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我江河

戶廣 自由攝影師，擅長社會紀實攝影，主要作品多反映社會熱點焦點問題如：西部大淘金，吸毒禁毒、小煤窯、艾滋病村、京杭大運河，三峽、青藏鐵路建設等。

《中國的污染》是盧廣自2005年開始拍攝的專題，近五年來盧廣的足跡遍布中國，真實地記錄了中國的污染現狀。2009年獲尤金史密斯年度大獎。

OUTDOOR：2005年到現在五年多的時間里跑了這么多地方，就你看到的中國境內水污染的現狀是什么樣的?

盧廣：整個中國從水污染的角度來說我現在重點在做七大流域。按照中國環保部的信息發布，海河是污染最嚴重的。依次是遼河松花江淮河黃河長江和珠江這樣的一個排列，那么在七大流域當中應該是珠江最不嚴重。它是通過斷面檢測污水含量來判定等級這樣經過一整年檢測出來的結果，表現了中國現在河流污染的狀況。而我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調查的，比如說，這些河流岸邊或上游的一些工廠，或是城市污水、工廠污水它是怎樣排放的，比較大的工廠排放污水的情況，我是調查這一塊。和國家那種解釋是不一樣的。經過我個人調查，污水排放量最大和污水排放量最小，我又有一個排列。

污水排放量最大是長江，因為長江的水流量很大，污水排放量也很大，長江是流域最長的一條河流，兩岸工廠也是最多的，為什么它在國家的排列中是第六位呢?就是因為水流量大。第二個是珠江，為什么是珠江呢，按照國家排列珠江是最后，我卻排在第二，因為珠江流域廣州珠三角這一帶污水排放量是很大的。珠江上游有沒有污水排放呢?也有，但是量明顯要少些它和長江比就少一些。長江是從重慶開始，一直到上海入海口，都有污水每個縣每個城市都有大量污水在排放。珠江重點的工廠還在珠三角，那里特別嚴重排放量很大。第三個是黃河，黃河的長度也比較長經過的城市也比較多，除了一些城市污水外，還有西部的發展，在甘肅、寧夏，內蒙古的污水排放量特別是造紙廠和化工廠在黃河上污水排放量是很大的。除了這三條最大以外，接下去還有松花江，淮河遼河海河。(按國家公布的)海河是污染最嚴重的地方，(在我這里)變成海河的污水排放量是最小的。

因為海河流域本來水流量就很少，在北方下雨量少一些，它的長度也比較短，它的發源地在山西，然后河南河北，所以很短。水流量也很少，所以它上面排放出的污水有一頓就是一頓那種感覺，它沒有一種很好的水源來稀解，沒有稀釋幾乎你排放的污水就是污水了。雖然現在海河很多地方都已經有污水處理廠，但污水處理廠處理的污水不能達到100％或90％，它可能會處理到百分之六七十，還有百分之三四十的污水，當大家都集中起來的時候，再加上這個污水和平時的污水又不一樣它有城市污水有工業污水，混合在一起。隨著慢慢地流落下來以后，它還在變化水質在變化，變得越來越黑越來越臭。還有些工廠也在偷排，因為這條河流已經那么黑了，我就處理干凈了我投進去也沒有用，不處理或者處理一點點的污水也會排到那個黑的河里，整條河流就會越來越黑，比如子牙河，子牙河這條河全都是黑色的。以前子牙河會直接流進天津海河進入到大海，那么現在在河北這一帶就開了一個新子牙河，把污水直接引進了渤海灣。因為流域短加上城市污水和工業污水排放，整條河就是黑色的，所以你去檢測污水的時候它就是最嚴重的。包括天津這段海河。當地居民也在說，一旦下大雨了海河會翻滾，下面的黑泥會卷上來，就會臭，魚就會死。如果不下雨，這個海河就會變成一個湖泊，因為海邊的閘門一間，水就停在這里。經過一天兩天三天十天下來，臟的東西就會沉淀，下面很臟，上面還是感覺清的。但是閘門一打開，水往大海排的時候，這個水就黑了，那些魚都會死。所以現在天津海河這段，它也在北運河南運河將污水直接引到大海里去，不會進入到天津市。這個問題是比較嚴重的，國家對海河流域的城市都要求建立污水處理廠，包括工廠更不要說了。我這次在河北子牙河那里看到整條河滾滾的都是紅色的，我沿著河道向上游去查，結果發現我調查那個時間，剛好到那個閘門的時候水全是紅色的。可是過一兩個小時以后就不是紅色的了，又是黑的了。因為上游那個工廠它那段時間排放的是紅色的水。所以現在海河的污染如果按飲用水的標準去檢測的話，沒辦法檢測，因為排放的水都是污水。那么像長江，黃河水流量很大，一般的污水放進去它還可能拿到三級，嚴重的四級，像海河這里幾乎都是六級。不能飲用，這水臟得不得了。海河流域很多當地的居民比如說城鎮縣城打的都是地下水，地下水抽上來作為自來水來飲用的。

OUTDOOR：這些地下水沒有問題嗎?

