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與信念

摘要:戴望舒是現代派代表詩人。他的詩歌受西方象征派、現代派的影響，又融匯中國古代詩歌的藝術養分。戴望舒對于“全官感或超官感的東西”的追求，使他的一些詩作具有一種綜合性的美感。《我用殘損的手掌》比較明顯地體現了這種藝術特色。本文從文本細讀的角度，結合象征主義、超現實主義的解讀方法，從創作背景、思想內容、表現手法、借鑒意義四個方面探討此詩，希望對現當代詩歌創作和欣賞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戴望舒;苦難;象征主義;超現實主義

一、創作背景

《我用殘損的手掌》(下文簡稱《手掌》)作于太平洋戰爭爆發后，詩人被捕入獄，身心都受到日寇的野蠻摧殘。作者描寫祖國所遭受的苦難與創傷，奏出了自己心靈的傷痕與沉痛、不平和反抗。卞之琳先生談《手掌》:“應算是戴望舒生平各時期所寫的十來首最好的詩篇之一，即使單從藝術上看也是如此。”[1]袁可嘉認為，詩人運用幻中見真的超現實主義手法，“這在新詩向現代派借鑒的道路上，應該說是一個突破”[2]。《手掌》一詩，“標志著詩人寫實和超現實手法交融的新的抒情方式的確立，達到了他詩歌創作的巔峰”[3]，是中國現代詩歌史上不可多得的佳作。孫玉石先生評價這首詩為“美麗而永不凋落的奇葩”，尤其是“在那個以狂暴的吼聲代替藝術的凝想的年代里，這首詩的誕生幾乎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奇跡”[4]。

二、思想內容

詩歌抒發了詩人對祖國山河的熱愛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殘損”二字，所暗示的不僅是日本侵略者對詩人肉體和精神上的虐待和傷害，也包括了現實生活的境遇對詩人的傷害。詩人對祖國懷抱一腔熱血，祖國卻在敵人的鐵蹄和炮轟下遭受著無盡的苦難，這段超現實的想象中，蘊藏著無盡的畫面，深度傳達了民族的辛酸。王文彬認為，“詩中回蕩著兩種聲音，一是‘等待’，二是感到‘恥辱’，以后者為基調”[5]。等待和恥辱是兩種不同的情感，但是又有一定的聯系:詩人在長長的苦難中和想象的夢幻中等待;而日本的侵略，又使作者內心感到屈辱，一顆赤心受到了否定，激起了作者深深的仇恨。作者被關押在日本人黑暗的牢籠中，受盡種種酷刑的折磨，感到人格的失落，積累了深深的恥辱、仇恨和悲憤。不過，詩人在對生與死作出深沉的哲理思考后，仍保有寬廣的胸懷和勇敢的心。詩人把苦難當做自己的命運來承受，把個體的苦難視為多災多難的祖國的苦難的一部分，將心中的苦悶和仇恨轉化為默默的等待，等待光明驅逐黑暗的一天，帶來蘇生，洗去恥辱。這種等待到詩歌的結尾得到了升華。詩人將個人苦難的解脫，上升到整個民族和國家的苦難的解脫。詩人既是日寇壓迫下受苦受難的一員，又是見證侵略者罪行的一員。更重要的是，詩人和祖國人民一起，在重重苦難中受到磨練，更加堅定了自己不屈服的意志，展示出詩人和民族面對恥辱時堅定的信念。

三、表現手法

詩人用幾近超現實主義的手法來表現最現實的情感。超現實主義者認為，對表面的現實生活的實寫不足以反映現實本身。而超越現實之上存在著“某種組合形式”，卻比表面的現實描寫更能表達事物的本質。這種組合形式，有夢、有潛意識等等。只有這種形式的組合，才能達到對內心世界的深層開掘。在詩中，詩人展現的是一個幻想中的世界，幻想不是夢境，但與夢一樣屬于非現實的范疇。在這種非現實的范疇中，詩人可以自由馳騁自己的情感，直達內心最深處隱秘的靈魂。詩人飽含深情用殘損的手掌撫摸的不是印有祖國邊界輪廓的有形地圖，而是用心去感受存在于詩人想象中的過去富饒如今卻飽受戰爭創傷的寸寸國土。這種想象的寫作方法，也符合他的“詩是從內心的深處發出來的和諧，洗練過的……不是那些沒有情緒的呼喚”[6]的主張。詩中組合了許多流動的意向，隨著詩人心中的回憶和殘損的手掌的“摸索”步步深入，由過去的“奇異的芬芳”到現在的“灰燼”“血與泥”，字里行間透露著詩人無處可說的悲涼和目睹祖國陷入危難的悲憤與恥辱。詩人對夢幻與現實、生與死、過去和現在、現在和未來的描寫，表達了詩人對祖國和民族的寄托、對個體生存價值的思考。比起直接生活化的描寫，這種超現實的描寫能更好地傳達詩人深沉的、本質的感情，傳達出詩人的隱忍和愛憎。

