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辛棄疾言愁詞的分類研究

張弦

內容摘要：辛棄疾是我國歷史上杰出的愛國主義詞人，其詞作受到歷代文史學家所推崇，其本人更被后人推為“豪放派”詞人代表。但其言愁詞在其作品中卻占了很大比重，詞中愁之真、愁之切使讀者不忍卒讀。文章試從辛棄疾之國破之愁、失意之愁和離思之愁三個方面對其言愁詞進行分類。

關鍵詞：辛棄疾 言愁詞 分類

辛棄疾，山東濟南人，在其出生時，濟南已然被金國占領。祖父辛贊時任金國偽職，常帶辛棄疾“登高遠望、指畫河山”，希望有朝一日對抗金國，以報靖康之辱。在祖父的教導下，辛棄疾從小就立下恢復中原、報國雪恥的志向。在1161年，金主完顏亮南侵之際，21歲的辛棄疾在家鄉聚集兩千多人起義，不久攜眾參加了耿京的義軍。后來曾單騎追擊殺死叛變義軍的義瑞和尚，又率50騎生擒擁有數萬軍隊的叛將張安國。聞其壯舉后，“懦士為之興起，圣天子一見三嘆息”。南歸之后，辛棄疾很少能在戰場上與金人對抗，只是先后擔當了湖北、江西、湖南、福建等地的安撫使，甚至多次被彈劾而罷官，終于因報國無門，內心愁悶，郁郁而終。

辛詞歷來被歸為“豪放詞派”，其詞的思想價值和藝術成就也歷來評價很高。辛棄疾作為一個曾經金戈鐵馬、叱咤風云的將軍，其作品中卻往往流露出“愁”的意境，在流傳下來的629首詞中，言愁的詞更是多達114首。辛棄疾過多的寫“愁”并沒有影響其作為“豪放派”詞人領袖地位，反而歷來被文史學家所推崇，大概正如宋人陳人杰所言：“丈夫涉世，非心木石，安得無愁時？顧所愁何如爾。”辛棄疾詞中抒寫的“愁”往往具有很強的藝術渲染力，很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本文現從以下幾個方面試對辛詞中的“愁“進行分類，并加以敘述。

一、遙岑遠目，獻愁供恨——國破之愁

自靖康之難，高宗南渡始，南宋王朝便一直偏安江南，雖有開禧北伐，結果也以“嘉定和議”收場。自南歸后，辛棄疾便不斷被主和派排擠打壓，甚至數次罷官歸隱，且內心卻始終未曾放棄收復中原的愿望，然而現實卻是“胡塵未斷，塞馬空肥”，理想和現實的反差引起了辛棄疾內心無限的悲憤和愁緒，這些悲憤和愁緒在現實中無法排泄，只能抒發在一篇篇詞作中。

1168年，時任健康通判的辛棄疾登上了健康賞心亭，北望中原，看到中原故土已被金人占領，自己的宏圖志向卻難以實現，不禁愁到心頭，“我來吊古，上危樓贏得閑愁千斛，虎踞龍盤何處是，只有興亡滿目”。這首《念奴嬌·登健康賞心亭》雖無金戈鐵馬之勢，只言“閑愁千斛”，實是詞人故作輕松之筆，是詞人聯想到健康歷朝興旺之事，而當今朝廷卻只知偏安一隅，是對國家現狀和未來命運深深的憂愁。不久，辛棄疾重登賞心亭，寫下了《水龍吟·登健康賞心亭》，更是把這種愁國之緒直白的表達出來：“遙岑遠目，獻愁供恨.......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抬首望去，滿目瘡痍，看到國運如斯，只能潸然涕下。1180年，時任潭州知府的辛棄疾設宴招待途徑湖南赴任的興元知府張仲固，宴中填寫了《木蘭花慢·席上送張仲固帥興元》，詞云：“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落日胡塵未斷，西風塞馬空肥……更草草離筵，匆匆去路，愁滿旌旗。”詞中，詞人借用唐人李嶠的“山川滿目淚沾衣”直抒胸懷，直言朝廷卻空養肥馬，任由金人馳騁;“去路匆匆，愁滿旌旗”，既抒發了個人離愁，又包含了對國家命運的滿腹憂愁。1178年夏末，詞人調任湖北轉運副使溯江西行，途徑揚州與友人楊濟翁、周顯先等人作詞和韻，想到十八年前宋金采石磯之役，心中澎湃，寫下了這首撫今追昔的《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人韻》，上闋以“漢家”和“胡騎”對峙為開篇，以英雄史詩般的語言描述了宋金之戰，而后筆鋒陡變，言及詞人只能“憶昔鳴血污，風雨佛貍愁”，下闋是撫今，“今老矣”一聲長嘆，多少愁緒不言自知，更是以“莫射南山虎，直覓富民侯”結束下闋，暗指無用武之地，直吐心中無奈。