盧廣：長時間的話也會污染。河流附近的村莊用的地下水也會污染，也一樣不能喝，但是作為一個縣城來說也會注意到這個問題+它離開這個污染的河流遠一些的地方打的井比較深一些情況會好一些。

OUTDOOR：這個你自己給出的排名是你親自去每條河流實地考察得出的結論嗎?

盧廣：會實地考察，但不是說每條都走，我會選擇幾條走并進行一種分析。

OUTDOOR：我現在特想問在你近五年的拍攝調查里面有沒有反面的例子，好的例子。

盧廣：有啊也有啊，比如說像那個長江的常熟，我這組照片獲獎以后首先是發在蜂鳥網上，有個當地的攝影愛好者看到這組照片，把常熟的這張照片下載到常熟城市論壇里，兩個小時點擊率兩萬多，第二天都在討論我們常熟的自來水，常熟自己的化工園區把污水就排放到長江，常熟自來水取水口就在這個化工園區的下游，他們喝的水就是這個水，這不是害了自己嗎?整個鬧翻天，在網上討論很激烈。有說我好的有罵我的，什么都有。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它改變了。后來過了一段時間我又去了，租了個船進去看，我又拍了張照片，這個水很明顯地改變了。原來黃黃的水，第二次白了。不是沒有污染了，也有，就是說沒有那么嚴重了，最少降低了百分之八十以上，很明顯，就好多了。但是現在中國有個問題，就是說，我這個污水口在這里，我就點明這個污水口，這個污水口會改變。但是隔壁的污水口沒有人點明，這個污水口就不管了，污水還在排放，這就是目前中國的一種弊病，點明誰，誰倒霉，沒有點明就沒事。

OUTDOOR：這些污染排放是不可逆的。是，現在這種排放的污染已經引伸到另外一種程度了，不單是排放污水的問題，它會給環境帶來很大的影響，對環境的影響就是對人類的影響。比如說現在癌癥的高發，不光是癌癥高發區的問題。現在還影響到食品的問題，所以我這段時間大多數在做食品的問題。

OUTDOOR：食品安全問題?

盧廣：對，比如說很多從工廠流出來的污水就直接流進了稻田，灌溉水稻和蔬菜，這個稻谷和蔬菜生長出來會怎么樣，這就是很大的問題。那么大海，我們的海域都被污染，連云港有個鹽場和化工區一路之隔，它直接從海邊打上來海水曬鹽，這個海域都被化工廠排放的污水污染，另外化工廠通過煙塵也有排放，當地人都會聞到臭味，長年累月這些煙塵中的顆粒掉在這個曬鹽的鹽田上面就會和鹽混合在一起，就會產生有毒的食鹽，有人承包了這個鹽廠后這個鹽是全部賣給韓國人的，2008年韓國人開始不要了，化驗結果有毒，所以這個老板就把2008年2009年的鹽全堆在鹽田兩邊的路上，沒有人要，后來這個鹽田都荒廢在那里，不曬鹽了。所以這個食品問題很大。

OUTDOOR：從環境污染一直延伸到生活的各個層面其實對所有人都有影響。盧廣：對，包括對他自己也有影響，而且中國現在經濟的發展越來越快，企業越來越大，以前一些小企業排點小污水沒有問題，現在企業越來越大排放的量大得不得了，有的污水排放就像一個大瀑布一樣，這個排放量太大了。我看到的像洪河等一些地方的水的流量，原來自然水的流量還不如現在污水的排放量大。你說這個河流還能好嗎?像長江黃河水流量很大，一些污水沒有問題，一些小河像海河污水問題就比較嚴重了。像松花江遼河這些水流量都不是很大的，有幾個地方污水一出來就問題很大。像我這次看到的松花江也是這個問題，政府也很重視，吉林市作為一個化工城，是以這個美譽著稱的。2005年的時候發生過化工廠爆炸，很多污水流入松花江，那時是很嚴重的。現在他們都已經有污水處理設備，有幾個污水處理廠，其中有一個很大的污水處理廠，把這一區域的化工廠城市污水都集中起來處理，它這么大的一個管道的污水滾滾的一天24小時往松花江里排放，這個水的顏色是深黃色帶紅色的，整個松花江上全是白色的泡沫，那你說處理過嗎這個水?是處理過，如果沒有處理過比這個更嚴重，但是這也是不合格的，他也是考慮到不合格，環境保護局也要來查也要來罰款，那怎么辦呢，他現在投入巨資，這個活干了一年了，他在松花江底下搞了一個直徑約兩米的管道埋在松花江的底下，污水通過這個管道就直接流到底下去了，別人去查這個污水查不到了，看不到了，污水直接在松花江河底排放，所以說你看不到污水不等于他沒有排放污水，現在就是讓環保局看不到讓群眾看不到，其實一樣在排放污水。所以很復雜，真正要解決中國污染的問題很難，我也不知道日本當初是怎么樣來解決的，因為40年前的日本和中國現在是一樣的，日本那么快解決了這個問題，中國為什么不能呢?問題就在這里。下個月綠色和平給我們搞一個展覽，尤金·史密斯在日本拍的污染的照片，和我在中國拍的照片一起做展示。

OUTDOOR：什么時間?在什么地方展?

