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藝術形象中的外來特征

　　摘要：南北朝時期文化藝術空前繁盛，佛教藝術的傳入為中國本土藝術注入了異文化的營養，這一特征在北齊藝術風格中由為凸顯，曹仲達是當時畫“梵像”的代表人物，本文通過與畫家風格相近的同時期佛教造像與后人承襲的“曹家樣”繪畫風格分析，來梳理北齊繪畫的外來特征，強調這一特征在傳統藝術價值體系中的地位。
　　關鍵詞：曹家樣；簡潔平滑；其體稠密；曹衣出水
　　
　　在秦漢、隋唐兩大盛世之間，阻隔著一個三國兩晉和南北朝的亂世。過去人們往往被各類史籍中所記載的民族之間、統治者之間無休止爭殺的血腥氣所嘔眩，認為這一時期是十分可怕、一無是處的黑暗時代。其實這是一種極片面的看法，站在整個人類文明發展的高度看，無論是三國兩晉，還是南北朝，都頗具特色，各有其絢麗多彩的時代魅力。特別是南北朝，隋唐許多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制度都源于南北朝，這已是學術界的共識。從文化藝術的角度來看，這一時期被譽為中國第二個百家爭鳴時代，也被一些學者看作是藝術文化的自覺時代，可以說如果沒有這一時期的文化積淀，也就不會有輝煌燦爛的隋唐文明出現。
　　平凡的民族交往、斗爭和融合是這一時代的主旋律。先后入居中原的匈奴、氐、羌和鮮卑等少數民族，到南北朝時期已逐漸喪失了原來的共同體特征，成為漢民族的成員。內遷的少數民族是富有生氣、充滿活力的，他們紛紛匯入漢民族大河，給這個古老的民族注入了一股股清新健康的血液。對比前代，南北朝時期的人在飲食、服飾以及各種人常用具和生活習慣上，表現出了很多“胡”化現象，漢民族的物質文化更加豐富。在精神文化方面，胡樂、胡舞等胡文化形式開始成為漢文化的一部分。外來佛教在南北各地不但站穩了腳跟，而且日益昌盛，并逐漸漢化，與佛教相關的雕塑、繪畫藝術在中原也逐一定位，并達到了新高度。現存的云崗、龍門等石窟造像，已成為中國古代文明的瑰寶，也是我們考察這一時期藝術的重要依據及線索。
　　一、南北朝時期人物畫風格流派
　　中國人物畫的發展，是歷代民間匠師與專業藝術家的共同貢獻，他們相互學習、相互影響，不斷地促進這門藝術的發展，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起著承前啟后的作用的，而這些人物的作品風格實際上也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典范性的時代風格。探討這部分藝術家的繪畫風格，對于認識各時期的繪畫藝術特征和整個繪畫藝術發展演變的歷程具有重要意義。南北朝到隋唐期間是繪畫史上一個關鍵的階段，承前啟后的痕跡和作用非常明顯，故了解這一階段人物畫的特征是很有必要的。
　　作為唐代繪畫先導的隋代繪畫，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北朝的繪畫風格，其中從北齊到隋約三十年時間里，集中了北朝主要的畫家及其畫跡資料，北齊在南北朝時期統治時間很短（從文宣帝天保元年即公元550年到幼主高恒承光元年即公元577年），雖只有28年的時間，但這一時期是南北朝藝術變革與發展過程中極具影響的階段。這時的藝術家在繼承前魏傳統的同時又廣泛吸納了西域藝術。這一時期有兩種代表風格的著名畫家共立于世，楊子華是繼承中原傳統的畫家，其對隋唐繪畫的影響較大，張彥遠認為初唐閻立本師法楊子華。閻立本也認為：“自己來，曲盡其妙，簡易構美，多不可減，少不可逾，其唯子華乎。①可見，對于楊子華的藝術成就，他是心悅誠服的；對于自己與楊子華繪畫風格的沿襲關系，他是認可的。初唐評論家裴孝源也說：“歷觀古今，法則巧思，唯二閻、楊、陸、迥出常表。”