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國情景動畫《南方公園》的敘事手法

《南方公園》作為美國歷史悠久的情景動畫，借助火熱至今的情景喜劇在西方的穩定市場，從1997年首播至今已有十三季之長。所謂的情景動畫是在情景喜劇（Situation Comedy）的基礎上發展而成的。情景喜劇亦稱處境喜劇，是一種喜劇演出形式，最開始出現在廣播中，時至今日將大本營搬到了電視屏幕上。情景喜劇一般有固定的主演陣容，一條或多條故事線，圍繞著一個或多個固定場景進行，如家庭或辦公室。[1]國內有《我愛我家》、《家有兒女》等，美國情景喜劇的發展比較成熟，代表性的有《成長的煩惱》、《老友記》等。動畫作為一種熒幕作品，與電影、電視劇一樣可以敘事。由于動畫的一切都是人類給予的，如造型、色彩、聲音等，因此相對于攝影棚、舞臺等條件的限制，動畫的開放性和主動性為情景動畫的視覺敘事獨辟了更廣闊的空間。

戈德羅說：“就像索緒爾認為語言學只是符號學的一部分，文學敘事學現在也只是敘事學的一部分。同樣電影敘事學理應考慮其他視覺藝術和形象表現的敘事學的發展，例如有關戲劇的，或者連環畫的敘事學。”[2]這肯定并要求我們去關注、研究存在于情景動畫中的敘事學。介于筆者通過互聯網中外數據庫的查詢，發現研究動畫電影敘事或是從宏觀上分析動畫敘事的文獻是存在的，但具體研究某一部情景動畫敘事手法的文獻卻無從可考。因此，仔細分析情景動畫的視覺敘事手法，吸收國外成熟經驗對我國情景動畫的大踏步發展有具體的現實意義，而將敘事學理論應用到情景動畫領域，同樣豐富拓展了敘事學的內容范圍。

本文著重從語式敘事學的角度依據熱奈特的敘事話語方法論、戈德羅的電影敘事學理論結合普洛普的敘事結構理論為基礎，以《南方公園》第一季為例，具體剖析其中顯著且重要的敘事手法。

一、序幕

《南方公園》第一季的序幕采用微型戲劇的形式展開動畫故事。前六集的序幕是“我與南方公園的創作者在壁爐邊的訪談記錄”，訪談以創作者Trey Parker和Matt Stone在壁爐前一問一答的形式來介紹涉及此集的人物或事件，此外，還存在一個“我”的聲音，然而不見“我”的身影。根據戈德羅的理論，這里“我”說的話作為一種言語指示，既可以建構內在于虛構世界的一個視點、一個“人物”，也可以表示定義在虛構域之外的那個“說電影的人”，也就是“大影像師”。與電影一樣，情景動畫也存在對于符號的陳述運用，并不存在真正的陳述符號本身。七到十二集的序幕將地點搬到了馬棚附近，依然是兩位創作者的表演。這時，“我”是南方公園的小朋友們，且仍以畫外音的形式存在。第一季最后一集的序幕故事發生在老年公寓活動中心，兩位創作者在給老年朋友們表演節目，南方公園的小朋友們依舊被假設為外場景觀眾。

從以上三種序幕的演繹方式可以看出，兩位創作者在形式上不斷嘗試創新。訪談、短劇表演的形式向觀眾或是透露了靈感來源，或是探討時下流行話題，提出個性鮮明的觀點，或是解釋了動畫中可能存在疑惑的地方，達到照顧受眾觀影心理的效果，似乎讓觀眾了解了臺前和幕后。這些序幕形式異于舞臺話劇采用的方法：一個間歇、一個暗場、一次幕落，來暗示序幕獨立于戲劇之外。《南方公園》的序幕是一種真正的序幕：一件發生在動畫片故事之前的事情，它與之后的動畫片本身分離。同時，這種序幕編排形式拉近了動畫與觀眾的距離，觀眾就像在和南方公園的小朋友們一起欣賞表演。

