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七十年代的李小龍到九十年代的成龍、李連杰,再到2005年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中國功夫這一主題一直受到好萊塢電影的關注,源自漢語的kungfu(功夫)一詞在西方人眼中成為典型的中國文化的代表。乘著2008年中國奧運年的東風,同年的一部關于中國功夫文化的動畫片《功夫熊貓》獲得了不錯的票房,觀眾一方面出自于對中國文化好奇的心理期待(對中國觀眾而言同樣期待著想知道與自己的傳統心理預設有何差異);更重要的是這部隨處都點綴著中國元素的好萊塢電影在敘事上的“透明度”,從一定程度上獲得了來自不同文化背景觀眾的認同。正如奧斯隆在他的著作《好萊塢星球》中提出:“美國在創新性和流行事務的全球性銷售過程中的競爭優勢,來自于它能夠將一些可以創作出‘透明’作品的文化條件結合起來——這些透明作品內在的多義性,可以使各種層次的觀眾像觀看本土電影那樣來欣賞它們。”借助美國在語言和文化上的優勢地位,源自美國娛樂界的戲劇模式和類型創造出的具有普遍性的藝術形式——“透明”敘事,使得好萊塢電影在全球具有廣泛的吸引力。
好萊塢影片《功夫熊貓》將中國功夫和象征典型中國形象的國寶熊貓結合起來,集中呈現東方的異域特色,積極迎合世界想了解正在崛起的中國的心理期待。它通過動畫片的表現方式,采用了美國戲劇中“灰姑娘”夢想成真的故事母題和經典的好萊塢“首尾呼應”的完整故事結構,明確的內在結構動機和人物因果關系在影片簡單清晰的講述中將中國文化的異質性消解于其中,而從題材、角色、場景、造型、色彩和音樂的呈現又無不深深烙著“中國印”,作品在輕松和詼諧的表象中把內在的多義性傳遞給不同的觀眾,這種兼收并蓄無疑討好了來自中美兩種文化的觀眾,當然也冒著遭到來自片中所表現的背景國文化質疑的危險,這在中國國內就引發了不同的聲音。但作為娛樂的消費產品,這種全球文化結合策略正是好萊塢電影在內容和風格上獲得大家普遍認同的成功之道。
結合了中國文化的影片《功夫熊貓》在動畫喜劇類型片的幽默設計、影片的情節設計和敘事方式、影片的造型設計以及影片的敘述視點轉換等這幾個方面充分體現出好萊塢電影在娛樂至上的前提下,將東西方文化進行結合和并置,在這里不同文化不是融合而是出于影片內容的需要結合或并置在一起,創造出各種層次的觀眾都能共同欣賞的“透明”敘事風格,從而獲得普遍的接受。
影片在動畫人物的喜劇表達方式上賦予了濃重的美國式的“實用主義”幽默——甚至針對武俠世界里女性角色的缺失,也沒忘了用幽默來補全。影片中的動畫人物的設置,即使是悍嬌虎和靈蛇,其性別身份并不明顯,可以說是個無性別的中性世界。當影片中熊貓模仿師傅的樣子正得意時,知道師傅來了慌忙間將碗倒扣在胸前呈現女性特性。在這青山翠谷的廟宇里,這一典型好萊塢的幽默讓中國觀眾心理有著某種不適應(中國廟宇的嚴肅與禁欲的象征性),卻掩飾不住好萊塢影片里必不可少的笑料——涉及到性。另一幽默化的人物設計體現在熊貓的父親身上:影片中即使是在“子承父業”傳統的嚴肅中國家庭的構成模式里,也沒忘人物設計的喜劇感——熊貓的爸爸是只鴨子,這讓有熊貓情結的中國觀眾產生疑慮和不解。在中國人心中熊貓和善而友好、穩重而禮貌,從我們奧運吉祥物的設計可見一斑,它與身手敏捷而有對抗性的功夫很不相干,再加上熊貓的父親卻不是熊貓,這已然超出中國觀眾想象。但在觀影的娛樂消費的前提下,并置的兩種文化的差異被忽略和容忍。
影片主人公熊貓與它父親的關系交織在西方文化中的“弒父”與東方文化的孝道里,片中即有高喊著“我愛功夫!”拋棄面攤與父親決裂凌空飛起的壯志滿懷的熊貓;也有壯志未酬苦惱回家重拾面館,得到父親為挽留兒子道出“神秘配方”后恍然大悟的熊貓。同時父親一番關于“神秘面湯的神秘配方其實是什么佐料都不放”,最本真的東西才是最具神秘力量的,正契合著中國食文化中的“大味必淡”;而西方文化中追求個性的強烈自信心也讓熊貓從傳說中擁有神奇力量的“神龍手卷”的空白鏡像里看到了自己。這兩者的文化共通性不僅讓困惑中的熊貓豁然開朗,也讓不同背景的觀眾從中找到自己熟悉的文化共鳴。