盧廣：計劃是在8月底或9月底兩個時間。在798，第一部分是尤金·史密斯19張原作，然后是我的作品，還有一部分是展望未來，這個部分是互動的，希望通過大家努力才能解決中國的環境污染問題，通過這個角度來表述。因為這個環境的問題是需要通過大家來努力才能解決的。我現在做的東西重點還是關于中國工業污染這一塊，現在中國面臨的問題比較復雜也比較嚴峻，不光是污水排放到長江，不是那么簡單，比如長江里的魚會怎么樣，環保局也作了很多工作，比如他把長江的魚拿來進行化驗，他把一些地方的食品有沒有問題也進行化驗，因為現在國內不敢化驗。我在湖南，葛新一些中毒的村莊，包括那個稻谷他都給我讓我帶回來化驗，沒有一個單位敢化驗，不敢，因為你作為一個私人讓他化驗他都不敢，因為他一旦發布說我化驗你這個稻谷有問題的話，那這個責任太大了。

OUTDOOR：那你覺得改變這個狀況，從國家政府的角度，從企業的角度，從我們社會公民的角度或者說從你個人的角度我們都可以做些什么?

盧廣：國家和政府按我前面所說的，它從理論上政策上都沒有問題，但是當我們制定的法律法規比較弱以后，別人就會鉆這個空子，鉆了國家的空子所以出現了問題，如果按照國家規定去做都沒有問題。這是一。第二從企業來說，它最重要的是要回報社會，你不能說我賺了錢了就不管了其實這些企業都賺錢了，小企業國家早就把它關掉了，河南省在2005年以前關掉了五千多家造紙廠這使河流狀況好轉但是大的企業還在排放這些大企業都辦了二十來年資金都有定積累了，他完全可以用這些錢來幫助這些村民，比如說第一我們可以讓他們喝到安全的飲用水，企業可以拿出一部分錢給這些貧困的村莊打上自來水安全的飲用水是第一步，第二步幫助一些貧困家庭的生活，最基本的生活，或者得病的家庭是不是能補助。第三你這些企業賺了錢之后污水處理不夠你要不斷地擴大，你污水處理和企業的發展是同步的，你的污水處理不是說按國家規定超標而應是治理得更好，因為你現在有資金了，應該做得更好而不是你們不知道我放點污水沒有關系。在這種道德行為上你企業應該怎樣做得更好。對群眾來說，我說的受害的群眾確實是很無奈的，有些人也提出那你離開這個地方，但是中國人很傳統，他生活在這個地方他不想到別的地方去他們也沒地方去，因為現在中國人口控制程度還是比較厲害的，這些人去到別的地方首先沒有地皮不能蓋房子。他們都是很貧困的不得不在這里繼續生存，所以離開說來容易其實是很難的。我發現很多污染比較嚴重的地區群眾都會抗議抗議會給政府帶來影響，政府會著手做這方面工作，結果基本都是他們把這個村民全部搬走，離開這個污染源遠一些，本來是農民有田地可種，可全部轉成居民戶口，安排到城市周邊將城市擴大好像是好多了但是他們失去了土地年紀輕的可以去打工，年紀大的就沒有地方可去，中國現在就是這么個情況。我感覺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是看企業的道德行為。重視污染的企業還是會改變一些。不重視的，因為經濟的競爭很激烈，比如一張紙賣出去多少錢高了沒人要就讓別人占領了市場，它不得不降低價格，那么他就不得不采取這樣的措施，這就是中國的產品在國際上那么便宜的原因。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做關于印染，世界各地的服裝都在中國加工銷售，污染都在中國，我這次拍到廣東的海邊撈上來的貝類都是黑色的，因為江河口上全是黑色的泥，本來的黃沙現在全是在黑泥里生長，嚴重到這個程度。所以，很擔憂，中國現在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真正要解決法律上更嚴厲一些可能會好一些。因為這就是公平+現在就是不公平你知道嗎，因為現在河流已經是黑色的了，現在要求你們這些工廠全部處理好才可以排放，可是過段時間，有人偷排，因為河流已經黑了也看不出來，過段時間看一家排放沒事，那么三家四家五家都開始偷排。大家都開始偷排，你排我排。如果在法律上搞得很嚴厲，我發現家偷排的我就拘留或是判刑，另外的就會嚇怕了，絕對不敢了，它就會好起來。哪怕有人偷排了就會有人舉報這個工廠負責人一被拘留工廠就倒閉了，我這個工廠運氣就會好起來了(笑)。現在問題是他偷排他市場價格放得很低了，低于我了他有利潤我還沒有利潤那怎么辦，那我也得偷排呀所以問題就在這里。所以道德和法律還是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