二、敘事空間

以《南方公園》為代表的情景動畫，都具有接納敘事行動的空間環境。動畫與電影一樣，畫面始終同時表現引發敘事的行動和與其相配合的背景，這些畫面都是經合理想象后，通過藝術和技術的結合產生的。由于動畫敘事的繪制性，具有圖像表意敘事能力，因此對于情景動畫敘事空間的研究具有重要性。

情景動畫的敘事空間依賴文字和畫面的結合，因此它具有雙重化的敘事能力。羅湘來在《動畫敘事研究》中提到，動畫的敘事空間由兩個重要的元素構成：圖像和聲音。圖像構成動畫敘事的畫面空間，聲音塑造動畫敘事的畫外空間。[3]

從《南方公園》的畫面制作精致度來看，此片只不過是一部簡單的二維動畫，它沒有三維動畫強烈的空間距離感，《南方公園》的顏色層次少，線條簡潔、場景繪制簡單更談不上光影的細致度，但人物個性鮮明，每個人的造型都與其個性、行為相符。可以說，《南方公園》的空間敘事性，是依靠直接明了的光影與色彩來表現景物不同的明暗層次與冷暖調子，形成視覺上的節奏變化。換句話說，《南方公園》的空間敘事是直接且準確的，這在形成特有風格的同時有利于動畫制作成本的節約。

此外，聲音也可以表現動畫的空間。戈德羅認為，有一種空間，它直接受大影像師的支配，這一空間“難以定位……它來源于聲音，特別是音樂形式和‘畫外音’解說形式的聲音。”[4]《南方公園》中四位男孩的聲音都是由兩位動畫創作者配音完成的，加上特殊音效和音樂等聲音的空間塑造性，觀眾通過聲音產生預期的幻想效果。聲音具有打破畫面空間和現實空間界限的中介性質，因此它也可以用來表現動畫的畫外空間。[5]

值得一提的是，在情景動畫中也存在一般動畫片中一貫存在的“次元空間”，如Cartman在回憶他被外星人在屁股中安裝探測器一幕，動畫片再現了當時的場景，此時的空間就是“次元空間”。與眾不同的是，它的“次元空間”中不存在其他動畫中經常用的那些不按常理的夸張和變形。這也可能與這部動畫片原本就簡單的人物設定有關。

由上可見，《南方公園》并不像好萊塢動畫大片那樣依賴動人寫意的三維場景為敘事空間營造氛圍，它很大程度上依靠著精彩的故事創意編排和結構。需要注意的是，情景動畫中表現的一切都是為表現劇情而被創造、被繪制，這稱之為“親動畫的空間”。電影和動畫的內外場景涉及的都是虛構故事，但動畫的取景框外卻不是敘事學在電影中所說的拍攝現場或現實世界，它是不存在的，因此情景動畫的內外場景銜接完全靠繪制。可見，情景動畫的敘事空間表現應充分發揮動畫本身繪制性的特點和聲音符號的空間表意性，使畫面空間與畫外空間符合情景動畫敘事的意圖。

三、敘事時間

熱奈特說：“敘事作品是一個具有雙重時間性的序列……：所講述的事情的時況和敘述的時況（所指的時況和能指的時況）。”[6]情景動畫的敘事時間有故事時間、敘述時間、觀賞時間、繪制時間。故事時間與文學作品的故事時間概念相同，是指素材的時間，它不可被顛倒逆轉。敘述時間是情景動畫表現故事采用的敘述手段，如閃回、閃前等。在《南方公園》第一季中，有圍繞一個故事線索的敘述時間，也有同時幾個故事線索展開的敘述時間。觀賞時間與動畫片的放映時間相等，且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動畫的敘述時間。未經專業培訓的觀眾一般不會注意到敘述時間和故事時間之間的關系。情景動畫的繪制時間是獨立于文學作品、電影和舞臺戲劇而特有的。它的產生由動畫的繪制性決定，受動畫工作人員的專業水平、技術成熟度、制作工期影響。

