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新文學爭論中,林紓與錢玄同、劉半農、胡適、蔡元培等人就文言文與白話文之關系、傳統文化的批判與繼承等問題展開討論。撇開雙方的政治身份、治學背景、人格氣度不談,此次論戰對白話文的推廣、新文化運動的興盛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在新文學爭論中,林紓備受指責。但對于林紓的評價和此次論戰的動機與目的,都要放在歷史和政治的語境下重新審視和評價。
關鍵詞:林紓;新文學論爭;白話文運動;重評
“五四”時期,林紓因反擊《新青年》團體的錢玄同、劉半農精心設計的那封對他充滿貶抑和揶揄之意的“雙簧信”,寫了對錢玄同、胡適、劉半農、蔡元培等人進行人身攻擊的小說《荊生》《妖夢》,并就對中國傳統文化態度、文言與白話的關系與地位等問題與蔡元培論辯,遭到新文化陣營的猛烈批判。這個曾被視為“得罪于名教”的維新黨,一個把近兩百部外國文學作品介紹給中國讀者的“一代譯才”,幾乎一夜之間變成了向新文化運動猖狂反撲的“封建復古派”的代表,成了舊文化陣營的“反動領袖”,從此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成了人人皆得而罵之的‘歹角’,不罵他好像就顯不出自己進步”[1]。事實上,歷史的真實往往和我們所得知的事實有很大差距,對于林紓,我們不僅要承認他在翻譯西方小說上對中國文學所作出的巨大貢獻,同樣,對他在新文學論爭中的行為也要作出公允的評價。
毫無疑問,這場論爭的焦點就是古文與白話文的問題,但是側重點卻不一樣。比如畢耕先生于2005年發表在《廣西社會科學》上的《古文萬無滅亡之理——重評林紓與新文學倡導者的論戰》一文所論,這些問題應該說已經成為公論。筆者所要關注的是這場論戰深層次的問題:新文學干將們主張實行白話文,并力主廢除古文,并不僅僅是推行一種文字和語言那么簡單。
其實在白話文運動之前,白話文就已經在中國發展得相當不錯,并有許多流傳廣泛的經典作品,像宋元話本、元曲、雜劇和明清小說,這些都可以說是早期成型的白話文。明清的章回體小說,例如《金瓶梅》《紅樓夢》和《水滸傳》等,采用當時的白話書寫,使白話在民間得到廣泛傳播,并且受到人們的喜愛。直到清末維新運動時期,白話文才開始被人們有意識地提倡,開始成為一種被稱作“新文體”的“通俗文言文”。例如,黃遵憲引俗話入詩,反對崇古。他在1868年(同治七年)寫的新詩,是文體解放的開路先鋒:“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即今流俗語,我若登簡編,五千年后人,驚為古斕斑!”裘廷梁在《論白話為維新之本》文章中提出“崇白話、廢文言”[2]。
那么,此時新文學提倡者們提出興白話廢文言有何意義?和前人的提倡白話有何不同?筆者認為,此時他們提倡白話的政治意義要大于文學意義。在此之前,中國文學占正統地位的應是古文,而這些作品的作者多是屬于精英階層,即士人階層。由于文化水平的差距,老百姓不可能理解那些文人士子寫出的東西,話語權牢牢地掌握在統治階級手里,文化或者具體到文學成為了統治階級的工具。
布魯斯特的《中國的知識的奴役性及其解放方法》對語言的功能如是說:“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是與社會結構和社會的價值系統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古典的漢字,必然發展了一種特殊的階級利益。不管哪個國家,如果誦讀和書寫的能力只限于知識階級的時候,那么這個階級的人們就必然獲得政權,而且永遠掌握著它。這個階級的人們就是不去組織政府,也會比一般人要高明些,因此他們便犧牲了那些無知而且無告的群眾,卻取得一切政治上的地位,享受一切特殊權利。”[3]“布魯斯特此處之分析,可以說道出了白話文運動提倡者和贊同者的最重要的依據:即白話文運動就是要用‘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的口‘語’,代替和消滅士大夫專用的雅言的‘文’,并將此‘口語’白話文上升到‘國語’的地位。這不僅是一個語言的革命,更符合并輔助了近代中國的社會革命——即提升‘引車賣漿之徒’的社會地位,而消滅操縱書寫特權的士大夫階層。”[4]也就是說,作為新文化運動一部分的新文學運動也就具有了政治上的意義,這是新文學運動家們為爭奪話語權所作出的一種努力。他們試圖讓平民也能掌握文化知識,提升自己的修養,提高覺悟,最終達到自覺起來為自己的自由命運抗爭的地步。這才是他們提倡白話文的根本目的和真實目的。
可惜,林紓乃一介儒生,深受中國傳統文化熏陶,雖也受過先進文化洗禮,但洞察力、覺悟力似乎尚未達到能理解這場運動的真實目的。他依然把這場運動看做了一般的文學論爭,把白話文和古文的關系當做一般的學術問題來探討。在如此信息不對等的條件下,林紓的處境可想而知。
我們現在很多學者,都在刻意地略過新文學一派的過激行為,而一味地指責林紓方式的不當,這是十分不公平的。五四時期,李大釗在抨擊林紓時曾說過如下一段論述新舊關系的話,筆者以為它對于我們“重評”林紓和當年新文化論爭,很有借鑒價值,即“我確信這兩種思潮,都是人群進化必要的,缺一不可。我確信這兩種思潮,都應該知道須和它反對的一方面并存同進,不可妄想滅盡反對的勢力,以求獨自橫行的道理。……我又確信這二種思潮,一面要有容人并存的雅量,一面更要有自信獨守的堅操”[5]。
注釋:
[1] 蔣英豪:《林紓與桐城派、改良派及新文學的關系》,《文史哲》1997年第1期。
[2] 白話文,百度百科(http://baike.baidu.com/view/83258.htm)。
[3] 曠新年:《中國現代思想史上的胡適》,《讀書》2002年第9期。
[4] 蘇默:《關于白話文運動的反思》,天涯社區(http://www.tianya.cn/publicforum/Content/books/1/18510.shtml),2002年11月12日。
[5] 李大釗:《新舊思潮之激戰》,《每周評論》第12號,1919年3月9日。
(作者單位:鄭州大學文學院;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