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米永遠(yuǎn)是我們的口糧,是我們的情感和思想的久遠(yuǎn)的來源。金黃色的稻子還在郊外的農(nóng)田中被風(fēng)吹拂的時候,大米的香味就深入城市的胃壁了。學(xué)生們參加完“雙搶”勞動,腿桿子上沾滿新鮮的泥土,舉著旗子回到廣場旁的學(xué)校,已明白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唐詩不只是優(yōu)美,也浸透了勞碌的人生。知道大米,知道人民,知道課本之外的廣大的生活,使少年開始成熟。
你在這個城市長大,你一生吃了多少大米?你的小學(xué)旁邊有個小攤,總是炸那種讓整個一條街都香味撲鼻的蔥油粑粑。那時是五分錢一個,現(xiàn)在漲到了三毛。那種熟悉的異香讓你對生活充滿感情。還有一個小店就在街角,專門炸糖油粑粑。不過那是糯米,很粘稠的糯米,粘掉過你一個同學(xué)的牙齒。上面裹了一層紅黃色的糖殼。你就是喜歡那種甜味,那種你兒時的奢侈。還有米粉和爆米花,也是你每天的必需。你們叫爆米花做“人參米”,藏在口袋里,上課的時候偷偷拿出來吃。有落口消溶的愉快,也有冒險的刺激。一個少年很難抵抗那種零食的誘惑。其實那就是大米的誘惑。
還有油炒飯呵。因為你的頑皮,老師讓你留校。當(dāng)你沿著深深的黃昏回家來,你的父親敲了你嚴(yán)厲的“丁公”。而你的外婆卻給你炒了一碗油炒飯。放豬油和醬油,還淋上一點麻油,再伴上一撮蔥花。那是何等的安慰和享受。你一邊抹眼淚,一邊大口大口地嚼著。一下子就忘記了全部的委屈和疼痛。有時候,你外婆甚至還在飯里打一個雞蛋。蛋炒飯,佐一點腐乳或剁椒,是天下最大的幸福。為了得到它,你寧愿天天被老師留校,直到街燈都亮起來,直到你父親的憤怒猛烈燃燒,直到你的額頭被“丁公”鑿得隆起了幾個小包。
這就是關(guān)于大米的回憶,溫柔的回憶,深情的回憶——因為你的外婆她不在人世了。還因為那些小店,那個炸蔥油粑粑的女人,那輛架著打爆米花的機器的板車,都不在了。那個當(dāng)年炸糖油粑粑的街角,現(xiàn)在是肯德基的店面,你用多少有點憂郁的目光注視著和你兒子一樣大的少年在里面出出進(jìn)進(jìn)。但你也知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胃口。
秋天,你開著車,帶著兒子來到郊外。水田里金黃的一片,稻穗沉甸甸地垂著謙卑的腰向大地鞠躬。微風(fēng)吹來,四處是成熟的芬芳。你們站在田頭上,沉默無語。你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但你兒子想什么你卻未必知道。
一群紅蜻蜓飛過來了。
(選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