第一集《Cartman的屁眼問題》中，Cartman在講述自己夢見外星人的這段就是閃回，文學中稱為追述。這段采用了淡入淡出的手法，Cartman用倒述的手法講述發生的事件，配合相關的視覺化展現。在Kely與外星人談判要回自己弟弟的時候，Kely扮演了第二敘述者的角色，暫時丟開故事不管，為觀眾提供情報，這是以他個人的名義進行的敘述描寫。因此，這涉及到敘事時長中的暫停，在文學中被稱為“描寫”（TR=n, TH=0,因此，TR∞>TH）。第二集《要你肥4000》中，三位市政府官員設想了演員Kathie Lee Gifford來之后一系列展現南方公園精神面貌的活動，和Garrison老師手中的布偶Mr. Hat讓Garrison殺死Kathie Lee Gifford，屬于閃前，或預敘，它提示觀眾將要發生的事情。觀眾在這種情況下會產生對這些將要發生事件的期待和擔憂，從而更加投入。Garrison老師回憶童年與Kathie Lee Gifford一起參加選秀大賽的情況，畫面再現了當時的情景，讓觀眾直接了解Garrison的殺人動機。《南方公園》經常涉及到借助電視節目來協助敘事，由于動畫具有特有的主動性和開放性，創作人員可根據劇本需要創意編排，這一特性允許動畫片在角色表演的同時搭配輔助敘事，并且這一特性被以簡單直接敘事為目的的情景動畫大大利用。如《南方公園》形象飽滿的人物個性：Garrison老師的小布偶是Garrison的另一面，兩者構成完整的Garrison，同時體現了他人格的兩面性，他也是典型的“兩個聲音用于一個人體”；Kathie Lee Gifford的防彈玻璃就像是生活中明星身邊的保鏢。這些夸張卻貼切的設計在情景動畫中絲毫不顯得突兀，同時，巧妙地諷刺了社會現實，這正是一般電影、電視劇、紀錄片無法達到的效果。

四、視點

視點的不同把握會影響動畫片的接受效果，如上文提過“Garrison老師手中的布偶Mr. Hat讓Garrison殺死Kathie Lee Gifford”，它是一種預述，提醒觀眾下面將要發生的事情，于是觀眾在會產生對這些將要發生事件的期待和擔憂。但如果Mr. Hat和Garrison的表演沒有展示給觀眾，那么這一行動就不被知，當結果出現時，前者的情況只有對于人物是一種驚訝，而后者的情況對于受害者人物和觀眾都是一種驚訝。

以《南方公園》第一季十三集為例，一開頭是零視覺聚焦：三個男孩在討論Eric為什么不去學校。他們為了翹課與校車司機的對話和之后他們來到Eric家和他母親的對話，是次生內視覺聚焦。而他們在Eric家后院偷看Eric的情景，又屬于零視覺聚焦。鏡頭畫面并沒有刻意根據三名小孩的隱藏而躲閃。在Eric詢問自己的父親，隨后他母親開始回憶的時候，隨著畫面的淡入淡出，原本作為第一人稱敘述人的母親在簡短的引進之后，就開始再現當時的情景，原本的“我”（母親）變成了“她”，接下來的美國土著人和美國印第安混血廚師回憶的部分也一樣，從“我”變成“他”。本集最后部分也十分值得一提，日本科學家即將宣布誰是Eric父親的時候，采用了零視點聚焦，畫面配合他對應的臺詞。這里創作者發揮了“大影像師”的作用，在結尾處重復了一遍Eric父親的范圍，由于聲音與原本在說話的日本科學家不一樣，馬上令人聯想到這是隱形的導演在說話。因為《南方公園》并不個人化，一般情況下觀眾甚至忘記導演的存在。但有趣的是，《南方公園》在美國正是以鮮明的夸張的歪曲式的摹仿配合簡潔的畫風來諷刺和嘲弄美國文化和社會時事的各個方面，挑戰了許多根深蒂固的觀念和禁忌而廣受歡迎。導演早已將自己的觀點融入動畫中，只是這些觀點完全像是從劇中人物的本身出發，不讓人察覺。由于誰是Eric父親的結果只有日本科學家一人知道，然后又有一個外加聲音在為他的行動解說時，內認知聚焦與零視覺聚焦相結合。但畫面內的人物卻仍然與這個外加聲音產生互動，他們似乎相互熟知并無突兀，且外加聲音知道的還是比劇內人物多。可見，這里的視點問題是比較復雜的，人物與敘述者時而串通時而隔離。

