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大舌長(組詩)

劉川，1975年生。祖籍遼寧省阜新縣。曾獲首屆徐志摩詩歌獎、人民文學獎。作品入選《中國新詩年鑒》《影響中學生的100首詩歌》《70后詩選》《20世紀90年代詩選》《被遺忘的經典詩歌》《(1978—2008)中國詩典》《百年新詩·百種解讀》《荒誕派詩選》及各年度詩選等各類選本130余種。現居沈陽。

大城市

這座世界聞名的大城市

拆了、扒了

只是一幢幢

高樓、大廈

這座大城市

一層層扒掉

它冰冷的建筑

最后它的核

也只是

一枚批地蓋樓的公章

正反面

好人身上

到底有什么呢

它總能把一個個獎章

獎狀、榮譽與贊揚吸到身上來

同樣，我也好奇

壞蛋身上

又有一件什么樣的東西呢

把人間的唾沫、石塊

詛咒、詆毀與批判

都吸到了身上

我今天才恍然大悟

也許好人與壞蛋身上的東西

根本就是同一件

只是壞蛋一不小心

把它放反了

火化場速記

這根大煙囪

早晚有一天

會塞滿人類的骨灰

成為一支眉筆

為參加地球舞會的魔鬼和天使畫眉

憤怒的窮人

打雷了，劇烈無比

干壞事的人害怕了

他們不敢出屋

干好事的人

也趕緊跑進了大廈

他們和干壞事的人

擠在了一起

雷咣咣地響著

電咔咔地閃著

一直不肯罷休

我冒昧地想到

這也許

根本不是什么

正義的執法者

鏟奸除惡者

而是一群貧困得

在大雨中流離失所找不到房子避雨的人

在瘋狂地噴發怒火

人間路

地上都是路

路上都是人

人上面也是路

寬闊而結實

走著大人物

地球人的假期

假期來了

全都去旅游吧

A地的人去了B地

B地的人去了C地

C地的人去了D地

D地的人去了E地

E地的人去了F地

F地的人去了G地

G地的人去了A地

大家都調換了一下地點

這就是節日

地球人的節日

我要用我全身的磷火照亮廣大讀者

聽說

屈辱忍耐的人死了

憤怒的骨頭上

會有磷火閃爍

像自尊的燈

在這個時代

我也是個過度壓抑忍耐的人

憤怒的時候

卻只有埋頭寫詩來表達

現在

我相信

我已經死了

這些詩句

便是每天

從我的骨頭上

冒出的鬼火

火車記

一列火車

夸嚓夸嚓

開過來了

又夸嚓夸嚓地

開過去了

我趕緊在紙上

記錄下

夸嚓夸嚓這個

象聲詞

事不關己

高高掛起

因此一列火車再大

也只留下了

這么幾個與我

沒有任何關系的

象聲詞

像一個醉鬼

搬起一塊塊大石頭

夸嚓夸嚓

連續砸壞

別人家的長長一溜家具

人啊，人

天下雨了

天又晴了

人哭了

人又笑了

人憤怒了

人又歡愉了

人和天一樣

陰晴不定

天也和人一樣

神秘莫測

每次天氣突變

我都嚇一跳

仿佛天上不是別的

而是另一群人類

又在鬧了

我太小

我太小

與人民英雄紀念碑相比

我個頭太小

與上面那些人的名氣相比

我的名聲太小

與他們抵達的永恒相比

我的壽命太小

我真的太小太小了

仿若一個胎兒

要快速成長為

一塊巨大的石頭

談何容易

歲月的縫隙

雨天是晴天與晴天之間的

濕漉漉的縫隙

當然了，晴天也是

雨天與雨天之間

干燥火熱的縫隙

我又瘦又小

但在這些間隙里走

還是總會被夾住

不是一身泥水

便是熱汗淋漓

我真不知道

該如何側身穿過

這一個個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