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宅

　　1
　　
　　民國十七年臘月二十四那晚，朱繼祖做下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大事。
　　他在淮陰南城集刀劈蔣百順、洗劫蔣家金銀財寶、槍支彈藥并順手牽羊擄走白玉蘭連夜出逃時。正值蘇北洪澤湖地區(qū)連年災(zāi)荒。朱繼祖趕著兩頭騾子三匹馬馱著輜重行李和白玉蘭向西逃命的途中，不時從被凍斃的餓殍身上跨過。他汗流滿面，陰沉的臉色很容易使你聯(lián)想到兇殘的冷面殺手，其實他的內(nèi)心惶恐得就像蒼鷹翅膀下驚恐萬狀的小麻雀。他不時回過頭瞧著黑黝黝的丘陵和遠處山與天相接處那一抹朦朧神秘猙獰的重疊曲線。他覺得四周的天地和身后無邊的暗夜仿佛一只巨手把他攫住了，讓他口干舌燥、眼里金星亂冒。蔣百順血肉模糊的頭顱重重疊疊地在眼前閃現(xiàn)。“殺人了!殺人了!”這個聲音排山倒海般在他的腦子里轟轟作響，使他狂躁使他不安。
　　馬不停蹄一路狂奔，朱繼祖進入成子湖北面的高渡，這是一片荒無人煙雜草叢生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成子湖邊。這里也是大土匪魏友三的地盤。朱繼祖不敢從岸邊過，悄悄順著成子湖邊冰上走。他這一招實在高明，天寒地凍，土匪都上岸貓冬了，鬼影子也不見一個。朱繼祖從北往南繞了個大彎，經(jīng)過盧集村界集鎮(zhèn)直奔成子湖西面的龍集。在越過成子湖灘頭周咀村那片蘆葦后，朱繼祖上了岸，他知道，前面就是高墩。
　　這個地方去年八月朱繼祖來過。
　　那是東家蔣百順讓朱繼祖來收賬。在船上朱繼祖見一人仙風(fēng)道骨相貌不凡，同船的告訴他說此人就是神算呂鐵嘴鳳翔先生。朱繼祖頓時大為心動。呂鐵嘴是個在蘇皖北部被神化的人物，人稱他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此公于公元1969年5月2日自殺于今江蘇省泗洪縣太平鎮(zhèn)塘懷大隊，時年八十有四，說是追隨圣人去了)。三十里水路，朱繼祖極盡巴結(jié)討好之能事，呂鐵嘴閉目養(yǎng)神不為所動。事情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周咀碼頭前。一個蠻橫的漁霸橫桿擋住渡船，說是驚了他們的漁網(wǎng)，得賠償5塊大洋。船上的人知是漁霸皆不敢吭聲，卻見呂鐵嘴摸出5塊大洋對漁霸說這錢你怕是拿不走。果真說話間朱繼祖已跳過船去。只一拳就將漁霸打落水中。眾人大驚說此人乃方圓十里一霸，要朱繼祖小心，朱繼祖卻昂昂然不當回事。
　　下得船來，朱繼祖恰和呂鐵嘴同路，呂鐵嘴無語，朱繼祖也不敢多言。在經(jīng)過周咀和何莊之間那塊足有六七畝地的黃膠泥高墩時，呂鐵嘴突然住腳說此乃安家立命風(fēng)水寶地也。據(jù)之可保富貴萬年!
　　朱繼祖不明呂鐵嘴所言，呂鐵嘴說我送你一字，隨手在地上寫了個大大的“毫”字。朱繼祖說請活神仙明示，呂鐵嘴拋下一句天機不可泄露便飄然而去。
　　朱繼祖雖識得幾個字卻不識此字，但他視呂鐵嘴若神人。便將此字反復(fù)端詳牢記于心，討完賬便去請教當?shù)仡H有名氣的風(fēng)水先生盛子明。朱繼祖沒提呂鐵嘴，只說路遇一人，得其小助，特贈一字，不知何意。盛子明足足憋了半個時辰，汗水淌了半碗，才說此意可能乃“高宅”也：又說賜字之人必是世外高人，此字藏有天機，我輩不敢妄自揣測。
　　朱繼祖聽了心中似有所悟，返程時特地繞道呂鐵嘴賜字之處，四周舉目一看不由心中狂喜。這高墩真是處少見的風(fēng)水寶地，它高出四周的土地足有4尺，四周竟又被雨水沖刷成一條淺溝，似是護城河。何莊、周咀、塘懷三個村子相距各約七八里地，拱衛(wèi)著東、西、南三面，北面臨水，是煙波浩淼的成子湖，四野是黑油油的湖灘地。在這里筑個宅圩，有水有地當是個好去處。于是，朱繼祖的人生軌跡也就在這一念之間駛向一條驚險曲折的不歸路。
　　此時，朱繼祖面對高墩這片黃膠泥地熱血沸騰，他的富貴已馱在騾馬上，他的安身立命之地就在腳下，眼前要做的是在太平鎮(zhèn)上的大車店里先住下來，再施展手腳安家立業(yè)。
　　
　　2
　　
　　王老板的車馬店來了個有錢人朱繼祖，要在成子湖邊開荒種地，工錢是一畝地5塊大洋，這可是個天價啊，可是連續(xù)兩天卻沒有人去領(lǐng)錢干活。朱繼祖很納悶，問王老板個中緣由。王老板是江湖中人，在黑白兩道極有人緣。王老板猶豫了一會兒，壓著嗓子說這是陳老太爺?shù)牡乇P，陳老太爺不發(fā)話誰敢給你開荒!朱繼祖噢了一聲說這是我禮節(jié)不到，我這就去拜訪陳老太爺。
　　陳家大院在鎮(zhèn)子西邊。遠遠望去一片青磚碧瓦很是氣派。朱繼祖對門口的護院報了姓名說了來意，護院進去通報好大一會兒才出來冷冷地說：老太爺叫你進去。太平鎮(zhèn)大地主陳發(fā)慶陳老太爺四平八穩(wěn)地靠在太師椅上，雙眼微閉嘴里銜著一桿足有二尺長的白玉嘴銅桿煙鍋。護院將頭貼到陳老太爺耳邊，輕輕叫了聲老太爺朱繼祖來了。陳老太爺聽而未聞兩腮不停地鼓了癟癟了鼓好一會兒才睜開雙眼。朱繼祖見了上前一步說老太爺繼祖特來拜見您老。繼祖做生意賺了點錢想在湖邊開荒種地還望老太爺首肯。陳老太爺坐直了身子拉下臉說荒地?這里哪有什么荒地?湖邊那地是我鎮(zhèn)百姓風(fēng)水寶地，豈能讓你亂挖。
　　朱繼祖聽了心里明白陳老太爺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竟自行落坐在一側(cè)的太師椅上，隨手拿出兩根金條放在八仙桌上說一切由陳老太爺做主。又說老太爺如今兵荒馬亂的我有十幾個弟兄個個都是條漢子，您老用得著就打個招呼。陳老太爺對朱繼祖的言行聽在耳里看在眼里，知道這朱繼祖來頭不善，想小不忍則亂大謀，不可硬來。湖邊那些灘涂都是些無主荒地，三年兩頭遭水淹，就讓姓朱的種了吧。自己也落了個人情。但又不能一下來個大轉(zhuǎn)彎失了架子，就接著朱繼祖的話說多謝，開荒的事容老朽和鎮(zhèn)上主事的商量商量再說吧。朱繼祖走后管家去拿那兩根金條時碰了朱繼祖坐過的太師椅，那椅子傾刻間便散了架，在場的人一個個驚駭?shù)媚樁及琢恕ｊ惱咸珷攪@了口氣說這朱繼祖是個對頭，還是不惹他為好，那片湖灘地就讓他去種吧。
　　跟著朱繼祖又去拜訪了太平鎮(zhèn)中央軍駐軍黃營長，在黃營長的保護下，3個月后，朱繼祖在高墩那塊黃膠泥地上構(gòu)筑了蘇北和皖東北罕見的連宅圩子，圩子高3丈，頂寬2步，底寬3步，南北長70米，東西寬50米，全用黏土混合石子白灰蘆葦綿絮壘砌，勝似南京城的城墻。朱繼祖起名叫高宅。
　　
　　3
　　
　　高宅筑成后，朱繼祖便開始大肆囤集糧食，他的目標是手里要有三年陳糧，在2個月的時間里，朱繼祖便囤集300石糧食，裝滿了4個糧倉。看著金燦燦的玉米白花花的麥子圓滾滾的黃豆，朱繼祖心里十分歡暢，想有高宅遮蔽又衣食無憂，任何天災(zāi)人禍也難奈我何。接下來的大事就是生個兒子，不然空有萬貫家財也無根基。就想起這半年日子冷落了白玉蘭，便想去和白玉蘭親熱一番。
　　白玉蘭臥在床上聽得門響身子也沒動彈。朱繼祖說玉蘭你身子不舒服?白玉蘭這才猛地轉(zhuǎn)過身子幽怨地說你還知道來看我，我以為你死了呢。
　　朱繼祖望著白玉蘭那幽怨的目光惡毒的話語，心里一陣寒意，這可不是個省油的燈，要不是她也許自己會留下蔣百順那條老命。
