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本界的小秀才

標本制作是一門“百科全書”式的藝術，在國內標本界人稱“小秀才”的肖方，就是真正的標本藝術大師。

2007年4月，美國內華達州雷諾城，第15屆世界標本大賽會場。在一大片北極熊、獅子、獵豹、飛鳥、魚類等標本中間，參觀的人們忽然注意到了會場一隅一個不大的展示柜：一大三小四只兔子惟妙惟肖，形態各異，兩兩分散在籬笆后農家小院的草地上覓食、嬉鬧，一派安然平和的氣氛。與作品的名字《兔#8226;和諧》相得益彰。

這是本次大賽中唯一以兔為主體的參賽作品，精良的制作與濃濃的東方風情最終讓它脫穎而出，獲得了世界標本大賽的三等獎，評委會給出的評語是“給歐美一統的標本界吹來了一股中國風。”這是中國人第一次參加世界頂級標本大賽，獲獎者就是肖方。

在北京動物園的工作室內，記者見到了這位國內標本界大師級的人物。現年53歲的肖方，頭發花白，瘦小精干，能說會道，圈內人稱“小秀才”。

三只熊貓的故事

中國的標本制作從19世紀開始，至今已有100年的歷史。從傳入至今，在制作技術上已有了很大進步，并發展有“南唐北劉”這樣的流派。不過，中國的標本制作仍與國際發展水平相差較大。

2006年，有關方面為了提高國內的標本制作技術，特意從美國請來了標本制作大師Skip開辦培訓班，并提供了3張大熊貓的皮張給這位遠道而來的大師，讓他在1周之內完成制作。沒想到，這卻讓大師犯了難。

“通常人們會問‘制作一個動物標本需要多長時間？’這其實是一個相當外行的問題，制作標本很難有一個絕對的計算時間。因為個體不一樣，比如天鵝，這只天鵝皮下脂肪非常厚，另一只沒有，那厚的那個可能要用3倍的時間來處理?！毙し礁嬖V記者。一般而言，從動物死亡到完成作品，大概要2~3個月完成。而如果一切都是現成的，也差不多得要10天完成1件。“7天時間，完成3件作品，這確實是一個相當難的考驗。”肖方回憶說。

不過，最讓Skip犯難的并非時間問題，而是這之前他從來沒有見過大熊貓，也沒有任何關于熊貓的資料，“他自己帶的模型都是黑熊的，雖然和熊貓比較接近，但還是有很大差異，這就讓這次制作幾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p>

緊要關頭，Skip找到了肖方。這是一次真正大師之間的對話。Skip先按照自己的辦法來處理皮張，防腐、鞣制等工序肖方并不參與，而到了核心的部分，也就是Skip不熟悉的如何把握熊貓的結構上，肖方伸出了援手。

“掌握所制作動物的結構是標本制作的一個關鍵點，如果不熟悉那么很容易做出來比例失調，失真。”肖方說。他先給了Skip一些關于熊貓的資料，然后兩位大師在房間里拿著上衣和褲子比比劃劃，折來疊去，“我要形象地告訴他熊貓的脊柱曲線是什么樣的，幾個關鍵點，肩部和臀部怎么處理?！?/p>

不過剛開始時，Skip并沒有完全接受肖方的意見，而是按自己的思路做了一個小時，但最后實現不了，又轉頭按肖方的建議進行，最終在7天之內完成了全部3件作品?！斑@確實是大師級的水平，從沒見過真的熊貓，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完成3件作品而且還非常好，非常難得。”肖方評價道。

一來二去，兩位大師也就這樣成為朋友了，再后來便是次年作為世界標本大賽評委之一的Skip邀請肖方參加大賽的事了。

“小秀才”的處女作

20多年的標本制作史，上千件各種動植物標本的制作經驗，大到犀牛、大象，小到袖珍的雀鳥，肖方都有制作。守著北京動物園這個龐大的動物寶庫，肖方的實踐經歷讓不少業內人士為之羨慕。江湖名號“小秀才”也絕非浪得虛名，在標本制作圈中絕對是響當當的人物。而誰又知道呢，這個大師級的人物，剛入行時竟然連給標本刷防腐劑的資格都沒有！

當年肖方從部隊退伍回來分配工作的時候，一眼就挑中了北京動物園標本制作的崗位。是從小就對動物感興趣？不然，原因其實很簡單，“就是想學門技術，而這個無疑是個手藝活”，肖方笑著說。

當時的標本制作室就只有肖方和師傅兩個人。和所有勤懇學藝的故事一樣，剛開始的一個月，肖方只做了一件事——打掃衛生?！熬褪窍胗憥煾禋g心唄，標本制作這活兒是比較臟，也比較‘味兒’，所以我就竭力讓工作環境保持整潔，師傅一高興就帶著你今兒干這個，明兒干那個。這是個手藝活，多干就能熟能生巧，實際上沒有什么特別高深的奧秘。就是靠熟練，靠自己總結其中的規律和‘手感’。”