②同時期還有一位來自中亞曹國，善畫佛像人物的大師曹仲達。他為傳統的中原畫壇注入了一股新鮮的外來血液，使得這一時期的中國人物畫的樣式更為多樣豐富，審美趨向更為多元。張彥遠特地把他所畫的佛像稱為“梵像”，以區別于當時較多傳統影響的“張家樣”和“吳家樣”。③其以細勁的線條表現緊貼身體之衣紋，人們稱為“曹衣出水”。這種樣式受印度笈多藝術影響很大，同時又融入中原畫風，充分顯示了當時中原與西域藝術的融合。這種風格影響著整個南北朝以至隋唐時期的佛教造像藝術，是中國佛教藝術的四大風格之一。
　　二、曹仲達藝術特征分析
　　對于世間所流傳的“曹家樣”的分析，今天我們很難找到具體而直接的圖像資料，我們僅能參照北齊時期佛教造像的藝術特征和后人承襲“曹家樣”的一些人物畫作品，在時代文化背景的指引下，對這一人物畫藝術形式作出分析，品評其藝術價值，從而了解北齊這一時期人物畫的外來特征
　　1、曹氏藝術特點體現為雕塑中的“簡潔平潤”
　　北齊佛像藝術風格有前代藝術的影響，也有地區交流的痕跡。北齊建國后，襲魏制，改變典章、律令。內施文教，外展雄圖。建都于鄴，統治者信仰佛教，在鄴都附近的龍山、寶山及鼓山大肆修建寺院，佛教及佛教藝術在當時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響堂山石窟分南、北兩處，現存大小石窟三十余座，佛教造像四千三百余尊，代表了北齊佛教造像藝術的最高水準。北響堂山三世佛洞（北洞）為中心柱窟，中心柱三面開龕，中為迦葉、釋迦、彌勒三世佛，石窟面寬12米，深11米，左右壁各一列五龕，中為佛像，四周龕形裝飾華麗，中心柱四角為羽翼怪獸。主尊面型較魏時漸趨圓渾，衣紋勻整洗練，下肢短促。菩薩為半裸，腹鼓而裙褶稠疊。釋迦洞正龕兩側之菩薩面長而頤豐，腹漸收而天衣纓絡簡潔對稱。刻經洞內的造像衣飾趨于單純，紋理平緩下垂。這些北齊早期作品造型細膩、簡潔，具平滑之感，既不同于東西魏時的修長秀麗，也不同于后面隋唐的豐滿潤媚。這顯然是受到了異域風格的影響，而改變了已有的審美趨向。
　　響堂山南去十五公里便是南響堂石窟。石窟現存七座，共有大小造像三千七百余身，刻有記年題記的有三十八處之多，均鑿于北齊年間。石窟共分上下兩層，均面向西南，下層有兩個窟，規模較大，內為塔柱式結構，與北響堂寺大佛洞略同，一號窟為華嚴洞，二號窟為般若洞。其中華嚴洞高四點九米，寬、深均為六點三米，因窟內左、前兩壁刻有《大方廣佛華嚴經》而得名。此窟系支提式，中心有頂天的方形塔柱。正龕內造像原為一鋪七身，本尊釋迦牟尼坐像，高一點五六米，佛像雕造表情自然，慈善安詳，軀干豐滿碩壯，衣紋簡潔洗煉，已把佛教藝術的外來影響同中原漢族藝術相結合，擺脫了北魏早期深目高鼻、秀骨清瘦的特點。
　　上層有五座石窟，均為三面三龕式結構，可以分為三組，其中第三組七窟，稱千佛洞，千佛洞最為華麗，保存比較完整，可以作為上五窟的代表。全窟共有造像一千二十八尊，三面基壇上各雕一龕，每龕內各雕一佛二弟子二菩薩。正面本尊為釋迦佛。左壁龕內為彌勒像，右壁龕內為阿彌陀佛。三壁龕下的基壇上刻有十神王像。窟頂正中雕有八瓣蓮花，其四周配有伎樂、飛天，載歌載舞；窟門兩側為力士，力士下身衣裾平滑，上身赤裸，頸飾項圈，足踏怪獸，肌肉豐滿，威健有力。窟的整個造型為塔形窟式。
　　北山﹑南山造像的整體平滑光潔與面部寧靜安詳的表情和諧一致，這種簡潔的雕鑿手法在平淡中含有豐富的內在活力。無論光潔的肌體或平滑的衣裾，似乎都能看出或感覺到筋肉的輕微起伏變化，恐怕這正是“曹衣出水”的形象表現吧。平滑光潔的體面與舒緩下垂的線條，使形象在疏簡平淡中透露出內在的情緒。沒有大的動態卻仍然表現出了可以體察到的活力，沒有雕鑿的華麗裝飾，卻在自然寫實的手法中，使人物形象更具現實感。這種疏活淳潤的風格正是“曹家樣”的生動表現，它使得北齊的雕刻藝術獨具一格。