　　白玉蘭是揚州城妓女，略通文墨，聰慧伶俐，令人見之傾心。蔣百順年過六十，老眼辱花，可他有千傾良田還做著洪澤湖里的水產(chǎn)生意。家里有著數(shù)不清的金銀財寶，蔣百順要替她贖身時白玉蘭想苦不堪言的皮肉生意終于熬出頭了，可以享受福分了，感激得涕泗直流。而朱繼祖到蔣家則是為了復(fù)仇。朱家原本是南城集一個小地主，有上百畝的田地，雇著3個長工兼護院。住的是帶門樓的四合院子。那年土匪從后墻掏洞進來綁了朱繼祖父母，爺爺賤賣了所有的田產(chǎn)，贖回來的卻是兒子兒媳兩具尸體。爺爺又變賣了房產(chǎn)埋葬了兒子兒媳后，當天夜里鎖了宅門。領(lǐng)著13歲的孫子朱繼祖遠離淮陰四處討飯為生。兩年后相依為命的爺爺在破廟里一病不起，他告訴了孫子朱家與蔣家的血海深仇。原來蔣百順為了霸占朱家那塊夾在蔣家兩塊大田中間的那塊50畝上好黑土地，便勾結(jié)土匪禍害了朱家，最終朱家那些好地也都落入了蔣家。因怕蔣家斬草除根，爺孫倆只好四處討飯。臨終前爺爺拉著朱繼祖的手再，三叮囑說你年紀還小。萬莫去找蔣家報仇。待你成大長人后有了能耐就要割了蔣百順的人頭，沒有能耐就扒了他蔣家的墳頭。少年朱繼祖立志報仇雪恨，人了鏢行發(fā)憤苦學(xué)。再次出現(xiàn)在蔣百順面前時，已是年過三十身懷絕技的壯漢，他憑著一身功夫到蔣家做了炮手，且深得蔣百順的信任。連外出催租討賬的事蔣百順都交給他。
　　老邁的蔣百順當然難以滿足年輕風(fēng)騷的白玉蘭，炮手朱繼祖一身的腱子肉也就自然讓白玉蘭起了心思。為便于和朱繼祖見面，白玉蘭甚至撒嬌耍潑地逼著蔣百順辭退了老管家，由她掌管蔣家大院的日常事務(wù)，這樣每有機會白玉蘭就去勾搭朱繼祖。有一次她甚至硬將朱繼祖的手按到了她的奶子上。年過三十未沾女色的朱繼祖怎禁得住溫柔春夢，干柴烈火不久就蓬勃燃燒。
　　蔣百順家是個四合院，外面圈了一道院墻，對角徹了兩個炮樓。除了朱繼祖外還有5個雇工兼炮手。因蔣家處在城邊有軍隊護著，再加上有幾條槍，一般的小土匪馬子(股匪)不敢騷擾。就在朱繼祖去太平鎮(zhèn)要賬時，有消息傳來蔣百順的兒子在南京城嫖娼死了。蔣百順傷心欲絕時疏于防范遭了水上漂馬子的暗算，幾個土匪在圍墻上挖了個洞鉆進院來摸上炮樓，制住了幾個炮手，然后毫不費力地將蔣百順白玉蘭堵在被窩里。土匪頭子被白玉蘭的美貌所震驚，讓手下提溜走蔣百順后伸手在白玉蘭凝脂般的屁股上摸了又摸，然后解開褲帶欲成好事。白玉蘭嚇得春目含淚說好漢爺饒了我吧我懷有身孕。土匪講究多，忌諱與孕婦交媾。水上漂心有不甘地在白玉蘭的奶子上狠命捏了幾下，吐了口唾沫來到客廳就割了蔣百順左邊的那只耳朵。蔣百順殺豬似地嚎叫著說出了藏在水缸下的財寶。水上漂起了財寶，牽走了兩匹好馬，還有6支大槍在夜色中遁去。
　　蔣百順草草包扎好耳朵后來到內(nèi)室，白玉蘭還在被窩里打哆嗦。蔣百順掀開被子說狗日的土匪沒把你怎樣?白玉蘭說老爺他沒睡我。沒睡?說話間蔣百順就看到白玉蘭那只奶頭上青紅的一塊。蔣百順瘋了說婊子你奶頭都讓狗日的土匪咬了還說沒給他日。撲上去對著白玉蘭雪白的身子又抓又咬，一會兒功夫白玉蘭便遍體鱗傷，疼得她殺豬似地慘叫著求饒著，說老爺莫打我傷了你的骨肉。蔣百順聽了一下怔住了，說真的?白玉蘭說是真的。蔣百順喊了聲我的小心肝便抱住白玉蘭又親又咬。
　　水上漂的打劫并未傷及蔣百順的根基。狡猾的蔣百順早就對土匪的搶劫做了兩手準備，蔣百順知道自家的圍墻擋不住土匪，而土匪一旦攻進來肯定會掘地三尺，他就在圍墻下掏了個洞，將財寶埋藏在圍墻外地窯里。水缸下的財寶不及蔣家家財?shù)氖种弧６馗G里不但有成箱的大洋元寶金條，還有8支快槍2把盒子炮外帶一挺機關(guān)槍。這些槍支是兒子準備拉隊伍用的，兒子說有槍就是草頭王。如今兒子沒了用不上了。好在白玉蘭又懷了他的種，老來得子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不過水上漂的襲擊對蔣百順的打擊卻很大。他醒悟過來，要想保住身家性命得有個好圩子得有個好炮頭，他覺得朱繼祖就是那個可以確保蔣家平安的炮頭。晚上蔣百順把想法給白玉蘭說了，白玉蘭現(xiàn)在是他唯一的親人了。白玉蘭自然歡喜，一是蔣家還有這么多的錢財；二是朱繼祖做了炮頭她倆就可以長相守了。于是這晚白玉蘭就比往日溫柔了許多。
　　朱繼祖回來。蔣百順正在外面給耳朵上藥，蔣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白玉蘭深情地撲到他的懷里。朱繼祖面對蔣家災(zāi)難也感突然。更讓他震驚的還是白玉蘭那滿身青紫。當白玉蘭哭訴蔣百順的無情兇殘并告訴蔣百順的打算時，朱繼祖胸中深藏的仇恨不可抑止地生長出來。
　　這晚朱繼祖徹夜難眠。在蔣百順的房子外面踱來踱去，冥冥之中一股無形的力量催促鼓舞慫恿著朱繼祖。他看見從夜空里一顆飛曳的流星墜落在蔣家的上方。它所包含的意義朱繼祖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領(lǐng)悟了：蔣百順該死了，呂鐵嘴的讖語就應(yīng)驗在蔣百順身上。你將擁有蔣家的一切，而現(xiàn)在正是時候!
　　朱繼祖身心顫栗了。蔣家護院的被水上漂嚇破了膽都走了。蔣百順的長工惦念著各自的老婆孩子也回去了。朱繼祖用菜刀神不知鬼不覺地切斷了蔣百順的脖子，當時蔣百順并沒有斷氣，他聽到朱繼祖叫了聲爺爺?shù)镒鎯航o你們報仇了。蔣百順不明白他極其信任的炮手所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也沒有想到六十八歲是他生命的盡頭。更沒想到朱繼祖會將地洞里的槍支金銀洗劫一空，趕著他的騾馬帶著他的老婆和老婆肚里的兒子一走了之。
　　其實朱繼祖是不想帶著白玉蘭的，但精明過人的白玉蘭怕朱繼祖殺人滅口，淚流滿面地撲到朱繼祖的懷里說她懷了朱繼祖的孩子。朱繼祖又驚又喜，是啊沒有骨血，富貴何用又何來萬年富貴?便將白玉蘭抱上騾馬一起奔命。臨出門時，朱繼祖點了一把火，蔣百順一家從此莫名地在南城集消失了。
　　現(xiàn)在朱繼祖瞅著白玉蘭的肚子，不免心中生疑，這是誰的種?萬不可養(yǎng)虎成患。這個孩子自此成了朱繼祖一塊心病。朱繼祖便有了納妾的念頭。
　　
　　4
　　
　　民國二十一年洪澤湖周邊地區(qū)大片原本肥美的良田在陽光下呻吟。百里之內(nèi)寸草無根十室九空。農(nóng)夫們吃草根，啃樹皮，甚至煮食死尸。路邊到處是餓死的尸骨，大路上黃土飛揚，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作嘔的焦煳味、尸體腐爛的氣息和死亡的味道。而官府卻照樣要稅收，地主照樣收佃租。饑腸轆轆的農(nóng)民們被逼得離鄉(xiāng)背井紛紛逃亡。
　　基業(yè)初定的朱繼祖不忘行善，時常帶著一群護院和長工到高宅附近的路上走動，或掩埋尸體或施舍食物。
　　這天朱繼祖帶著3個護院遛達到了高宅前的三岔路口，遇到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兒趴在死去的父親身上哭泣。朱繼祖心有不忍，讓護院的將小兒帶回，小兒不愿走求朱繼祖救救他的父親，朱繼祖說人都死了還救什么!就讓人埋了小兒的父親，這個小兒到了高宅后就成了朱繼祖的義子朱來福。后來朱繼祖又看見了被浮腫折磨得臉色灰青的四口人家，其中的3個人都已死了，只有一個姑娘還在垂死掙扎。這個姑娘就是小美。小美衣不蔽體，歪著身子吞嚼著草根，她浮腫的臉頰就像泛青的山芋，兩只干癟的奶子裸露在陽光下，似貼在胸脯上的兩坨灰色補丁。朱繼祖若有所思地在小美裸露的肚皮上大腿上掃了幾眼，接著用拐杖撥了撥小美的身子然后捂著鼻子圍著小美一家轉(zhuǎn)了起來，他覺得手心出汗嗓門發(fā)癢，一種對小美的占有欲在心底升起，他決定乘此時機把小美變成自己的小老婆，他要讓小美給他生個讓他放心的兒子，讓高宅有個少主人。朱繼祖就讓護院的把小美也背回高宅。
　　回來的路上朱繼祖注視著眼前廣闊的田野和大旱給土地帶來的慘敗景象，他滿心傷感卻也難忍歡喜。在高深森嚴的土堡里他貯藏著數(shù)以千計的糧食：他已有300多畝耕地十幾個長短工兼護院，還有兩個廚子兩個丫頭。現(xiàn)在又有了一個即將成為自己女人的年輕姑娘……這日子是越過越像個大戶人家啦!