辛棄疾致力于恢復河山，但看到中原淪為敵手，南宋偏安一隅，統治階級無心北伐是造成辛棄疾國破之愁的根源所在。這些表達國破之愁的言愁詞表現出辛棄疾對國家、民族命運的深深憂慮，是辛棄疾愛國主義思想的集中體現。

二、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失意之愁

辛棄疾一生致力于抗金，是主戰派的典型代表，然而朝廷先后讓辛棄疾擔任了湖北、湖南、福建等地的安撫使整頓地方事務，這顯然是把抗金收復失地作為一生理想的辛棄疾所不愿意接受的。1181年冬，辛棄疾被彈劾罷官歸隱江西上饒，此后的二十年時間，除了短暫的做過兩年福建提點刑獄和福建安撫使，大部分時間都是閑居鄉中。在辛棄疾閑居期間，未像陶潛、林甫一般過著“悠然見南山”式隱居生活，內心卻時刻惦記著國家的命運，現實與理想的落差使得詞人內心蒙上了一層抑郁哀愁的色彩，這些哀愁也在其作品中得到了表現。“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首《丑奴兒·書博山道中壁》歷來被認為是辛棄疾言愁詞的代表。該詞概括了辛棄疾的一生，少年之時，盡管身陷淪陷區，但有收復中原的膽略和信心，根本不知何為“愁”，但為了附庸風雅，登樓賦詞抒發些所謂的“愁情”，中年之后，看到的是山河破碎，亭臺歌舞，自己又落得削職閑居，愁緒纏身，這種滿腔愁情卻又無法表達，只能以“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結束，頗帶些無奈和自嘲。

辛棄疾被罷官歸隱后，盡管無緣參與國事，但與舊友聊及國事時憂國之情油然而生：“欲上高樓去避愁，抽還隨我上高樓”。若說人閑易惹愁，在《蝶戀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間作》中卻非如此：在立春歡慶之日，一股愁緒卻縈繞心頭，先是言 “整整韶華，爭上春風鬢”的熱鬧情景，而后筆鋒陡轉“晚恨開遲，早又飄零近”，言花期短暫，韶華易逝，以“今歲花期消息定，只愁風雨無憑準”結尾，暗指朝廷偏安之策難變，北伐之舉難行，以比興手法表達了愁苦與失望之情。辛棄疾在上饒隱居期間曾多次前往當地名勝鵝湖游玩，在《鷓鴣天·鵝湖歸病起作》一詞中，上闋“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想愁”，想象白色的鳥兒在風景如畫的鵝湖中獨自發愁，下闋“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言詞人心神俱傷，“英雄江左老”，通篇無金戈鐵馬，只有花鳥、殘軀，卻彌漫了詞人的愁緒，流露出了詞人“烈士暮年”無用武，“壯心不已”竟蹉跎的悲憤和凄愴現實。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陸游借孤芳自賞的梅花來喻己，表達了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這種失意之愁是復雜的，是無奈的。辛棄疾的失意之愁何嘗不是如此，但又多了一份豪邁之氣，即使身陷囹圄，也依然想著國家，想著民族，想著收復中原。