　　2、從同時期梵畫和后世作品中分析“曹家樣”的痕跡
　　接下來我們從另一種藝術表現形式來看北齊藝術的外來特征，北齊時期的繪畫藝術絲毫不遜于其雕塑藝術的成就。統治者利用繪畫作為宣傳權勢教化民眾的手段，藝術家能更多地以現實作為依據進行創作，這一時期繪畫的主要形式是人物畫，特別對人物游獵題材的創作有新的突破，出現了一些具有影響的代表人物。當時與西域的交流不僅停留于民間，而且宮廷中也有西域或南朝的畫家。如“兼放字希逸，梁武市猶子也，為本朝著作朗。入齊，待詔詞林館。善丹青，因于宮中監諸畫工。帝令采古來麗詩及賢哲充畫圖，帝甚善之。”④同樣在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中也這樣介紹曹仲達“北齊最稱工，能畫梵像，官至朝散大夫。” 可見南朝畫工中西域畫家及南國畫家都受到重用。
　　
　　關于曹仲達的藝術風格，宋代郭若虛說：“吳之筆其勢圜轉，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服緊窄。故后輩稱之曰：吳帶當風，曹衣出水。”他從形式上區分了襞褶稠疊、如出水中的西域樣式。從遺存下來的北齊以及以后的一些“曹家樣”作品，如《戈獵圖》、《盧思道像》可以看到這類樣式，今天看來這種緊收衣褶，平滑貼體的造型方式，似乎有一些接近寫實的韻味，對人體有更為真實的體現，在原來僅重人物氣象的平面描繪的基礎上，增強了所表現主體的真實性。那些在極薄衣飾里的軀體，既有優美的動態，又有圓潤的肌膚感覺，不再是那種風格化了的略具形態的軀干，而是真實感人的血肉身軀。稠密的衣紋既表現了服飾的質地，也表現了肌體起伏變化，繪畫技巧是寫實的，而塑造形象是經過提煉加工的，從中我們可以深刻感受到藝術家對精神與形體的完美探究，遠遠超出對虛幻佛性的描繪。
　　從以上看“曹家樣”的特點中，“其體稠疊”、“平滑緊窄”、“曹衣出水”等都有所體現，且富有聯系。但實際上這種薄衣貼體、襞褶稠疊、如出水中的西域樣式，早在4世紀前沿絲綢之路向內地傳播。從傳世的犍陀羅石佛、茉菟羅石佛，可以看出中原藝術在曹仲達之前已經在受到這種影響。只是這種樣式在各時期都受到了地方的、民族的因素改造，且在中原地區還未形成造像的主流，到曹仲達以后，才成為眾人接受的“曹家樣”，從而成為佛教造像的四大楷模之一。曹仲達之所以能使“外國佛像”成為受歡迎的“曹家樣”，并得以流行，正是因為他所表現的“梵像”不是完全照搬外來的樣式，而是適應了中原地區具體條件并有自己的理解和創造，至此才有了媲麗于“吳道當風”的“曹衣出水”。
　　異域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融從未停止過，它們通過戰爭、貿易、遷徙等多種方式在歷史的長河中相匯，北齊繪畫的外來特征是多源多形的，南朝的影響、西域的影響在其中都有所體現，“曹家樣”只是一個突出的特征而已。中華文化輝煌的藝術成就本身就是中原文化主流和眾多外來支流日積月累的灌注而形成的大河，此處我們僅僅是梳理了一個時期的一條支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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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釋：
　　①《楊子華傳》。
　　②《閻立本傳》。
　　③“張家樣”指張僧，“吳家樣”指吳道子。
　　④《歷代名畫記》。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