　　朱繼祖不會從較高的層次思索人類和土地的某種深奧關(guān)系，作為暴發(fā)戶他還真不反對人們?nèi)咳ヌ踊亩棺约嚎焖俚孬@得千頃良田。在此后的一段時間里，頭腦活泛的朱繼祖沒有像那些土財主一樣藏糧貯銀，而是廣施仁義廣置田產(chǎn)，他既給路過高宅門前的逃荒人施舍還算稠厚的稀飯，也依仗充裕的存糧開展了掠奪式的占地，用5塊大洋或二斗糧食購買一畝又一畝的土地，于是在極短的時間里，朱繼祖就成了成子湖邊首屈一指的大地主，高宅里的長工和護院已有40多人，這一點連太平集的陳老太爺也自愧弗如。
　　
　　5
　　
　　在朱繼祖的高宅聳立在高墩五年之后的初夏，高宅前的岔路上走來頭戴草帽身穿對襟短褂的紅臉漢子陸文龍。
　　一大朵黑白相間形狀丑陋的厚云從高宅后面飄過來，遮住了灑在高宅上面的六月的陽光，高宅就像一頭巨大的野獸臥伏在陰影中，仿佛在時刻準備吞噬什么。
　　陸文龍靠在一棵形狀古怪的老柳上目光陰沉地盯著高宅，高宅地勢高險只有一門出入，四周是護圩河后面是成子河，是個易守難攻的堡壘。陸文龍不由得對高宅的選址暗暗稱奇。陸文龍把高宅端詳一番后，走到一旁的玉米地里，埋了短槍和子彈，嘴里不出聲地罵了一句，然后向高宅走去……
　　高宅四周有一條護宅河，只設(shè)一面大門，五六寸厚的木板包著鐵皮，上面密密麻麻鉚著粗大的圓釘，門洞上方高懸著一塊紫紅的牌匾。這分明就是一座城堡式的圩子，卻叫做高宅，陸文龍甚是不解。
　　宅門下。陸文龍仰臉沖著上方的碉樓喊道：你們要人扛活嗎?
　　碉樓里探出一個炮手，照了陸文龍一眼，又縮回了身子，一會兒陸文龍被放了進去。
　　陸文龍進了宅門用內(nèi)行的目光隨便一掃，就發(fā)現(xiàn)高宅圩墻奇厚，有規(guī)則地掩藏著一排槍眼，陸文龍甚至還看到兩座宅樓里都有槍口正瞄著自己的腦袋。
　　陸文龍被兩個護院的炮手領(lǐng)到了客廳。
　　當家的有活兒干嗎?陸文龍從容地對朱繼祖說，說話間帽檐下的眼珠子滴溜溜直轉(zhuǎn)。客廳自然氣魄非凡，陸文龍禁不住心中冒出一股惡氣：狗日的叫你吃香的喝辣的改日讓你連毛都沒有一根!
　　朱繼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以為陸文龍是來扛長工的，朱家正缺他這樣年輕力壯既可扛活又可護院的人手，他不但答應(yīng)雇用陸文龍還要求陸文龍多找?guī)讉€人來。而陸文龍在說話間已經(jīng)拿定主意，高宅圩墻如此堅固防衛(wèi)此嚴密，看來只可智取不可強攻。
　　朱繼祖曾前后三次大興土木加固修建高宅，其規(guī)模之大在洪澤湖周邊空前絕后。第一次是民國十七年建成不久同年又加固；第二次是民國二十三年受損于地震后再次修建；到了民國二十五年又處心積慮地進行第三次擴建。朱繼祖之所以把高宅構(gòu)建得如此堅固復(fù)雜，因當年自家宅院和蔣百順的宅圩被土匪暗算讓他心有余悸，他竭力地想抹去心頭缺乏安全感的陰影，然而卻料不到高宅越是堅固，心情越是晦暗。他更沒有料到第一次給高宅致命一擊的竟是面前這個大大咧咧的粗笨漢子。
　　
　　6
　　
　　就在陸文龍按照朱繼祖的吩咐離去之后的第五天下午，白玉蘭領(lǐng)著兒子朱富貴奶媽張嫂由兩個護院的護衛(wèi)著到陳老太爺家打牌不久，陸文龍帶著7個衣衫襤褸的莊稼人來到高宅前的老柳樹下。他們看著朱家兼任護院的長工都下地后即奔高宅而去。因把門的護院知道陸文龍是按朱繼祖的吩咐去領(lǐng)工活的伙計，陸文龍一伙順利地進了高宅。陸文龍讓兩個小匪留在宅門跟前以防不測，帶著其余5個土匪去見朱繼祖，朱繼祖正算盤如何給他們安排活計時，那7個莊稼人出其不意地亮出了短槍，朱繼祖本能地將手探向褲腰，可是陸文龍先他一步將冰涼的槍管戳到朱繼祖的眉心。一絲涼意從朱繼祖的眉心迅速向四肢擴散。在他按照陸文龍的要求吆喝住在宅樓上欲動武的護院后，被吊在客廳的大梁上。
　　洋錢在哪里?
　　夜幕降臨的時候朱繼祖的骨頭喀喀作響，他的汗和尿已浸透了衣褲。陸文龍兇神惡煞地一遍遍逼問。陸文龍的手下有的在看著護院的，有的在高宅里翻箱倒柜，只有炮頭獨眼龍一邊啃著豬蹄子一邊不停地捏著小美那柔美的奶頭。
　　小美嚇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任憑獨眼龍的爪子在胸口肆虐。三年前，小美在昏昏沉沉的夢幻里被朱繼祖弄進了高宅，經(jīng)過四天的滋養(yǎng)，朱繼祖便急不可耐地占有了還很虛弱的小美，小美疼痛難忍淚流滿面，但她知道自己無路可走，更何況白面饅頭比草根確實好咽。
　　朱繼祖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遭此凌辱，一口惡氣在喉頭滑動難以下咽：獨眼龍我日你奶奶你不但是土匪你還是一頭畜牲!
　　隨著朱繼祖的罵聲，陸文龍走過去一個巴掌扇在獨眼龍臉上，畜牲!獨眼龍被掮得眼冒金星。扔了豬蹄子拿起燒得通紅的鐵鏟把氣撒到朱繼祖的肋巴上，跟著在場的人聽見哧溜一聲響就像沸滾的油鍋里投入一塊鮮血淋漓的羊羔肉，緊接著是朱繼祖驚天動地一聲哀嚎，小美的毛發(fā)就倒豎了起來。
　　洋錢在哪里?陸文龍氣極敗壞地逼問著。
　　洋錢在哪里只有朱繼祖知道，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小美和白玉蘭。但朱繼祖咬碎鋼牙就是不說。
　　陸文龍決定要讓朱繼祖在肉體上精神上徹底屈服，他用匕首在朱繼祖的大腿上慢慢削下一塊皮肉，說這滋味好受么?沒想朱繼祖大吼一聲說肉是你的骨頭是老子的。老子還有一口氣日后也要千刀萬剮你驢日的!然后飛起一腳差點踹到陸文龍的腦門上。陸文龍急退了兩步，連聲說硬漢硬漢陸某服了你了。你不交錢那我只好把二夫人帶走做肉票了。這你朱財主一世英嘎可就毀了。
　　這一下?lián)糁辛酥炖^祖的要害。此時對朱繼祖來說名聲是次要的，小美是要給自己生兒子的，讓這伙土匪帶走那還有個好!朱繼祖略作思慮終于說了軟話：算你狗日的厲害!
　　那洋錢在哪里?
　　洋錢沒了。都買地蓋屋花光了，還有幾個元寶。
　　陸文龍原本對朱繼祖的話不相信。可細想元寶比洋錢金貴多了，哪有為了洋錢舍棄元寶的。更覺得朱繼祖是個連命都不要的主兒，卻為了一個小老婆服軟認輸，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陸文龍就盯住朱繼祖左瞧右看就像辨認一種陌生的古怪動物。他忽然覺得朱繼祖有點了不起，他決定饒過朱繼祖一命。他親自把朱繼祖放下來松了綁。還將他扶到太師椅上。這個決定對陸文龍遺患無窮。陸文龍的可悲似乎是由于他的血管里流淌的是農(nóng)民的直率狹隘與土匪的剽悍粗獷混和的血液，所以陸文龍慘遭滅頂?shù)拿\也是必然的結(jié)果。
　　陸文龍說你服了陸某?
　　朱繼祖說真服了。
　　好!爽快!陸某佩服你!
　　一陣乒乒乓乓叮叮當當之后，陸文龍在光天化日之下席卷了7個銀元寶三匹馬幾大卷綾羅綢緞兩把盒子槍7支長槍一挺機槍以及3箱彈藥揚長而去。
　　陸文龍撤走之后，滿身血污的朱繼祖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悲愴地仰天大笑，他的手掌亂舞口中狂叫驢日的陸文龍你等著!老子不滅你誓不為人!然后神情瘋狂地用力撕扯著仍處在驚恐中的小美，吼道你要給老子生個種你要給老子生個種!老子要讓高宅人丁興旺與狗日的陸文龍血戰(zhàn)到底!
　　先前已經(jīng)被嚇呆的小美，親見鐵打的漢子朱繼祖為了她甘心向土匪服了軟。從進朱家門后就沒露過笑臉的她，此刻忽然抱住朱繼祖深情地喊了一聲：我親親的老爺呀!