三、孤冷有愁無，應華發——離思之愁

辛棄疾固然為一代豪放派詞人，把收復中原，光復河山作為自己一生奮斗的理想。但辛棄疾同樣具有常人一般的個人情感，對親人遠離，朋友分別這種離思之愁在其詞中也表現的淋淋盡致。

《滿江紅·中秋寄遠》的寫作對象歷來也有爭議，但應屬離思詞無疑]。此詞風格與蘇軾的名篇《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大有不同，蘇詞以浪漫為基調，辛詞卻以快語直白為手法直抒心意，上闋以“問嫦娥、孤冷有愁無，應華發”暗喻彼此思念，白發叢生，下闋以宴飲歌舞引出“把從前、離恨總成歡，歸時說”結束，言詞人樂觀處事，對未來相逢的愿望抱有憧憬，亦有蘇詞中“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胸懷。在辛棄疾隱居上饒之時，其摯友陳亮來訪，并留宿十余日，陳亮走后，辛棄疾戀戀不舍，于次日欲追陳亮回來，然在鷺鷥林因雪泥不堪行悵然而返，在投宿處填寫了《賀新郎·把酒長亭說》，詞人以假設問式“問誰使、君來愁絕？”道出了自己和陳亮的極度離別之愁，當然這種離別之愁的不僅僅是表面上兩個人分別引起，也含有在國運飄搖之下二人在朝廷中受到不幸遭遇促成，結尾句“鑄就而今相思錯，料當初、費盡人間鐵。長夜笛，莫吹裂。”更是直言當初不惜身死，費盡心思卻造就了無限愁思。《木蘭花慢·滁州送范倅》是詞人1172年在滁州任上送范倅赴京而作，上闋以“老來情味減，對別酒，怯流年”開篇，直言惜別之意和光陰虛度之嘆，以“共西風、只管送歸船。秋晚莼鱸江上，夜深兒女燈前。”結束，言詞人希望友人在江上開心宴飲，晚上回家享盡天倫之樂，下闋以“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賢。”開篇，意境高漲，點明朝廷即將重要友人，以“長安故人問我，道愁腸殢酒只依然。目斷秋霄落雁，醉來時響空弦。”結束，意境也為之一變，寫詞人要友人告訴長安的老友自己如今依然是借酒澆愁，為酒所困。該詞以對比手法層層相催，促人扼腕直嘆。《祝英臺近·晚春》中，上闋以“寶釵分，桃葉渡，煙柳暗南浦”言情人相離，緊接著離別后“怕上層樓，十日九風雨”表達離人相思之苦，卻還要受到“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喚、流鶯聲住”的折磨，下闋言婦人“鬢邊覷，試把花卜歸期，才簪又重數”，以釵花一遍又一遍占卜游人歸期，縱使在夢中還言“是他春帶愁來，春歸何處？卻不解、帶將愁去。”詞人以近乎口語從離人分別和思念的各個細節描述了離思之苦，沈謙在《填詞雜說》說此詞“昵狎溫柔，魂銷意盡，才人技倆，真不可測”，張侃在《拙軒集》中更是認為此詞為“近世晚春詞，少有比者”。

從辛棄疾的言愁詞內容上看，多是對憂國憂民國破之愁和報國無門失意之愁，也間雜有親朋離思之愁，辛詞所表現的的愁多已超越了自己，包含了百千民眾之愁。辛棄疾的言愁詞開了言愁詞的新意境，拋棄了先前詞人的“凄凄慘慘戚戚”的愁境，使愁緒夾雜了一種鏗鏘豪邁之感，給言愁詞增添了一層含有“英雄氣息”、“英雄愁緒”的美學風格，提高了言愁詞的欣賞價值。貫穿在不同種類言愁詞作品之中始終有一條主線——愛國主義思想，這種愛國主義思想更值得我們深刻的體會和學習。通過對辛棄疾言愁詞的學習，可以使我們了解詞人作品背景和內心思想，對當代愛國主義教育也有著重要的啟迪作用。

（作者單位：湖南工藝美術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