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卻不簡單。標本制作的流程分為三個大部分，一是剝皮，這是初學者要過的第一個門檻。怎么把皮剝得最完整，如何讓這張皮破口最少非常重要，在眼睛周邊等關鍵地方也不能出錯，剝皮、剔肉、去掉脂肪都涵蓋在這一步中，必須完全地剔除，不然標本可能腐爛。第二則是制作假體模型。傳統辦法是用鐵絲和稻草梗等填充物制作，現在大多使用一種可以硬化的發泡泡沫。第三則是完成皮張和假體模型的組合，制作場景等。

學習了兩三個月，肖方便自己開始獨立制作動物標本了。“第一次做的是只牡丹鸚鵡?！蹦鞘巧蟼€世紀80年代，防腐藥劑用的還是砒霜。可到了刷藥這一環節，師傅卻告訴他不要刷砒霜。“我當時心里想的是按完整的程序做完，但師傅說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對我能不能做成沒底，怕刷了后白白浪費材料?！?/p>

肖方老老實實按照師傅說的沒有刷藥，繼續一板一眼地制作，最后他成功了。這個標本肖方一直記憶深刻，“這可以說是一個考試吧，從那以后我再制作就可以刷防腐劑了?！?/p>

而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雖然沒有刷砒霜防腐，可這個鸚鵡標本過了20年也沒有壞掉?！斑@說明我當時的工作是做到位的，如果你留了一點點小的肌肉在里面也會招蟲子。后來有人和我討論防腐劑的問題，我就說，防腐劑只是一個輔助作用，重點還是功夫要到位?！?/p>

鉆進大象的胸腔

肖方告訴記者，標本制作和所有手工都是相通的，“最大和最小的最難，比如小鳥的皮比紙還薄，很容易弄破，弄破毛就掉。最大的像大象、犀牛，超出了一般制作工藝的問題。大型動物的皮張重量大概是自重的15%~20%，一只大象重5噸，你算算有多大的量？這就有力學的問題，比如支撐皮張?！痹谥谱飨吮镜倪^程中，曾有過拿網線一般粗的鐵絲固定犀牛皮張褶皺的部分，最后因為皮張干燥收縮把鐵絲拉斷，最后標本報廢的失敗案例。

實際上，標本制作是一門“百科全書”式的藝術，與生物學、解剖學乃至力學和建筑學都有關系，對制作者手上的功夫、細膩的心思以及藝術的創意，更是一個考驗。從事如此百科全書式的行當，肖方卻說，其實自己原本并不是一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

“我學東西比別人慢，其實這樣也有好處，我得花更多時間琢磨、練習，基本功還打得扎實些。好在師傅也比較耐心，沒有放棄我，呵呵。”失敗是必經的過程，肖方年輕時曾有一個犀鳥標本反復做了5、6次，“反復拆，自己都有些煩躁了，但這對于做手工活的人是一個很重要的過程。有心理的煎熬，積累經驗，記住哪一個坎我很難邁過去，或者哪兒是我必須注意的問題，失敗很重要，聰明的人可能失敗得少點，但避免不了閃失。”

那時的肖方心氣很高，立志十年要在行當內混出名氣，他幾乎把家都搬到了動物園的標本制作室，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制作標本和到圖書館查閱資料上。有時“南唐北劉”里的大家到了動物園，也是把握任何機會向這些前輩大師請教問題。在制作大象等大型動物標本的前期準備工作時，瘦小的他甚至一頭鉆進了大象的胸腔，幫助獸醫工作，為的是熟悉大象的結構特征，為接下來的形態制作打下基礎。

就這么十多年光陰荏苒，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肖方已經是北京動物園標本制作的頂梁柱了，在國內的圈子中也頗有名氣。后來能說會寫的他還出版了《野生動植物標本制作》，被稱為是國內標本制作者的必讀書目之一。

雖然算是“北劉”一派的傳人，但肖方并不是很看重流派的差異，“各門各派在前期處理上可能有所差異，但到了高水平，其實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毙し秸f，“差別只是在神態上，可能你喜歡而別人不喜歡，這和制作人的個人情緒也有關系?！彼J為標本不是孤立的，“一定要有環境有氛圍，再加入點文化的元素。這就不單是技術的比拼了，也有創意的因素在里面?！?/p>

針對目前國內標本制作的現狀，肖方也有自己的看法，雖然還沒有到后繼無人的地步，但越來越邊緣化的標本制作仍然讓他感到有些擔憂?！皹吮局谱鞑皇鞘裁磼赍X的行當，但它有自己存在的重要性。歐美發達國家比我們強，其實很大程度是在積累上。其實標本制作也不需要多大投入，培養幾個人，慢慢積累起來，并向前發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