　　
　　7
　　
　　在陸文龍洗劫高宅當晚，朱繼祖從臥室木床下的地窯里竟然又拖出了4支長槍2支短槍，再次武裝了高宅。朱繼祖意識到以高宅的堅固一般的土匪馬子憑武力很難撼動，而偷襲卻會讓高宅堅固的圩墻如同擺設(shè)。他給護院分發(fā)了槍支后，拖著傷痛的身體親自去檢看高宅的哨位，沒想在牲口棚里看到朱來福正拿著陸文龍他們吃剩的豬蹄子在啃，朱繼祖恨得牙根發(fā)癢，怒不可遏地罵著踢打著朱來福：狗日的這就是你給老子帶來的福分!這就是你給老子帶來的福分!
　　朱來福被領(lǐng)進高宅不久就被朱繼祖收為養(yǎng)子并起名朱來福。按理說這對朱來福是件天大的好事，可朱來福心里卻對朱繼祖充滿了憎恨。原來他始終認為他的父親當時還沒死就讓朱繼祖埋了。因此朱來福對朱繼祖的感情和態(tài)度十分不友好。這讓朱繼祖很不樂意，小小年紀就把他當作長工一樣使喚。更讓朱來福受罪的是白玉蘭也見不得他。原來白玉蘭心里對朱富貴是誰的種也拿不準，她怕朱來福對朱富貴不利。因而時常惡聲惡語地咒罵他，沒完沒了地使喚他，甚至夏天讓他沒有汗衫穿冬天夜里只能縮在冰冷的牛屋的草料堆里取暖。因而朱來福小小年紀心里常常窩著沖天的火氣，而朱繼祖對此卻毫無覺察。
　　朱繼祖在打罵中無意間看到了朱來福充滿怨恨的眼神，朱繼祖不由得心里一顫，許多年來朱繼祖闖蕩江湖情怨恩仇何時生過怕意，可朱來福的眼神卻讓他心虛，這可是個孩子呀!比當初自己四處流浪時大不了多少。朱繼祖不得良心發(fā)現(xiàn)，垂頭喪氣地折了回去。自此朱繼祖對朱來福的食宿關(guān)心起來，不再給他安排那些大人才做的活計了。
　　然而好景不長。半年后朱來福就變相地被朱家掃地出門。
　　朱來福的離家出走是因為他偷了三塊洋錢給馬三叔。
　　朱繼祖有一塊地與馬三叔地連邊，夏天朱來福去干活時馬三叔常把他帶的綠豆湯給朱來福喝，馬三嬸還偷偷給朱來福煮過幾個雞蛋，朱來福的衣服破了也總是馬三嬸給縫補，在朱來福的心底，馬三嬸就是親媽。那天朱來福得知馬三嬸病了無錢醫(yī)治，就從白玉蘭梳妝臺的抽屜里偷了三塊洋錢給馬三叔。沒想恰巧被一個長工瞧見告訴了朱繼祖。
　　叫你偷叫你偷叫你偷!朱繼祖的拐杖雨點般地落在朱來福的身上。朱來福的左臉頰也被拐杖劃開了一道皮肉，而白玉蘭還在一旁惡狠狠地喊叫賊種賊種賊種!快給我滾走!
　　朱來福是夜里扒開水溝上的柵欄爬著離開高宅的。朱繼祖的拐杖打傷了他的雙腿。他跌跌撞撞地半爬半走著，由于饑餓和傷痛朱來福時常昏厥過去又一次次被夜間潮濕的涼風(fēng)吹醒。慢慢地高宅被他拋在身后，高宅里沒有人出來找他，朱來福只聽見高宅上面有一只貓頭鷹在哀鳴，那凄厲的聲音劃破夜空在朱來福的耳畔回旋，他的淚水頓時滾落如雨。
　　天亮?xí)r朱來福走到高宅南面的三岔路口，他實在餓極了，就在路邊的山芋地刨了兩個山芋吃了，又在路溝里喝一了通涼水。站起來他第一次認真地回望著高宅，它寂靜地聳立在高墩上，顯得朦朦朧朧而又氣勢輝煌。在它的上方有一些莫明的斑駁陰影構(gòu)疊成一些奇怪的圖形在游動著，仿佛是在向朱來福作著某種暗示。他的耳鼓隆隆作響，他還聞到了從高宅內(nèi)散發(fā)出腐朽氣息和死亡氣息，熏得他胸口作嘔，哇地吐出胃中還未消化的山芋。然后便逃似地踏上了困苦卻最終光明的人生之旅。
　　
　　8
　　
　　朱來福出走不久，高宅就又遭遇了第二次災(zāi)難。這是民國二十三年六月那天晌午，朱繼祖最初聽到的是一陣遙遠低沉震顫的吼聲，慌得他心驚肉跳。之后一切都寂靜了，緊接著一團柱狀的白色霧氣從成子湖心升起，那是一團類似龍卷風(fēng)的東西，咆嘯著以摧枯拉朽之勢從高宅掃過，噼里啪啦甩落了滿地的魚蝦鱉蟹，跟著高宅呻吟起來整個世界都顫栗晃動起來。那團裹著水氣塵土腐草敗葉的東西在旋轉(zhuǎn)上升又急速地鋪散開來遮蔽了日頭，天地間馬上漆黑一片。隨著一道強烈的炫光閃起，人們聽見雞鳴狗吠騾馬嘶叫瓦片摔落樹干喀嚓斷裂土地在塌陷。朱繼祖的靈魂和五臟六腑一下子變得空空如也不知所措，他沒有喊叫沒有奔逃，樹樁般戳在高宅的場院上，只有鼻孔微微翕動，仿佛在靜候世界毀滅的最后一刻到來。
　　這時，暴跳的雷聲炸響了，銅錢般大小的雨點嘩啦啦地砸落下來，成子湖的水位在瞬間暴漲三尺，滿世界一片汪洋；高宅在風(fēng)雨中飄搖，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在這天崩地裂般的震撼中，朱繼祖始終如入定般的高僧一直靜靜地站立在風(fēng)雨中，在經(jīng)過了最初的驚駭后他頭腦清醒眼睛滾圓地瞪著他嘔心瀝血費盡心機建成的城堡，祈求上蒼保佑躲過此次浩劫。
　　不知歷時多久，終于風(fēng)平了，浪也靜了。
　　朱繼祖僵硬地四下一環(huán)顧，首先發(fā)現(xiàn)高宅上那兩個碉樓不見了，還有幾處宅圩也垮了。他狼般地嗥叫一聲，撲向坍塌的宅圩嚎啕大哭起來。
　　白玉蘭等人聽到他的嚎哭，正心驚膽顫地欲去看個究竟時，忽見朱繼祖風(fēng)一樣竄出宅門，連蹦帶跳地四處張望，然后便仰天大笑不止。高宅里的人驚駭?shù)匾詾橹炖^祖瘋了。沒想朱繼祖指著高宅東南西三面說都倒了倒了，就剩下我高宅了!
　　果真高宅附近的周嘴塘槐何莊三個村子都不見了，只有高宅卻基本完整地聳立在高墩上。
　　接著朱繼祖便將白玉蘭小美朱富貴一一按下跪倒在宅門前，沖著上方的牌匾倒蒜似地連磕幾十個響頭。朱繼祖口中念念有詞說呂先生真乃神仙下凡，我朱家擁有高宅天地共佑，任你天災(zāi)人禍也休想撼動我!
　　然而接連兩次人禍天災(zāi)的打擊使朱繼祖意識到他的高宅并非堅不可摧，更意識到如果沒有高宅庇護一但遇到強力來襲他的身家性命便如一粒危卵不堪一擊。他的命他朱家的富貴全維系在高宅上。
　　無數(shù)事實驗證，人性中最突出的悲劇因素是人被一種殘酷的命運或定數(shù)所主宰，也就是說相信自然的秩序是被一種法則所控制。如果人的愿望恰巧與它一致他就會對它頂禮膜拜，這也就確定了他將最終被它所毀滅。
　　朱繼祖是不是悲劇人物另當別論，自然界有沒有這種法則另當別論，反正在陸文龍揚長而去地震呼嘯而來之后，朱繼祖痛徹心肺的并不是飽受摧殘的身體，他更深刻地意識到高宅承載著他一世的定數(shù)，就好像魚不能離了水一樣他不能離開高宅的庇護。
　　從頭再來!
