已經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
自我限權給弱者出路
正如“人創造了上帝,但是上帝卻來束縛人類”一樣,既然我們要“受縛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那么老板或者控股股東就應當做有限老板、有限股東。即將自己的權力限定在一個恰當的范圍,從“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慣性中走出來。“老子天下第一”畢竟只是一種幻覺,在可持續發展的現實面前,努力實現相關主體的共贏才是上策。
“有限老板”在本質上是企業家的自我限制,一方面是反求諸己,另一方面是對集體力量的凝聚。河北大名縣縣委書記王曉樺上任后,拿自己享有的用人權開刀,自覺限制自己的用人權。除了公開承諾,還連續出臺了10份文件變更干部任用制度,甚至專門制定出《大名縣委書記用人行為規范》,明確提出縣委書記“不臨時提出調整干部動議”等規定。這種對縣委書記享有的重要權力的“剝奪”,是典型的“自我限權”。不過這是對個人話語權的限制,無損于組織的用人機制。同樣的道理,老板或者大股東自覺限制基于所持股份的派生權力,無損于企業的經營自主權,而是把這種自主權從老板手里還給企業整體。
如果說自我限權好比“坐在椅子上把自己舉起來”那樣困難,那么發揮公司治理的作用是十分必要的。公司治理在處理公司敗德行為的同時,通過受理質疑,介入調查,對職務侵占是一種預防,對合法行為則是一種保護,在相互對立的主體之間也可以起到平衡作用。比如在ST重慶實業董事會出現反對票,股東矛盾一度激化時,二股東完全可以因大股東涉嫌“嚴重侵害重慶實業非控股股東的利益”,提請公司治理機制展開調查;公司治理機制也可以主動開展工作,這要比控股股東自證清白、強行通過議案,效果要好得多。
為了防止老板或者控股股東操縱公司治理機制,公司治理的主要負責人可以由非控股股東出任;同時要求老板或者控股股東遵守規則,自己確定的概念自己必須遵守,對類似于“米洛斯原則”的公平、公正精神身體力行。同時,老板或者控股股東也應當學會妥協,在一個議案被強行通過與適當妥協之間進行權衡。協商和妥協固然會產生成本;但是與議案被強行通過后,內部沖突外化、對企業形象造成負面影響相比較,如果后者的損失更大,那么,“受縛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無疑是一個明智之舉。
公司治理權威的確立,當然要以社會法治力量為支撐。即使老板或者控股股東掌握真理,也要給弱者以出路。涉及到被管理者根本利益的事項,必須經過被管理者同意。對弱者利益造成的損失,應當給予適當的補償。只有這樣,控股股東及其代表的“有限老板”地位才能最終確定。
小貼士:“米洛斯原則”是歷史上一個著名的軍前談判中提出的主張。公元前416年夏,具有海上霸主地位的雅典發動了“米洛斯島遠征”,在大軍壓境的城下之盟中,雅典給米洛斯人提供的選擇是:或者屈服于雅典的統治,或者毀滅。米洛斯人說:“正義在我們這一邊,絕不向你們投降。”雅典派出的代表說:“當今世界,強者可以做能夠做的一切,而弱者只能忍受必須忍受的一切。”其隱含的邏輯是:武力并不追求道德上是對的。而米洛斯人最后答復:“我們不會為眼前利益而使我們生養安息已達700年之久的城邦喪失自由。”雅典后來雖然用武力征服了這座島嶼,但這次談判卻被認為是人類有文字記載以來,首次涉及強權正當性的論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