《南方公園》第一季的每一集都有一個主題，一系列相關事件因此而展開，最后伴隨主題事件的完結而結束。用普洛普的敘事結構理論來看，它在基本序列的基礎上，中間包含了幾個小序列，克服過程也就是鑲嵌故事的過程。這樣豐富完整了故事結構，避免情景動畫單一性。國內的情景喜劇《快樂驛站》，以相聲小品為劇本基礎，依靠卡通動畫的手段重塑百姓熟悉的演員甚至故事內容的作品就顯得相對單薄，畢竟作為相聲小品的劇本本身是為舞臺表演考慮的。不過，《快樂驛站》也巧妙地利用了各種方法敘述劇情，讓觀眾看到了創意的閃光點。

《南方公園》這部畫風簡潔的動畫，能夠在競爭激烈的美國電視界存活并且精彩必然有其突出的地方。筆者認為，一部優秀動畫片能找到迎合受眾的突破口主要有兩點：一、動人的故事劇本，包括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和人物觀點；二、符合受眾期待的畫面制作。《南方公園》勇于一反迪斯尼、皮卡斯的經典動畫風格，采用幾乎簡單到極致的模仿靜態紙板動畫的畫風，算是給了一大批視覺審美疲勞的觀眾一個喘氣的機會。這種簡潔明了的視覺敘事手段也與動畫片整體敘事風格相符。與電影敘事手法相比，情景動畫既與之具有普遍性，又有局限性。理論上看，情景動畫可以和電影一樣表現生活，在畫面中呈現想呈現之物。但動畫的繪制性既制約了畫面表現卻又為豐富畫面活力創造了契機。因此，國內情景動畫的發展同樣應該創造性地挖掘各民族人文內涵，發揮娛樂性，豐富敘事取材，同時與音響的夢幻感一同為情景動畫創造魅力。

【此文由上海大學影視與傳媒產業研究基地資助】

注釋

[1]維基百科. 情景喜劇(OL). 維基百科，2009年

[2][加拿大]安德烈?戈德羅，[法]弗朗索瓦?若斯特，劉云舟譯. 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北京：商務印書出版社. 2005. 201

[3]羅湘來. 動畫敘事研究[D]. 湖南：湘潭大學，2008

[4][加拿大]安德烈?戈德羅，[法]弗朗索瓦?若斯特，劉云舟譯. 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北京: 商務印書出版社. 2005. 115

[5]同③

[6][法]熱拉爾?熱奈特. 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0.194

[1][加拿大]安德烈?戈德羅，[法]弗朗索瓦?若斯特，劉云舟譯. 什么是電影敘事學[M].北京: 商務印書出版社,2005

[2][法]熱拉爾?熱奈特. 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3]羅湘來. 動畫敘事研究[D]. 湖南：湘潭大學,2008

[4][美]貝?迪克，華釣譯，齊洪校. 電影的敘事手段—戲劇化的序幕、倒敘、預敘和視點[J]. 世界電影, 1985,03

[5]楚漢. 動畫作為一種語言從敘事工具到動畫語言的轉化[J]. 當代電影,1989,03

[6]Ted Gournelos. Blasphemous Allusion:Coming of Age in South Park [J].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Inquiry, 2009, Vol.33,No.2:143-168

[7]李秋波. 從中國成人動畫零狀態說開去 [J].吉林藝術學院學報,2008,05

[8]曾思思. 淺談動畫敘事結構和分鏡頭的節奏 [J]. 新聞界,200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