　　朱繼祖一面休養(yǎng)身體一面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厲兵秣馬，在秋收后便第二次對宅圩進行了加固和重建，使圩墻變得更高大更堅固，并且又購置了2挺機槍8支長槍加強了高宅火力配備，從而讓許多垂涎高宅的土匪馬子望而卻步。只是遺憾的是無論朱繼祖怎樣辛苦怎樣勞累，小美的肚子卻沒有大起來，而那個有可能是蔣百順的種的朱富貴卻茁壯成長讓朱繼祖恨愛兩難。可是有了小美對他越來越深濃的情意，讓自小就受盡苦難的朱繼祖也多少體會到了些人世的溫情與美好。
　　老爺我們一定會生個兒子的一定會的!這話小美幾乎每天都在說，為此朱繼祖一面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肚皮罵她不爭氣，一面背過臉去偷偷發(fā)笑。他知道她是真心的想為他生個兒子了。
　　
　　9
　　
　　相比較而言，地震對高宅的損毀要比被陸文龍禍害的程度嚴重得多。但陸文龍給予朱繼祖的精神創(chuàng)傷卻無時不在折磨著他。朱繼祖希望高宅像鐵匣子一樣嚴實牢靠，護衛(wèi)他朱家安享榮華富貴。按理說朱繼祖第一次面對的僅僅是一個人而第二次面對的是神秘威嚴的大自然，可他卻固執(zhí)地認為天不禍他，人禍是大敵，陸文龍才是必除的心頭大患。
　　于是在第二次加固時為了對付明槍暗箭，就在宅門兩邊里墻上加了個爽皮圩墻以對付偷襲的匪患。他讓兩個槍法準的炮手每晚睡在那里，每人配備一支快槍和兩顆手榴彈。朱繼祖覺得這樣的火力收拾幾個土匪不在話下。對此我們不得不佩服朱繼祖的老謀深算，這年秋天當陸文龍的得力干將獨眼龍被禮讓進了高宅后，幾乎眨眼功夫，就糊里糊涂地丟了性命。
　　獨眼龍就是捏小美奶頭的那個土匪小頭目，盡管被陸文龍掮了一耳光，但小美的奶頭卻長在了他的心窩里。民國二十四年中秋，做了中隊長的獨眼龍領(lǐng)著十幾個土匪去成子湖搶魚時路過高宅，小美那顫顫抖抖的奶頭便晃在獨眼龍眼前，獨眼龍想朱繼祖已被陸文龍嚇破了膽，已經(jīng)臣服在陸文龍的腳下了，小美只不過是他的小老婆。竟然異想天開地要去占小美的便宜并撈點油水，便大搖大擺地晃到了高宅下，響亮地報上了名號。宅樓上護院的報告給了朱繼祖，朱繼祖聽了一愣。想陸文龍又打上門來了，急忙登上宅樓，往四周一看卻不見陸文龍的大隊人馬，對護院的交待一番后咬著牙根說放驢日的進來。于是高宅裹著鐵皮的大木門自建成后第一次對土匪打開了。
　　獨眼龍?zhí)嶂醢撕凶宇I(lǐng)著土匪們洋洋得意地跨進了高宅，朱繼祖臉上紅一塊青一塊地領(lǐng)著8個背槍的護院賠著笑臉相迎。獨眼龍認為朱繼祖懾于威力真成孫子了，而且陸文龍的隊伍現(xiàn)在已發(fā)展到400人槍，威震洪澤湖周邊地區(qū)，就越發(fā)做大起來說怎不見二奶奶呢?朱財主莫不是又有了三奶奶吧?朱繼祖的臉色就黑了，說她回娘家了。獨眼龍一愣，隨即又嘻笑著說二奶奶細皮嫩肉百里難尋連我這個粗人都念想著，朱財主怎能舍得讓她走呢?到了客廳丫環(huán)獻上茶，朱繼祖便要安排酒席。獨眼龍說酒就不喝了，留下次二奶奶回來一起喝吧。
　　朱繼祖牙縫里哼了兩聲，眼瞅獨眼龍，見他那王八盒子自進宅來就沒離手，那些土匪也一個個戒備有加。朱繼祖便說自己只有八個護院的，槍頭子又不準，今后還得靠陸爺多加關(guān)照。獨眼龍聽了說朱財主這么大的宅圩只有八個護院太少了，不過宅樓上槍眼位置很重要。說著給一個斜眼土匪使了個眼色說，去給朱財主看看合適不合適。斜眼便和另一個土匪跑上宅墻，見了它的厚度暗暗稱奇。想要破此圩非大炮不行。又進了兩個宅樓看。皆空無一人。斜眼回來對獨眼龍點點頭說朱財主的兩個宅樓有六個槍眼，能射殺八面。獨眼龍聽了手這才離了槍把子。朱繼祖也不適時機地說道那就給各位弟兄帶點酒水錢吧。就有人端了幾筒紅紙裹著的大洋，當著獨眼龍的面開了封，每個土匪分了五塊，剩下一個整筒的裝到獨眼龍口袋里。土匪們也都笑瞇瞇地從握槍變了揹槍，獨眼龍便起身告辭。
　　出了客廳，到了宅門前，這是一處空曠的地方上，獨眼龍見朱繼祖臉上的笑容有點意味深長，心里一緊，說弟兄們要出朱財主的宅圩了都長點精神。斜眼幾個土匪們便又把槍端在手里。獨眼龍雙手抱拳說朱財主莫忘還欠我一頓酒。朱繼祖從頭上拿下帽子一揚說朱某記著。這時槍聲就響了，所有的人包括獨眼龍都愣住了，宅門前一片空曠，崗樓更不見人影，可槍聲好似就在身邊，納悶間獨眼龍撲通栽倒在石板上，胸口被槍彈炸開了拳頭大的洞。斜眼和另一個年老的土匪機靈，迅即臥倒在地舉著槍尋找射擊對象，跟著就響起了第二第三槍，倆土匪天靈蓋就碎了。其余的土匪嚇壞了，他們不知道何處響槍自己該向何人還擊。高宅里的人還都直挺挺地站著，朱繼祖舉著禮帽的手甚至沒放下來，可自己這邊已丟了三條人命。這時有土匪看到朱繼祖臉上的笑容，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扔了槍跪求朱繼祖饒命。朱繼祖的禮帽這才放了下來。他沒說獨眼龍欺侮小美卻捋起大腿敞開胸口指著幾處傷疤說冤有頭債有主，這是獨眼龍留給我的紀念，我不滅他對不起父母給我的血肉。我朱繼祖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走吧，今后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盡可來找我。土匪們齊聲感謝掏出身上的洋錢便欲開溜。朱繼祖見了唬著臉說大丈夫言必有信，這是我朱繼祖給各位兄弟的酒水錢，你們不拿走就是不拿我當朋友看。土匪們聽了只得收起大洋竄出了高宅。
　　呸地一聲。朱繼祖對著鼠竄的眾匪惡狠狠地砸去一口帶血的黏痰。本來朱繼祖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拾掇獨眼龍的。但工于心機的他為了向那些覬覦高宅的人傳遞高宅能殺人于無形的信息，讓獨眼龍等幾個土匪以一種極其窩囊的方式死去。朱繼祖的這一招頗為老辣，不但讓那些活著走出高宅的土匪們嚇破了膽，更讓他們對他的俠心義膽佩服得五體投地。從而也讓高宅的神秘機關(guān)成了洪澤湖地區(qū)一種傳說。只有陸文龍聽了不信馬王爺這三只眼，說朱繼祖他不過是個舍不得小老婆的大軟蛋高宅不過是個屁股大的土圩子，看我哪天非把它扒了不可。
　　
　　10
　　
　　由于歷史的原因，朱繼祖注定不可能成為一個僅僅靠著擁有土地就能過上幸福生活的土財主。在他的父輩因土地而落得家破人亡后，如今土地加給朱繼祖的桎梏更是不可想象的沉重，朱繼祖在享受土地的恩賜時同樣忍受著擔心失去土地的煎熬。他的土地越多家底越殷實，他的心里就越加依賴高宅，他認為自己的父輩以及蔣百順還有許多被土匪禍害的財主大戶們就是因為沒有一個堅固的宅院，同時也過于貪財戀物，傷了民心惹了官怨。因而他的目光便頻繁地去關(guān)注高宅外面的世界。他不但和當?shù)貒裾賳T和駐軍廣結(jié)關(guān)系給他們捐錢捐糧。對鄉(xiāng)鄰的救助義舉也時不時地在進行。雖然他大量的銀圓水一樣流了出去，但他的土地年年在增加，更多的人成為他的佃戶，地租的收入也年年在增長。懾于高宅的火力和高宅的位置高宅的聲望，許多小股土匪都不敢去招惹它，對他們的來往經(jīng)過朱繼祖也從不刁難阻攔。因此雖說世道兵荒馬亂，朱繼祖錢柜里的銀圓倉里的糧食一直有增無減。對此朱繼祖除了感謝呂鐵嘴就是感謝國民政府。
　　其實那時高宅所屬的泗縣地處淮北蘇皖邊區(qū)。早在1928年中國共產(chǎn)黨就在這里建立組織開展活動。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這里則是淮北根據(jù)地的中心區(qū)，也是國共日三方爭奪的重點地區(qū)。共產(chǎn)黨新四軍對朱繼祖還是很有好感，覺得他不像有些土豪劣紳那樣肆虐鄉(xiāng)里通匪反共，一心想團結(jié)他一起抗日。但朱繼祖不和共產(chǎn)黨人黏糊，他說國民政府是正統(tǒng)能給他土地，共產(chǎn)黨連白紙也給不了一張。而且朱繼祖對共產(chǎn)黨和陸文龍聯(lián)絡(luò)很不感冒。陸文龍冒犯高宅和他結(jié)下了仇氣，陸文龍不除他如坐針氈。
