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毋庸諱言,巴塞爾協議Ⅲ在銀行資本構成、資產質量、資本充足率以及其他流動性指標方面都大幅提升了監管要求,從協議的內容看,它絕對可以被稱為近30年來全球銀行業在監管方面進行的規模最大的改革。這意味著有史以來最嚴重的金融危機過后,全球銀行業的監管迎來了新時代。其最大特征正是銀行業監管核心價值觀的轉變,安全性遠遠超越了盈利性。然而,無論是在危機時刻還是在經濟繁榮階段,一味提高資本充足率是否能真正保證銀行經營的穩健與有效,是否能順應經濟有序運行,這些問題不得不令人深思。
資本充足不等于銀行穩健
根據協議,普通股最低要求,將從當前的2%提升至4.5%。一級資本金比率將從4%提升至6%,同時,引入了2.5%的資本留存緩沖和“反周期緩沖”。事實證明,資本充足率的提升對銀行業建立穩健安全的體系的確發揮了積極作用,基于此,巴塞爾協議Ⅲ也是出于加強這一作用而迅速達成的。然而,只盯住巴塞爾協議,只有資本充足,對于一國銀行業體系的穩健而言,還是遠遠不夠的。
目前業界已基本達成共識,認為金融機構資本充足率不高是導致金融危機的一個重要原因。新協議寄希望于通過要求金融機構再次提高資本充足率下限,以此抑制金融機構的過度投機行為,并增強金融機構應對損失的能力。這一措施的默認前提是,銀行擁有越多的優良資本即一級資本,銀行就越安全。從本質上說,資本金代表銀行的償付能力,巴塞爾協議從Ⅰ到Ⅲ都是不斷提高對銀行償付能力的要求,然而,無論一級資本金比率提升到多高,其實都不能從根本上防止銀行破產倒閉。
一家擁有一級資本的大型銀行持續進行信貸投放,但貸款通常為長期,且難以快速流動或回收。同時,銀行為追逐利潤回報,其現金余額降到微乎其微。直到金融危機爆發,銀行突發擠兌現象,只能轉向政府緊急求助流動資金。大型銀行雖手握一級資本,擁有大量股東份額,但是現金資產卻嚴重匱乏。政府部門往往只能開動印鈔機,助其應對突發的流動性困境。
問題的癥結在于,資本金作為償付能力的代表,它雖然可以起到緩沖作用,但當銀行面臨危機時,真正可以挽救銀行的卻是流動性而并非償付能力。這里的流動性主要是指現金或能夠快速變現的其他資產。在歷史上的黃金年代,商業銀行曾經有最低現金比例要求,一般大約在10%左右,有了巴塞爾協議之后,不再有類似的現金比例要求。巴塞爾協議Ⅰ和Ⅱ的定義中幾乎沒有提到流動性問題,或者默認償付能力就等同于流動性(實際上根本不等于)。從這個層面說,巴塞爾協議的一級資本金要求與銀行的風險狀況并不直接相關。
這次金融危機暴露了大型銀行過度依賴資本市場的明顯弊端,因此,為了降低商業銀行對短期市場流動性的依賴,新協議引入了流動性覆蓋率和凈穩定融資比率兩個指標,用于考核短期和中長期的流動性。這兩個新指標在增加銀行體系穩定性的同時,也加大了被監管者的成本,并對銀行資產負債結構有顯著影響。巴塞爾協議Ⅲ盡管提到了流動性風險,但仍然存在資本充足與流動性之間的模糊界定區域。
此外,金融危機還暴露了金融衍生工具的風險積聚問題,資本緩沖的新規定并沒有把矛頭指向投機性合約等金融衍生工具。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的金融衍生品工具,其交易所導致的風險也并非嚴格的資本監管能解決。反倒是,每一次監管加強,都會引致市場上出現更多新的金融衍生工具來規避監管。
杠桿率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杠桿率是監管機構引入的對資本充足率的一個重要補充指標。不能否認,“過度杠桿化”是造成本次金融危機的一大根本原因。新協議為銀行體系確定了杠桿率的底線,其目的就是作為風險資本比例的補充,防止金融產品模型錯誤導致的風險,約束商業銀行業務規模過度擴張。
