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樊向一株草鞠躬(組詩)

　　樊樊。原名樊康琴，曾在《詩刊》《詩選刊》《星星》《綠風》《詩歌月刊》《詩林》等多家刊物發表詩歌、評論和隨筆等約四百首(篇)。作品入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詩歌精選》《中國<星星>五十年詩選》等多種選本。曾參加詩刊社青春詩會。
　　閱讀樊樊的詩歌，我在普遍字里行間看到一個豐富的心靈。一個人，心靈富有，她才能慷慨給出更多。生活在甘肅隴南邊遠小城的樊樊，她的詩歌幾乎沒有西部的元素，她一開始就拋開地域的束縛，這使她的寫作少了小地方的謹慎，多了一些觀察自身的自信。詩歌很多時候，它是一種內在的放逐，詩人以觀照自身來觀察世界，并以自己的敏銳在自我和世界之間提取詩意。樊樊的詩歌正好把內心圖像和時代現場重疊起來，她的詩歌因之呈現出精神的多重空間，這也是時代影像的折射。
　　——黃禮孩
　　
　　對不起媽媽
　　
　　對不起，媽媽
　　要是一杯開水，能把此刻稀釋
　　我愿意耐著性子，把一杯開水慢慢喝完
　　我會丟下說辭，陪你去白龍江邊，吹一陣風
　　白龍江上，夕陽緩緩落下
　　長堤之上。閑人三三兩兩，憑欄依風
　　無非家長里短，半斤人情，佐一壺小酒
　　唉，媽媽，仿佛時日從容
　　相看兩不厭的
　　全是這些平常景致和平常人
　　
　　寫生
　　
　　她端坐窗前
　　發梢間的風，是空林子吹來的
　　眼神里的空地，放得下一頁秋水
　　她的恬靜里，有一輛從古代開來的木輪馬車
　　刪繁就簡，靜水深流
　　想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想把流水的線條
　　畫得更瀟灑一點
　　
　　一座橋的意義
　　
　　從三十歲開始，我的脊柱就彎曲著
　　心，沉下去了
　　然后不用想，就是
　　匆忙的四十歲
　　風塵仆仆的五十歲
　　滄桑難言的六十歲
　　風跟隨我的影子，一溜小跑
　　幾十年沉重又模糊的光陰
　　來不及在一個個結實的橋墩上
　　停留、嘆息。就融滲進
　　這一座結構完整的隱喻之橋
　　暮風中，看著那些墜落的灰塵
　　我已羞于發出人到中年的感慨
　　只有這座橋的意義，顯而易見
　　我看見兒子幸福、快樂的年少時光
　　母親安泰、平和的老年光景
　　正打這兒經過
　　
　　這樣很好
　　
　　百年樹木，十年樹人
　　一寸一寸看著小樹長大，真好
　　若世間有老母可奉，小兒繞于膝下
　　有一個貼心貼肺之人，三兩知己
　　有流水可聽，游云可見
　　還有那白馬一匹，指揮它向南，便不能
　　向東
　　嗨。我來了，幾十年的陳藥酒
　　泡制成的一個浪子，她來了
　　你看那桃樹枝頭，尚有今日之空杯盞一個
　　說什么肉身沉重，去日苦多
　　且待我呼云喚雨，喚朋喚友
　　桃兒、李子、梅兒、梨子、蘋兒、海棠……
　　三千春光
　　一個也不能剩下
　　
　　無所適從的風
　　
　　我控制不了風的速度
　　有時候，風的確太快
　　一吹，就沾著蘆花的白
　　為了讓風慢下來
　　我把蘆花冰冷的白
　　換成棉花溫暖的白
　　嗨，地球上的人，大家一起摘棉花吧
　　具體到新疆，棉花也讓風為難
　　在那里摘棉花的民工
　　有幾個是我的表親
　　風吹得越慢
　　一朵一朵的棉花。越是白得枯燥乏味，無
　　從審美
　　風吹得越慢
　　他們心里的積怨越深
　　秋陽焰焰，一片白茫茫無邊
　　這一年又一年的棉花，他們多么想
　　一下子摘完
　　讓所有的事物失去常性，仿佛
　　這是我的錯誤
　　我總是不能把白紙上愛過的事物
　　在地面上再愛一遍
　　就像這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一個不麻木，也不從容的我
　　面對世間種種
　　讓想象的風也忽快忽慢
　　無所適從
　　
　　蘋果花
　　
　　在四月，肯定有一種花
　　攆上了春光聚合的美
　　南來的風，請灌注我全部的氣血
　　讓蘋果花開——
　　粉得要死的蘋果花
　　白得要碎的蘋果花
　　在四月，呆呆笨笨，杯盞里盛滿蜜糖的蘋
　　果花
　　拽來十個啞姑娘的歌喉，才配得上的蘋果花
　　
　　再見，媽媽
　　
　　班車開動了
　　媽媽，你站成一個灰蒙蒙的樹樁
　　我擺一下手臂，你就掉一片黃葉
　　媽媽，你遠遠望定我，那么費力地
　　堆聚一朵恬淡的云彩
　　媽媽，浮云正在頭頂聚散呀!你忽然背過
　　身去
　　噙不住的幾滴雨水
　　說來就來
　　
　　畫中人
　　
　　晚春午夜，逍遙街519號
　　畫面的題名和落款后面
　　塵埃簌簌抖落
　　童話中相愛的人兒
　　喚出了林梢間歷險的風
　　仙境和奇境不在別處。美，有一個自由的
　　國度
　　小鹿酣飲，野花尖叫
　　他們的眼睛，互為一面鏡子
　　另外一面鏡子，鑲在墻壁上
　　總是很遠的地方，她才能認出自己
　　唉，這美，這迷宮——造物的神奇
　　她樂于在時間中探險，挖掘
　　在那里!他們的美，將一千次借助童話而
　　復活：
　　“我的愛，這就夠了，
　　只要進入不朽的時辰一次
　　我這一生，已不是自己的一個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