另一情節設計體現在師傅對“神龍武士”熊貓的調教中,師傅成功運用了中國儒家學說創始人孔子的教育思想“因材施教”,根據熊貓的興趣和能力特別是它的好吃的特點,用包子做誘餌,激發起它的潛能,而熊貓學習武功能如此刻苦的直接動機源自吃的本能,動機論與儒家教學論在此碰撞,兩種不同的文化解釋了熊貓的成功。不同文化呈現出多義的認同。
在這個“灰姑娘”式的故事里,這只肥頭大耳又貪吃的熊貓完全沒有了中國人心理定式的形象,它在追求成為功夫大俠的道路上完成了自我“華麗”的轉身,只不過這一蛻變依舊保留著美國式的現實主義——不是頭戴斗笠身披大氅的英雄俠客而是與圍兜和湯鍋為伍的面館伙計,它制勝的絕招乃獨一無二的“吳氏神指”卻是源于內在的自我頓悟,在影片中由于文化差異顯得有些突兀,感覺中華武俠功夫幾十年的修煉才得的精髓頃刻間就悟到有些不合常理,但這并不妨礙觀眾對熊貓獲勝的支持,中國儒家追求仁義的境界與西方神勇的個人英雄主義再次達成共識,正義終將獲得成功,何況是在虛擬的動畫世界里。
在影片中重要的場景——桃樹下:有烏龜大師與郁悶狂吃的熊貓關于不要退縮的對話;也有烏龜大師語重心長地指導浣熊師傅樹立對熊貓的信心;這也正是烏龜大師最后羽化而去之地。在這里烏龜大師“字字珠璣”,充滿了全片最智慧的精神,而作為智慧化身的桃樹在中國文化中卻不是對等的,它更多是體現西方文化的圣經故事里伊甸園中智慧樹——蘋果樹的變體。因為在中國文化中仙桃壽桃代表著健康長壽;桃花源乃出自陶淵明筆下的世外仙境;桃園譜寫了三國時代劉關張生死與共的俠義;而現代武俠小說大師金庸的《射雕英雄傳》中桃花島也是黃藥師習武修煉之地。當然此處桃樹的設計依然有中國文化的影子,不過它已經淹沒在西方格言式的解讀中。
影片中另一重要的道具——烏龜的手杖也隱現著西方的文化。在中國的武俠小說里各幫派都會有一件象征權力的信物如寶劍等,而影片中這根手杖有著同樣的作用,但它更像出自圣經故事中的《出埃及記》,摩西在紅河邊手中高舉一根木棍,在神的指引下頓時紅河上架起了一座橋,猶太人安全地度過紅河到達約旦河西岸,由此木棍轉化為西方國家象征權力的權杖。當烏龜大師將手杖傳給師傅時,他們完成了這個重要的權力移交儀式。同時東西方文化也在這里結合,電影畫面的多義性使得不同的觀眾都有著自己文化內涵的理解,創造出“透明”敘事的普遍認可。
影片整體運用了全知敘述的視點,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獲得一個廣闊的視角,同時,全片以動畫片的形式也簡化了文化的深層闡述,在對白的設計上采用格言式的方式直接道出中國文化中深邃的精神內涵。全片唯一一次讓觀眾感覺到的不流暢的刻意剪輯就在影片中切入的這個主觀視點:熊貓乘著焰火墜入翡翠宮的“神龍武士”的選拔現場,它眼前一片漆黑,而電影也實時地切入到熊貓的主觀的黑暗情景,讓觀眾暫時失去影片信息,以為電影放映出了差錯,在狐疑間重新獲得的畫面是與熊貓共同感受到的——朦朧睜開眼睛所見的功夫鼻祖烏龜的神指正指向它,“一切都是必然,你就是神龍武士”的中國道家哲學在這一視點的轉換中凸顯了出來。影片將中國文化放置在娛樂化設計的情節安排中,使文化差異在“透明”敘事風格中消弱,同時滿足了來自東西方不同背景的觀眾的欣賞要求,被大家所接受。
總之,影片《功夫熊貓》雖是取材于中國文化,但處處無不滲透著深深的美國為代表的西方詮釋。在全球多元文化的格局中,好萊塢影片創造出各種層次的觀眾都能共同欣賞的“透明”敘事風格,來獲得最大化觀眾群的接受,獲得全球票房的成功,從而進一步鞏固好萊塢作為全球電影帝國的地位。
[1]珍尼特?瓦斯科[美].《浮華的盛宴——好萊塢電影產業揭秘》[M]北京:中信出版社 2006
[2]鮑玉珩著:《當代好萊塢——藝術,金錢與夢》[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 2003
[3]張航鈞.朱永聰.《功夫熊貓》的成功——中國元素下的美國價值觀 [J]電影文學.2010.(6):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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