從功能角度說,銀行想要的是更高的杠桿率,而巴塞爾協議Ⅲ反其道行之,試圖要降低其杠桿率。值得一提的是,無論巴塞爾委員會將資本金比率提到多高,杠桿率降到多低,都無法阻止銀行規避監管,因為金融機構的許多“杠桿”通常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其主要途徑就是通過表外業務操作,所以金融機構總有辦法增加杠桿率。然而,在新協議要求表內業務資本金比率有所提升的前提下,金融機構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提高杠桿率了。
銀行業經營方式的轉變
資產負債業務重新調整。對于銀行來說,新協議要求銀行縮小資產負債表規模和業務范圍。銀行必須提高儲備資金以避免潛在的資產損失,信貸需求方能得到的貸款額也會相應減少。這對于嚴重依賴信貸規模高速增長的業務模式而言,比如我國銀行業,將會是一次嚴峻的考驗。嚴格的資本計提要求和杠桿率要求,將會抑制商業銀行的信貸擴張沖動。這可能促進我國銀行業從傳統的信貸業務向多元化的經營方式轉變,尤其是擴大表外業務領域。
融資成本上升。由于核心資本的比例提升,普通股在監管資本中的主導地位得到進一步確立,商業銀行將面臨更高昂的資本成本。銀行將更多地通過擴大發行股票的方式籌集資本。比如,我國銀行的普通股年度成本約在10%#12316;13%,遠遠高于發行次級債的成本。
銀行業的盈利水平和方式均受到挑戰。由于新協議使得許多國際性銀行面臨急迫的融資問題,在未來幾年內,為了監管達標,全球銀行業需要從不同途徑融資。為了保證資本補充的持續性,銀行內源融資方式仍是首選,這將在一段時間內減少銀行的股息派放,由此帶來的股東回報水平也會明顯降低。但是,銀行在股東要求持續盈利的壓力下,會另尋他路,比如開發更復雜的金融創新工具繞開法規、謀求利潤。但銀行業高額利潤率的時代是否由此宣告結束,還有待時間考證。
對實體經濟可能導致的負面影響
新協議的立意在于,將金融業從風險急劇的虛擬世界拉回實體經濟的正常軌道。實際上,這一目標難以順利實現。
先從該行業本身而言,銀行業的前景預期受到影響。盡管新協議出于長期的行業穩健考慮要求增加資本金,但對目前仍然深陷泥潭的歐美銀行來說,無論是資本充足率,還是資產質量的其他指標,要立即達到新協議的要求,都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在未來幾年內,全球銀行業需要從不同途徑融資高達上千億美元。其中歐洲銀行業受到的沖擊最為明顯,比如德意志銀行、愛爾蘭聯合銀行、愛爾蘭銀行和奧地利第一儲蓄銀行都將陷入資本充足率不能滿足新規定的困境。基于此,新協議規定了長達8年的過渡期,從而給全球銀行業提升自身的安全級別提供了足夠的轉型期。事實上,大多數國家的銀行尚未完成對巴塞爾Ⅱ的實施,大部分國家將會從2015年才開始實施巴塞爾協議Ⅲ。從上述銀行業盈利前景看,為了保證資本補充的持續性,銀行將擴大利潤留存,股東的盈利水平預期有所下降,從而會影響銀行業的股東和債權人對銀行業的投資意愿,這可能會使市場調低對銀行業未來幾年發展前景的預期。
再從一國的宏觀經濟層面看,過度的銀行監管將很大程度上抑制信貸投放,由此可能使經濟復蘇受阻或者使經濟回暖的成果再次流失。作為一種監管手段,資本留存緩沖和反周期緩沖資本金把銀行一級資本金比率總要求提升到7%。如果新協議要求的這部分額外儲備資金中一部分原本是用作信貸資金的話,那么就會由于抑制信貸投放而直接影響到許多國家的經濟復蘇。所以新協議需要幾年時間之后才來開始推行,否則,歐美國家的經濟恢復,就很有可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負面影響。
固然,更嚴格的資本金定義、更高的最低資本金要求,以及引進的新資本緩沖,可以綜合確保銀行能更好地承受經濟與金融壓力,維持經濟增長。但必須承認,銀行業經營管理的基本原則是協調好盈利性、流動性和安全性三項指標,顧此失彼都難以取得銀行穩健的結果。
(作者單位:外交學院國際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