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虎眼里,只要有門手藝,日子一樣能夠有滋有味。
我第一次見到這么整潔的木工房。迎門一張陳舊的三屜桌擦得锃亮,幽幽地泛著歲月的光芒;桌子上,四只粗瓷茶碗圍坐在一把憨憨的圓肚茶壺邊,聆聽茶壺講述鄉村生活的甘苦;刨子鑿子斧頭錘子鋸,一樣一樣整整齊齊地在工具架上列隊。屋子中央是用水泥板搭成的簡潔的操作臺,臺面光潔如鏡,只有尺子和墨斗靜臥在一角,不留一星半點木屑。臺下的刨花和木屑簇擁在一只大木箱里,木箱里一只雜毛狗溫暖地睡著。一些散發著新鮮木香的板材碼在屋的一角,它們是等待被加工的材料。而屋的另一角規規矩矩地摞著成品——大約上百把馬扎。
這間樸素的木工房隱沒在一片石墻土瓦的農舍中,農舍組成的村莊匍匐在群山環抱的坳里。木工房的主人是我學生的父親,村里人喚他“馬虎”,其實應是“馬胡”,因為他做馬扎,姓胡,又因車禍缺了條腿,大家干脆叫他馬虎。
然而馬胡的生活卻絕不馬虎。
我們生活的大山滿山遍野都是山雜木,它們多半填進灶房化作炊煙。馬虎就覺得可惜,便花錢收來做馬扎。山雜木質地硬,做出的馬扎結實耐用。人家買木材論立方,但鄉親的山雜木長短粗細不一,難計算,馬虎就過秤,論斤收。
馬虎做活講究精益求精。每一根木條刨光后還要用細砂紙仔細打磨,不留半根毛刺。他用自己的手掌摩挲那些木條,扎到自己的手就要返工,再細細打磨,直到光滑柔順。木條上每一個圓孔都大小一致,圓如彈洞,排列齊整,絕沒有參差歪斜之感。馬扎的斜撐皆用硬木,坐上去也穩如泰山,所有的橫木斜撐都用傳統技法著色上漆,古樸端莊,光潔滑潤。
這么精致的馬扎自然不愁銷路。來山里旅游的客人總會帶幾把回去,做禮物送人。于是馬虎的馬扎名聲在外,訂單象雪片一樣飛來,有的大定單一下就是幾百把,上千把,夠馬虎忙乎一年半載的。
可是馬虎坐懷不亂,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喝大葉子粗茶,吃煎餅就大蔥,把玩堪比文物的收音機,逗憨態可掬的雜毛狗。大訂單他都婉言謝絕了,因為他根本忙不過來,不能誤人家的事。小的訂單他也把時間打出富裕,精益求精,不砸自己的招牌。
有人出一千六百元的大價錢請馬虎做兩把極品馬扎,做完了,馬虎只收四百元,人家執意要按講好的價付款,馬虎急了:山上的棍棍,莊戶人家的手藝,哪值那么多錢?做人不能毀良心!有人勸馬虎擴大生產規模,鄉里甚至想請他辦工廠,馬虎又急了:滿山綠蔥蔥的雜木,看著多養眼,山外的人還不是沖這來的?給子孫留點吧,別都墊了屁股!
殘疾后雖然老婆跑了,但他的日子卻過得井井有條。他靠著誠信和手藝,很快蓋了新房,供兩個女兒上學,還養著3個殘疾徒弟,卻不曾白要別人一分錢的施舍。
這就是我學生的父親,一絲不茍的馬胡,他身體殘缺,卻憑借手藝和實誠,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