　　朱繼祖曾在民國二十五年捐了1萬大洋給國民政府泗縣縣長朱天修，朱天修就讓縣團防隊長快槍田萬虎帶著手下對陸文龍進行了前后二次清剿。第一次在今泗洪縣濕地捕獲一個年僅17歲的娃娃匪，朱天修親自下令割下人頭掛在城門上。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民國二十五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四日夜里，陸文龍單槍匹馬從洪澤湖東面的半城鎮(zhèn)疾馳160里地夜闖泗縣縣府擊斃朱天修的兩個保鏢，朱天修躲在床底才逃過一劫；時隔一個月后在洪澤湖穆墩島，田萬虎將陸文龍堵在一個莊院里，雙方激戰(zhàn)半宿，沒想陸文龍的人在后面來了個反包圍，田萬虎的人3死5傷兩個被活捉，好在田萬虎有驚無險地逃了回來。陸文龍放了那兩個俘虜并帶信要割下朱天修的狗頭扒了朱繼祖的狗窩。朱繼祖聞訊氣得大罵他媽的飯桶廢物，心里卻不敢懈怠，迫不及待地要對高宅進行第三次加固。
　　破土動工的前夜一種不祥的預(yù)兆困擾著朱繼祖，他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徹夜難眠，朱繼祖聽見一聲聲疹慘人心肺的哀嚎在高宅四周響起。護院說那天夜里他們親眼看見一只閃著紅光的野貓蹲在高宅門口悲啼不已。半夜時朱繼祖方才在小美的身旁躺下就看見爺爺指著高宅痛哭流涕。跟著又看見一只野貓正用尖利的爪子扒刨著宅圩，朱繼祖怒不可遏地從正枕頭下抽出短槍一聲轟響，小美的梳妝臺炸裂成一堆碎片。
　　天亮后朱繼祖開始了對高宅的建設(shè)。這一次朱繼祖不是簡單地加固，他要一勞永逸地解除高宅的后顧之憂。他在圩墻外兩步寬處另建了一道外墻，這讓人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直到圩墻建成后朱繼祖在兩墻之間灌了精沙后人們這才恍然大悟。這種注沙圩墻杜絕了掏洞的后患。而且即使被槍炮損毀也能自身修復(fù)。除此而外。朱繼祖還親手在護宅河里布下了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機關(guān)。而正是這個機關(guān)日后讓入侵者膽寒。
　　高宅加固完工后已是初冬，朱繼祖知道該自己出面解決陸文龍了。他給太平鎮(zhèn)上的幾家飯館旅店都撒了錢，布置好了眼線只等陸文龍上門。果然在臘月初一那晚喜客來旅店傳來了消息，陸文龍領(lǐng)著5個炮手來收保護費入住在后院客房里。
　　朱繼祖聽了諜報，心事重重地喝了一瓶雙溝大曲。夜深人靜時穿上一身嶄新的棉袍馬褂戴上禮帽帶著12個護院的外加一挺機槍奔了喜客來。成子湖邊冬夜霜重，屋脊和草垛上猶如撒了一層厚厚的鹽巴；閃亮的月牙兒斜掛在西天，像一把鍍了銀的彎鐮在寒風(fēng)中晃動看。似乎也急不可耐地要收割陸文龍的脖子。
　　隨著太平鎮(zhèn)越來越近，朱繼祖的步伐也顯得越來越沉重。
　　喜客來旅店到了，朱繼祖老謀深算，他派了8個護院的帶著機關(guān)槍埋伏在客房后墻窗戶下的那個東西走向的直筒小巷里，并叮囑一定要等到跳下3個人后再開槍。在江湖上打拼多年的朱繼祖知道陸文龍一但逃去必走后窗，而先跳下去的也必定是陡文龍的手下。只有在這個人跳出沒有危險后陸文龍才會跟著跳出。而那小巷只有幾步寬，卻有半里路長，陸文龍腿再快也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里逃出小巷。更躲不過對著小巷掃射的機關(guān)槍子彈。朱繼祖自己則帶著四個護院的堵住了陸文龍住的客房大門。
　　朱繼祖在江湖上混了多年尚存有幾分義氣。他沒有打陸文龍的黑槍，而是先對著客房喊了聲陸大當家的然后報了名號。客房里一陣騷動，跟著響起了陸文龍的聲音：佩服朱兄光明磊落，我曾放過朱兄一馬，莫非你要恩將仇報。朱繼祖不由得臉上發(fā)熱說陸大當家的朱某為勢所逼不得不為也。陸文龍說朱兄倒也是爽快人。那咱就槍頭上分個高低吧。跟著幾條火舌從前窗噴了出來。朱繼祖幾個也不甘示弱摟響了盒子炮但人卻不向客房里沖。一會兒房里槍聲停了，喜客來旅館后面果真響起了噠噠的機槍聲。朱繼祖吐出一口長氣說今后再沒陸文龍這個馬子了。
　　槍聲停后。有人找來梯子提來馬燈，朱繼祖翻過院墻。他看到陸文龍身中幾槍臉色卻出奇地平靜。那一瞬間朱繼祖愣了一愣面部肌肉抽縮起來，說陸大當家的你比獨眼龍強比魏友三強，你不禍害女人。他拿下禮帽輕輕地扣在陸文龍臉上，自己的臉上卻絲毫看不到擊斃仇敵后的喜悅。
　　民國二十五年臘月二十四日，朱繼祖冒雨盛殮了陸文龍的尸體將他葬在高宅西面的沙垅上(1967年紅衛(wèi)兵從陸文龍的棺材里意然掘出了一把盒子槍5發(fā)子彈和2瓷瓶雙溝大曲)。這一夜朱繼祖高枕無憂，鼾聲和外面跌落的雨水一樣酣暢。小美也做了個好夢，夢見自己給朱繼祖生了個兒子。
　　
　　11
　　
　　朱繼祖的養(yǎng)子朱來福騎著棗紅馬出現(xiàn)在成子湖南岸是民國二十七年十月底(1938年)。朱來福站在成子湖邊的堤岸上遙望高宅，那里是他生活過的地方。父母的骨頭就扔在那里。只見深秋的田野一片凄涼，湖邊的蘆葦灰白一片，似死魚在水中漂浮。四周的樹葉在飄零，巴埂草的藤莖在折裂，蒲公英在飛揚。一只兔子被棗紅馬驚得撞在大堤的石塊上，打了幾個滾又跌落到了湖水里。天空更是灰蒙蒙仿佛預(yù)兆某種不吉祥的災(zāi)禍即將到來。這是朱繼祖的末日嗎?朱來福心中有一種按捺不住的快意恩仇。后來朱來福就看見不遠處一座孤墳上赫然蹲著一只原本只在夜晚才出現(xiàn)的貓頭鷹，灰黑的羽毛在陽光下閃亮。這是那晚自已逃離時在高宅上哀鳴的那只貓頭鷹嗎?朱來福催馬向前想去撫摸它一下，貓頭鷹卻警惕地似弧光一閃展翅在半空，一會兒就消失在一片城堡上方。這個城堡就是朱來福久違的高宅。此時高宅像是伸出一把無形的鉤子把朱來福拽著往它跟前拉。朱來福身不由己地驅(qū)馬前行，直到高宅前面那棵形狀古怪的老柳下才勒住韁繩。
　　朱來福又一次站在高宅面前全神貫注地打量著它。一股煮熟了的豬蹄子的熏味撲面而來，那些永難磨滅的苦難記憶吞噬著他的心胸。一股一雪恥辱的沖動攫住了他的心靈。
　　此時朱來福已是國民革命軍淮北特別行動大隊二中隊中尉隊長。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fā)，可謂少年得志。美中不足的是左臉頰上豎著一條紫紅色的傷疤。那是高宅留給他的終生紀念。
　　現(xiàn)在，朱來福心里只有一個愿望，闖進高宅后好好羞辱一番那些讓他備受折磨的男女!
　　朱來福與陸文龍有著極為相似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都睚眥必報敢作敢為敢憑一己之力去挑戰(zhàn)強大的對手。在他們看來世界是那么簡單，誰有槍有勢就是好漢就是英雄。弱小者就應(yīng)該俯首就并該服從。按理說朱來福帶著的這支隊伍，是貨真價實的正牌國軍。戰(zhàn)斗力不容置疑。只是朱來福過于小看了他的養(yǎng)父朱繼祖和高宅的險固。因而朱來福也就沒有想到，一個土財主的土圩子竟讓他這個久經(jīng)戰(zhàn)火的堂堂國軍中尉顏面皆失。
　　朱來福的隊伍有30多人，其中不乏能征慣戰(zhàn)之士，并配有兩挺機關(guān)槍。朱來福先派人送信說國民革命軍淮北特別行動大隊二中隊中尉隊長要拜訪朱繼祖，并沒有說明自己是何人。沒想送信人泄了朱來福的身份，朱繼祖不由得對朱來福掩姓埋名產(chǎn)生了疑慮。他來干什么?見還是不見?朱繼祖心里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張。白玉蘭更是嚇壞了，說朱來福是喪門星沒有良心的白眼狼，他這是報仇來了。護院的炮手都忌諱穿軍裝的，也都勸朱繼祖防人之心不可無，朱繼祖就佯裝不知國軍中尉是何人，以夫人生病宅里有僧人驅(qū)邪避惡生人不可進宅為由拒絕了朱來福的拜訪。但愿贈2000大洋兩口肥豬犒勞國軍。
