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莊坦白(組詩)

　　李莊，祖籍山東牟平，在德州長大。高中畢業(yè)后曾做過鉗工、鑄工、推銷員、秘書等工作。1986年開始寫作。1994年參加《詩刊》社第十二屆青春詩會。至今已在《人民文學》《詩刊》《鴨綠江》《北京文學》《飛天》《北方文學》等全國多家報刊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作品一百多篇(首)。幾十首詩歌被轉栽或八年選、經典詩歌選本。出版詩集《李莊的詩》?，F(xiàn)居德州。
　　李莊的詩歌是活的，像大自然和人的呼吸一樣。它在瞬間降臨，卻復活了原初，并輻射向未來。它說盡了一切，又仿佛什么也沒說。他的詩歌發(fā)生是緩慢的，從童年就開始了孕育，他的詩歌的所有特征都包含在他的人生際遇中。他的詩歌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他從不臨摹現(xiàn)實，而是建立另一種存在。他的語言嚴密、準確，情感深沉、忘我，他跨越了語言和情感的界限，進入了無限的自由王國。他的詩句是可以觸摸的。一句道破、樸素鮮活，又不可重復，他總能在無法無天的本命中拓出一個大的境界，讓讀者的靈魂為之戰(zhàn)栗。他的詩歌是高貴的漢語精神的復活，是對存在、生死、永恒的一再追問。無論他寫哪一類題材，他都能夠體察到細微，窮盡所有可能，直抵永恒。他曾說：“最高意義上的詩是存在本身，寫出來是不可能的?！惫缡钦f，他的詩歌就是存在本身在他內心里的一次次呈現(xiàn)。
　　——黔首
　　
　　團聚
　　
　　想想母親，哭了
　　想想父親，哭了
　　想想妻子，又哭了
　　想想自己，終將離開這個世界
　　我笑了
　　那時，我們團聚
　　
　　靜
　　
　　那一刻，小柳樹驚訝
O/nrq6OfylOBgYl6zxIT+Q==　　第一次看見水中的自己
　　湖水驚訝
　　屏住呼吸
　　一塊鏡子盛滿了美
　　我是多么多余
　　像一塊垃圾
　　
　　坦白
　　
　　高中畢業(yè)后，我賣過盒飯
　　賣過咖啡，賣過服裝，賣過礦泉水
　　在德州造紙廠上班，我賣紙：衛(wèi)生紙，書
　　刊用紙
　　下海后，我賣廣告，賣酒，賣……
　　我賣過很多東西
　　但，我不賣假貨
　　有一年，我差點兒賣血
　　這都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我要錢
　　這些年，我還悄悄做著一樁大生意——我
　　寫詩
　　我寫呀寫。不要一分錢——
　　我只要你們愛這個有多混蛋就有多美好的
　　世界
　　我只要你們愛這些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恨的
　　人群
　　——我要你們戰(zhàn)栗
　　我賣靈魂
　　我揮起一行行狠毒的詩句，抽打
　　麻木的心——瘋狂的陀螺
　　
　　那些生動的臉
　　
　　不是一貫的晚點
　　不是擁擠、搶座
　　不是體臭、煙草
　　不是列車員的呵斥
　　使我流下淚水
　　在車鈴的催促聲中
　　我留下繼續(xù)候車的人們
　　在目的地到達的時候
　　我離開繼續(xù)旅行的人們
　　一個孩子為此心酸
　　粗糙的年代
　　卑微的人群
　　永不相見了啊
　　童年旅途中
　　那些陌生的生動的臉
　　47歲了，我才明白
　　那是一個一個一個的
　　我
　　流散各地
　　明亮或泯滅
　　
　　紅泥盆
　　
　　李禾，爸爸老了
　　就和爺爺、奶奶、媽媽的骨灰
　　和上福祿地的黃土
　　燒一只紅泥盆
　　養(yǎng)四條小魚
　　行嗎?
　　李禾的淚一下子滴下來
　　打在她想象中的紅泥盆里
　　驚了
　　我心底的那三尾小魚
　　李禾搖搖頭——
　　我呢?!
　　
　　熱愛
　　
　　山中一朵花開了
　　山中一朵花謝了
　　我知道
　　卻無法看見
　　有多少事物
　　我來不及撫摸
　　
　　愛
　　
　　愛比死更堅強
　　比死快一步
　　推開了天堂的大門
　　請我的母親、父親、妻子進去
　　親人們等著我
　　塵世上，我再愛一會兒
　　萬家燈火里有我的一盞
　　放心，我知道地獄
　　那是給沒有愛的人
　　留的
　　
　　卵
　　
　　鄉(xiāng)村草垛邊的一只母雞
　　呵護著一群絨球般的小兒女
　　在安謐中嘰嘰喳喳覓食
　　是草窩中羽毛蓬亂的母雞
　　醉心于數(shù)只親愛的卵
　　不!是一只卵——
　　在寧靜的蔚藍中
　　旋轉。而輕輕轉動它的母親
　　無法看見
　　
　　在呼蘭
　　
　　看到滿天的鷹
　　看到了滿族人的海東青
　　我停車仰望，直到周身寒徹
　　它們一模一樣懸在冬日的天空
　　彷佛所有的鷹是一只鷹
　　直到入關，直到進入北京
　　暢然想起：我看見的
　　全是鷹的影子
　　視線無法到達的更加寒冷的高處
　　才是努爾哈赤那只盤旋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