從作者的寫作來看，首先是懷念起養育自己的春色無限的家鄉，“繁花如錦幛”，有“奇異的芬芳”。但觸到的卻只有“荇藻和水的微涼”。詩人繼續摸索這“廣大的土地”“長白山的雪峰”“黃河的水夾泥沙”“江南的水田”“嶺南的荔枝花”“南海”……但這些土地都淪陷了，詩人所能摸索到的、指尖所能感覺到的，只是水的微涼、冷到刺骨的雪山、指尖滑過的泥沙、亂生的蓬蒿、寂寞的荔枝花和南海沒有漁船出沒的苦水。這種不同地形的大幅度跨越，正符合作者發出的“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這一大跨度的感慨。手掌或沾了血和灰與陰暗，這與詩歌的三四句相呼應，象征的意義給詩歌增加了深刻的力量。超現實的想象寫法，達到的效果卻遠遠好于大量寫實，更能揭示詩人的悲痛和辛酸。

詩歌沒有像詩人其他名篇《雨巷》《尋夢者》那樣，采用開頭和結尾回環呼應的圓圈式的抒情框架，而是將結尾和開頭設成一個巨大的轉折并向前推進。這樣可以清晰地發現，詩人感受到的現實苦難和那種面對苦難的焦灼感，與詩人所期待的新生和光明產生了強烈的對比。兩幅不同心境的圖景構成了強烈的反差。在結尾處，默默地等待使詩人的悲痛感逐漸明朗起來。詩人把生命的勇氣和堅韌的毅力都轉化為默默的等待，孕育著一種蓄勢爆發的力量。“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而蓬勃生春”，盡管四周一片黑暗，充滿了腥風血雨，依舊看到了新生:“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寄予愛和一切希望/因為只有那里是太陽，是春/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

當詩人探索到在依然完整的“遼遠的一角”，發現溫暖、明朗和春意，其實是詩人和民族心中信念的象征。于是將全部的力量都匯集于手掌，“寄予愛和一切希望”，像對待戀人的頭發一樣寄予深深的依戀，如對待嬰孩手中乳一樣融入深深的愛意。手掌上的血與灰是詩人苦難的象征，但已經分不清楚是詩人肉體抑或心靈受到的恥辱和創傷了，詩人已經將自己的苦難看成是民族和祖國苦難的一部分，他相信黑暗之后將迎來太陽的光明，光明將“驅逐陰暗”，春天將“帶來蘇生”。當新生的力量生長強大起來，保衛著祖國大地，作為民族整體中個體生命的“我”，將不會再如“牲口一樣活”“螻蟻一樣死”，個體強大的結果是國土受到保護而繁榮光明，而祖國的光明又重新確認和肯定了個體的生存價值。與此，詩人其實隱含了他對個人與國家、民族，歷史與未來的思考，因此，全詩到篇尾有一個明顯的升華。詩人浩然的愛國主義情感得到了抒發。

四、借鑒意義

戴望舒在創作《手掌》時將象征派和超現實主義的藝術方法運用到抒情中，將現代主義的藝術表現手法運用到抒寫現實情感的創作中。詩人抒發了自己強烈的愛國精神，政治意識的進步不僅沒有帶來抒情藝術美的滑坡，還使這首詩作獲得了更強烈的藝術真實感。這些都是戴望舒詩歌獨特的藝術價值。

注釋:

[1] 卞之琳:《戴望舒詩集·序》，戴望舒《戴望舒詩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8頁。

[2] 袁可嘉:《現代派論·英美詩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365頁。

[3][5] 王文彬:《戴望舒晚年的詩歌創作》，《新文學史料》2002年第3期。

[4] 孫玉石主編:《戴望舒名作欣賞》，中國和平出版社1993年版，第316頁。

[6] 戴望舒:《致艾青》，王文彬、金石主編《戴望舒全集》(散文卷)，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第252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