　　朱來福聽了不由得惡從膽邊生，架起機關(guān)槍要強攻。朱繼祖想自己畢竟與朱來福有父子之緣，更不愿與中央軍開打，親自喊話說他與當?shù)貒妵裾賳T都是朋友宅內(nèi)確實有事生人不宜進入切莫傷了和氣。朱來福從望遠鏡中看見朱繼祖的嘴皮在翕動似乎在說著什么，但他沒有理睬徑直下達了攻擊命令。
　　別動隊很順利地攻到包著鐵皮的宅門前卻無法破門。正欲用手榴彈炸門時，宅門上的碉樓上潑下幾桶開水來，燙得別動隊嗷嗷直叫狼狽潰逃回來。朱來福哭笑不得地選了個避開碉樓的轉(zhuǎn)角。命令機槍掩護拉響了捆綁在一起的20顆手榴彈，只聽驚天動地一聲響，把天上的飛禽震落一地。成子湖的蘆花蕩得綿絮似地覆蓋了半個天空。宅墻被炸開一個涼席大的洞口，可還是沒有把宅圩炸穿。更奇的是那洞口在瞬間被精細的流沙堵塞。
　　看著被視為命根子的宅圩被損壞，朱繼祖火了，讓槍頭準的護院炮手開了兩槍，一槍打飛了機槍手的帽子；另一槍打中了朱來福那匹棗紅馬的后腿。朱來福不由大驚失色，想自己一直站著指揮，朱繼祖這是手下留情要是有心射殺自己那是易如反掌，便急忙命令撤離，去干他的別動隊正事去了。
　　事后朱繼祖與土匪出身的淮北特別行動大隊大隊長劉明志有過接觸。但他始終沒有說破朱來福的身份，也沒說及朱來福公報私仇的事，這出乎朱來福所料，也更讓朱來福百思不得其解。童年的苦難讓朱來福的感情世界里充滿著冷漠憎惡仇恨。但朱繼祖的大度在很長時間內(nèi)令朱來福困惑彷徨。
　　朱來福于1942年在山子頭戰(zhàn)斗中被新四軍九旅二十六團俘虜后參加了新四軍，因作戰(zhàn)勇敢后被派往洪澤湖游擊隊任副隊長。
　　而參與伏擊救援高宅的新四軍三師九旅27團一營一連導(dǎo)致高宅被日本人攻破朱繼祖殞命成了朱來福的終生遺憾。
　　
　　12
　　
　　朱繼祖智取陸文龍，禮退朱來福被成子湖周邊地區(qū)百姓津津樂道，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三日血戰(zhàn)魏友三更是讓他名震蘇皖北部。
　　魏友三是臭名昭著的蘇皖北部惡匪，早在民國十八年春夏，魏匪就接連燒搶泗陽縣西境之熊家圩城西之姚家圩，殺死鄉(xiāng)民百余人綁架數(shù)十人，西南一帶民心震恐。同年七月上旬國民革命軍第13旅第1團第3營奉命清剿魏匪，戰(zhàn)斗中官兵陣亡連長1人士兵傷亡20多人，自那時起魏匪就橫行于洪澤湖周邊囂張得不可一世。
　　民國二十一年三月十四日(農(nóng)歷八月十四日)中午時分，魏友三又率所屬約1000余名匪徒血洗呂集圩，呂集和近旁塘懷村的百姓被殺268人，其中18家被殺絕。正當魏友三準備用鍘刀殺人時，跚跚來遲的界集駐軍在3里地外向呂集方向連發(fā)兩炮，魏友三聽見炮聲。連忙裹挾約四五十人的“肉票”經(jīng)成子湖向洪澤湖深處逃去。途中有幾個家境殷實的“肉票”逃脫。據(jù)說藏匿于高宅，魏友三大怒，說朱繼祖不識相，就想尋機破了朱繼祖的圩子。
　　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初，魏友三聯(lián)合幾股土匪馬子竄到成子湖南邊搶糧，躲土匪的人牽牛趕豬的像河堤缺口的水涌向高集太平高宅幾個圩子，又有魏友三眼紅的財主躲進了高宅。魏友三舊仇新恨涌上心頭，決心攻打高宅。誰知那幾股馬子聽說攻打高宅都打退堂鼓，說朱繼祖那高宅是真正的城堡，再加上地勢險峻，即便破了也是兩敗俱傷，自家的這點人槍經(jīng)不起折騰。魏友三惱怒地說雞巴大的圩子把你們嚇得尿褲子看我杯酒之間破了他!便帶領(lǐng)自己的三百多號人將高宅團團圍住。
　　魏友三的土匪們也沒把高宅放在眼里，再大再高的圩子不知被破了多少，這屁股大的宅圩算什么鳥!一陣火力準備后，高宅鴉雀無聲，土匪們認為宅圩里的人嚇破膽了，那里可有著數(shù)不清的金銀財寶啊!便發(fā)一聲喊你爭我搶地撲了過去。
　　高宅門前的路橋窄，許多土匪就躍進那條護宅河向高宅進攻，誰知他們剛?cè)胨蛻K叫起來，原來正中了先前朱繼祖布下的機關(guān)：他在整條護宅河里都下了鋒利的滾鉤，該鉤只只相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但被鉤住只能站定慢慢將鉤摘下，如亂動身上便會鉤成馬蜂窩，土匪們疼得不敢挪動成了宅里的活靶子，眨眼之間土匪就死傷30多人。土匪們不敢再涉水了，轉(zhuǎn)而猛攻宅門，但高宅地勢高，火力又猛，難以接近，幾個回合下來魏匪傷亡近百人，匪徒們?nèi)巳藨峙拢繗獯髠哒瑓s巋然不動。魏友三惱羞成怒，卻對高宅堅固的宅圩猛烈的火力毫無辦法。這時探子報告說駐在界集的中央軍正急馳而來解圍，魏友三也感到朱繼祖這頭肥羊點子太硬，又有中央軍護著，只好扔下幾十具尸體逃進了洪澤湖。
　　駐守在泗縣境內(nèi)的國民黨江蘇省常備第七旅旅長王光夏，對朱繼祖保護鄉(xiāng)民之舉贊賞有加，獎了他10支快槍一挺歪把子機槍。國民黨江蘇省主席韓德勤也在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給予朱繼祖通電嘉獎。由此朱繼祖被奉為護民抗匪英雄。而朱繼祖則更加認定他的一切都是因為有了高宅，高宅就是他的護身符。
　　朱繼祖死拼魏友三的行為，新四軍也很贊賞。他們派人來動員他參與抗日。朱繼祖覺得蔣委員長王光夏旅長他們才是正統(tǒng)，新四軍就像成子湖里的浮萍沒有根基，一個浪花就淹沒了。又因共產(chǎn)黨新四軍鬧什么減租減息更讓他心生仇視，便說他和新四軍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不到一條路上。新四軍只好又請地方開明人士盛子明去做朱繼祖的工作。
　　盛子明和朱繼祖素有交情，就給他講民族大義講沈陽城南京城那么堅固都被日本人攻占了，高宅彈丸之地是經(jīng)不起日本人攻打的，朱繼祖仍不為所動。后來為了開辟皖東北抗日根據(jù)地，民國二十九年也就是1940年2月中共成立了皖東北抗日民主行政公署，領(lǐng)導(dǎo)皖東北地區(qū)抗戰(zhàn)。中共皖東北地下黨派陳醒、王浩爭取朱繼祖參加抗日救國，朱繼祖還是執(zhí)迷不悟一意孤行。他認為自己有堅不可摧的高宅有韓德勒主席王光夏旅長等強力靠山?jīng)]必要理睬共產(chǎn)黨新四軍。此后不久，朱繼祖的兩個炮手在護送白玉蘭去太平鎮(zhèn)打牌途中竟然打死了新四軍九旅二十五團二營的二連一名傷兵，搶了他的槍支。憤怒的二連戰(zhàn)士對高宅發(fā)起攻擊，旅長韋國清得到報告急令撤出，這一仗新四軍傷5人，而高宅里僅傷了一個護院。朱繼祖不想和新四軍鬧翻，只求依托高宅自保以延續(xù)朱家的萬年富貴。事后，他辭掉了那兩個炮手，給新四軍送了100石糧食和兩匹馬。但朱繼祖心里甚是得意，都說新四軍厲害我看也不過如此，還不照樣在我高宅面前碰得頭破血流!高宅將使我朱家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于是朱繼祖便在客廳里為活神仙呂鐵嘴立了個神位日日祭奉，直到民國二十九年底大難臨頭時仍對呂鐵嘴的讖語深信不疑。
　　
　　13
　　
　　民國二十八年正月十一，日軍川島65師團侵占了淮陰城，為了實施從洪澤湖水路完成調(diào)兵調(diào)運物資至蘇北皖東北的戰(zhàn)略意圖。民國二十九年十二月二十日，日偽軍出動700多人50多輛汽車先行進犯皖東北抗日根據(jù)地中心集鎮(zhèn)青陽(今江蘇省泗洪縣政府所在地)，八路軍五縱隊六團團長胡繼成率二營和警衛(wèi)連展開青陽保衛(wèi)戰(zhàn)。激戰(zhàn)中將30多名日軍逼進一棟茅屋內(nèi)用烈火燒死。日軍惱羞成怒，調(diào)集平林師團重兵對青陽及周邊地區(qū)實施報復(fù)性掃蕩。并完成在成子湖邊建立據(jù)點，控制洪澤湖南岸，截斷湖東湖南抗日軍民的聯(lián)系的計劃。他們首選的據(jù)點目標正是高宅。
　　皖東北抗日民主行政公署得到消息，再次請盛子明和幾位開明人士去勸說朱繼祖早做打算，炸掉高宅，不給日本人留下依托。盡管盛子明說得口干舌苦，怎奈朱繼祖對呂鐵嘴的話深信不疑，覺得高宅就是銅墻鐵壁，日本人能奈我何!盛子明幾乎是哭著對朱繼祖說，子明無能說不動朱兄，高宅一旦被日寇所用，必將遺患無窮!朱兄，你我后會無期了啊!
　　盛子明1956年被江蘇省長惠浴宇聘為省人民改府參事室參事，于1996年冬無疾而終，享年87歲。直到臨終前一個月，他還對當年未能說服朱繼祖撤離高宅而自責。
　　而朱繼祖也在盛子明離去6天后。當他在高宅客廳前面對蜂擁而至的日偽軍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弱小的似天地間一蜉蝣，高宅更是如同瓷器般一樣脆弱。
　　
　　14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七日日軍平林師團的一支300多人的掃蕩部隊直奔成子湖邊，上午11時九島少佐在偽軍團長劉永貴引導(dǎo)下堵住了高宅唯一的宅門。九島對高宅的位置暗暗稱道。在此建立據(jù)點可作為進攻泗縣泗陽宿遷睢寧等抗日根據(jù)地的橋頭陣地，與南京徐州方面日軍主力對淮北各縣形成東西夾擊之勢。而高宅北面那條水道只要拓寬挖深，就可貫通連接成子湖，從而使日軍在洪澤湖的鐵殼艦艇可以直抵成子湖南，對半城泗宿淮陰地區(qū)構(gòu)成威懾。九島少佐不忍高宅在戰(zhàn)火中損毀，就讓劉永貴與朱繼祖談判，說要和朱繼祖共建大東亞共榮，讓朱繼祖做成子湖水警隊隊長，并配備鋼板劃子3條，汽船一艘。或用50支三八大蓋外加兩挺機關(guān)槍2萬大洋租買高宅。
　　朱繼祖知道日本人不好惹。但他不愿當漢奸，心想狗日的你們在南京殺了多少中國人還他媽的說什么共榮，老子要是沒了高宅，在你們眼里還不如根燈草。那些土匪仇家也不會放過我朱繼祖。朱繼祖就對劉永貴說我沒抗日與新四軍中央軍也素無來往。請你轉(zhuǎn)告日本人高宅是我身家性命，豈能拱手讓給他人。我可以給日本人捐獻200石糧食1萬大洋以求相安無事。劉永貴本來就是土匪出身，對高宅和朱繼祖的萬貫家財垂涎三尺，他希望日本人拿下高宅，由他駐扎并兼任成子湖水瞀隊隊長，就給九島說朱繼祖說他父母死在日本人手里，要與日本人決一死戰(zhàn)。
　　九島少佐對朱繼祖的無理很生氣。一聲八嘎機槍子彈雨點一般射向宅墻，跟著日偽軍就發(fā)起沖鋒。高宅也不示弱，日偽軍還沒接近護宅河邊就被打倒了好幾個。原來朱繼祖已經(jīng)擁有3挺機槍30余支快槍火力十分強大。九島少佐不敢輕視，集中輕重機槍向宅樓猛射，打得里面的人頭都抬不起來，還有一顆子彈鉆進了堡樓。揭開了一個護院的天靈蓋。
　　朱繼祖沒想日本人如此厲害，擔心此次高宅兇多吉少，急忙讓白玉蘭帶著小美朱富貴和幾個女傭躲進地道。并再三叮囑要看好朱富貴，朱繼祖想不論朱富貴是不是他的種，朱富貴是在白玉蘭成了他的老婆后9個月生的，怎么說也是我朱繼祖的兒子。白玉蘭抹了把淚水領(lǐng)著兒子進了地道。誰知小美難舍朱繼祖，死活不走，朱繼祖暴怒地掮了她一巴掌后才被幾個女傭拽進了地道。當天黑后日偽軍走后白玉蘭她們鉆出地道時，高宅己成了一片廢墟。
　　朱繼祖安排了白玉蘭她們后，就給護院們鼓勁說中央軍和新四軍的救兵很快就會到來，還說即使沒有救兵只要守到夜里就可以潛到成子湖里趁黑逃走。護院們也知不守便是死，一個個同仇敵愾與日偽軍死磕。
　　日偽軍攻了幾次，除了摞下40多具尸體外連宅門的邊都沒碰上。九島少佐急了，調(diào)來3門小鋼炮想炸開個豁口，一陣猛轟后宅圩終于轟塌了，可是九島意料不到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坍塌的豁口瞬間涌出了金黃色的沙子，在豁口鼓成一個個沙包把豁口又重新堵住了。直到3門小鋼炮打完了炮彈，高宅的宅墻上除了增加一些大大小小的坑凹外還是巍然矗立。
　　就在九島對高宅一籌莫展時，日軍增援了2門迫擊炮，從而使高宅蒙受了滅頂之災(zāi)。先是高宅的宅樓相繼被炸塌，接著宅圩也被轟塌了幾處。朱繼祖趴在宅樓上心急如焚地盼著救兵出現(xiàn)，直到日頭西斜了還是不見蹤影。
　　其實正如朱繼祖所料，在九島對高宅攻擊不久，劉明志帶領(lǐng)的配屬王光夏保安第三旅的淮北特別行動大隊和朱友超營長帶領(lǐng)的新四軍三師九旅27團一營一連就分別從老子山和雙溝鎮(zhèn)急馳高宅，二者的區(qū)別是別動隊的任務(wù)是佯動騷擾，一連是馳援。別動隊在開進到離高宅不足10里地的界集鎮(zhèn)時，劉明志發(fā)現(xiàn)了在后面疾進的新四軍后竟然打了一連的伏擊。一連猝不及防，一下陷于被動，雙方激戰(zhàn)一個多小時后形成僵持，且多有傷亡，至傍晚時撤出了戰(zhàn)斗。朱繼祖盼望的救兵就再沒出現(xiàn)在高宅。
　　日頭快貼到西山時高宅里的槍聲漸漸稀疏了，日偽軍知道朱繼祖的護院炮手已喪失了戰(zhàn)斗力，一個個從掩蔽處探起頭來。朱繼祖看見一個戴著鋼盔的頭顱慢慢從泥埂下面探出來，他槍口一點便見到兩只手向上一抓那個鋼盔不見了。九島惱了，讓翻譯官喊話，翻譯官探出頭來吼叫說朱繼祖你再不投降皇軍就要把高宅夷為平地。朱繼祖抬手又給了翻譯官一槍，翻譯官就把一輩子的話喊完了。九島惱羞成怒，顧不得高宅了，剎那間槍炮齊鳴，高宅里頓時濃煙滾滾。朱繼祖抹了把烏黑的油汗混合物大喊一聲機槍，機槍手剛一露面，叭地一聲一顆子彈飛來，人就軟了。朱繼祖絕望地自己抓起機槍正欲掃射，又一發(fā)炮彈飛來，巨大的氣浪將他掀下宅樓。宅圩里的房屋柴草糧食都在起煙冒火，朱繼祖心疼得揪了起來，這可是十幾年的心血呀!小鬼子我日你祖宗八代!
　　這時朱繼祖驚訝地看見小美渾身是血地躺在客廳門口，朱繼祖怒不可遏地吼道誰讓你出來快給我進地道!
　　小美微微一笑說老爺我哪里也不去。我知這圩子就是老爺?shù)拿＠蠣斒遣粫叩摹Ｄ俏乙膊蛔?我就在這里陪著老爺。朱繼祖急了說你不走不行日本人比獨眼龍還牲口。小美說那我就聽老爺?shù)奈蚁茸咭徊剑蠣斈阆螺呑拥戎椅疫€要來給你生兒子!話未落音一剪子戳進了自己的心窩。
　　朱繼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滾而下，小美的喉嚨里咯咯直響，一只腳狠狠蹬在朱繼祖的腿上，似是叫他快走。朱繼祖不忍小美再遭受痛苦，顫巍巍地扣動了扳機。
　　這時一陣哇啦哇啦的喊聲從宅門方向傳來。朱繼祖沖了出去，沖著宅圩兩邊的夾皮墻吼道打呀給我打呀!可是那個曾經(jīng)射殺獨眼龍的槍聲再沒響起。
　　失望中朱繼祖手中的盒子槍噴出一條火舌，日軍又被撂倒了幾個，自己也被亂槍擊倒在宅院中。
　　大隊日偽軍涌了進來，劉永貴在前九島在后。劉永貴踢了滿身是血的朱繼祖一腳說他媽的找死!你高宅只不過是個臭雞蛋也敢碰皇軍的大炮。叫罵間劉永貴仿佛見到朱繼祖攥著盒子槍的手動了一下，劉永貴意識到大事不好一閃身掩到了九島身后，九島的胸口就代替劉永貴掛上了一朵奪目的紅花。跟著朱繼祖的身上也變成了篩子眼。他的盒子槍還攥在手里，縷縷青煙從槍口里悠然向外飄散。
　　時隔8個月后的1941年1月，新四軍三師九旅27團突襲青陽鎮(zhèn)圍殲偽軍劉永貴團，俘獲其副團長原新四軍三支隊九大隊副大隊長叛徒尹德龍以下500余人。而劉永貴在頭天去了泗縣城竟然又逃過一劫。直到1944年被張愛萍將軍所部擊斃在洪澤湖。
　　高宅里的濃煙變成了熊熊大火，那火光兇猛而壯美，高宅上空的天際被映得通紅一片。宅門垮塌了，那方紅木雕刻的牌匾被埋在灰土中，宅圩外墻坍塌了，金黃色的沙子流瀑布般地飛瀉著，跟著。殘破的宅圩主墻也一截截相繼坍塌。高宅里不斷有轟隆聲和莫名其妙的嘶叫聲響起，令在場的日偽軍膽寒。可是高宅南面的拐角卻仍顫巍巍地挺立在夕陽里，讓日本人如鯁在喉。日本人便連發(fā)三炮，炮彈均擦邊而過，欲發(fā)第四炮，炮彈卻也打完了。時至今日那段圩墻仍在，曾有人提議將高宅作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未獲通過，但有60余名日軍死在高宅也卻是不爭事實。高宅保衛(wèi)戰(zhàn)是一場至今在洪澤湖地區(qū)四外傳說的神話。而高宅那一殘存的圩角四周已被青磚圍住，上有一處用白灰抹平，由中國標準草書第三代傳人陳墨石先生題寫了斗大的兩個字：高宅。
　　
　　15
　　
　　高宅被毀后，當時身在半城新四軍四師師部作客的盛子明，連聲感嘆說我預(yù)在先，繼祖固執(zhí)冥頑，自囿其身，何保其家何立其命!
　　原來，當初盛子明等勸說朱繼祖參與抗日未果離開高宅時，見宅圩大門上方鑲嵌著一方紅木，紅木上雕刻有一個圓形的花紋，細看，乃一篆刻的“毫”字，下方是瓦盆大的高宅二字。盛子明頓悟，對同行的人說，高宅危矣繼祖危矣!同行的人不解，問危從何來?盛子明長嘆一聲，說他供奉的其實就是個縮頭烏龜啊!
　　然而，此時也已投身抗日的呂鐵嘴鳳翔先生聽此傳言后則大不以為然，說在此腥風(fēng)血雨多事之秋，一個人想要一個烏龜殼一樣堅實的殼好庇護著自己不受傷害。何錯之有?多少曾經(jīng)為龍為虎的國人縮到日本人的褲襠里做了漢奸，而繼祖以彈丸之地血肉之軀與日偽血戰(zhàn)到死，實不失為“宅里高人”也!
　　
　　責任編輯　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