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苗族民歌的哲學思考

“江山是主人是客。”

筆者做過多次田野調查，也關注、閱讀過有關苗族哲學思想的一些書籍，因此認識到這句話對自然生態遭到嚴重破壞的今天它所具有的重要價值，其樸素的哲學思想值得我們沉思。

2010年7月，為完成剪紙課題作田野調查時，我在黔東南采訪苗族剪紙藝人吳秀美(榕江縣平永鎮平橋村人)，當話題涉及到苗家居住的環境時，吳秀美脫口說了令筆者驚嘆不已的話：“江山是主人是客。”并告訴筆者說，這句話是對一段苗家歌詞的總結。由于筆者不懂苗語，只能根據吳秀美的漢語解釋整理，歌詞大意：

“以前的祖宗死了，奶奶的奶奶死了，早前的人都死了。奶奶老了也會死，媽媽老了也會死，我老了我也會死，我的后代也如此。每個人都會死去，只有江山不會死，永遠挺立在世間。看看從前想明白，想想看看再想想，來到世上象過客，過客匆匆來往過，沒誰能與江山行。誰與江山同生長？至今沒能留下名。誰都不能陪江山，只能世上做客人，想想就是真道理，真道理就照此行。做好客人份內事，陪主一輩又一輩，永遠不會有紛爭。哪時來世再做客，江山河水還如舊……”。

這是在二月大地萌動，萬物復蘇或在喪葬祭禮時唱的歌，是一輩又一輩傳下來的歌。從歌的傳承歷史便可以看出苗族對自然生態的保護意識在生存繁衍的過程中早已形成，這種自然生態保護意識也在傳承的實際生產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表現出來，“江山是主人是客”是苗族最為樸實、最具人生哲理的生態文明觀。

正是有了這樣的精神保護意識，故而在廣大的苗族地域并沒有人與自然間不可逆轉的創傷。榕江的苗族婦女們在很多的場合都要唱歌，歌詞的內容多與她們的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并充滿著樸素的哲學思想。如下面的這一段歌詞大意：” 父母老了，陡峭的高山是爬不動了，原來耕種的土地不能去種了，但不管山有多高，路有多險，山上的土卻不能閑，否則就要長許多的雜草和沒有用的樹木。只要用心去做，土里可以種糧食、可以種棉花，還可以種桑樹。長出糧食，人們的肚皮可以吃得飽飽的，身體長得壯壯的；長出棉花，就可以紡線織布做衣裳；長出桑樹，大大的桑葉可以養蠶吐絲，吐的絲就可以用來剪花、剪龍繡衣服。秀美漂亮的衣服會得到大家的贊賞，這樣的家庭才會和睦幸福，這樣的家庭才會得到大家的尊敬。如果你不去做這些，來世就不會幸福。”

歌詞表達了勤勞會帶來幸福的理念，同時又告誡如果不這樣做會帶來的后果，體現了苗族同胞的一種行為觀念。

在榕江苗族田里有種魚叫蛇魚(又稱龍魚)，圓形，象蛇的頭，長有尺余。如果誰家的莊稼長得好，在生產勞動中別人唱歌時就會唱到：“你家前輩修得好，白胖的手有福氣，下田插秧魚自來，薅秧施肥龍魚會，龍魚在田莊稼好……”。歌詞體現了苗族的自然生態觀，即人與自然界生物和諧相處共榮的哲學思想。

苗族的“江山是主人是客”沒有什么高深的道理，但意義深遠，重如何去做而不是如何去說。

法國著名哲學家施韋茲1963年在《敬畏生命：50年來的基本論述》一書中說：“當人把植物和動物的生命看得與他的同胞的生命同樣重要的時候，他才是一個真正有道德的人；應當把愛的原則擴大到一切動物，這對倫理學是一種革命。”當今人類世界在追求發展、追求經濟利益、享受現代科學技術帶來的種種便利之時，形成了更大的對臭氧層的破壞，這直接導致全球氣候變暖，這是生態失衡在世界范圍內的客觀實在。因此，保護自然生態環境也就是保護人類自己。

苗族古歌里無數次的將人類與自然渾為一體，表現了人與自然的互動與相互依存的關系。古歌里唱到：“大地滿黃土，不見綠樹木，不見羊虎豬，不能育兒女，另尋家園去……”。這里是一片自然生態遭到嚴重破壞后的境象描述。說明苗族同胞是在經歷過自然生態失衡的嚴重后果后，認識到人與自然的“主、客”關系，因此，才會在《苗族古歌》的對唱里反復提到種莊稼，種樹。

苗族崇信“萬物有靈”的觀念，這是形成自然崇拜的基礎。在苗族所祭祀的鬼神中，自然界的現象和物體多有表現：“祭山”、“ 祭水”、“祭橋”、“祭日、月、雷、電”、“祭風神”、“ 祭樹”、“ 祭石”，古老的宗教儀式年復一年。這些祭祀活動是苗族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主、客”哲學思想外在的具體表現，是“在世為客”的角色定位，對維護自然生態平衡有著積極的、重要的作用。

黔東南苗族古歌中的“楓木歌”唱道：“楓木生妹榜，楓樹生妹留……榜留和水泡，游方十二天，成雙十二夜，懷十二個蛋，生十二個寶。”其中以黃色的蛋里孵出了人類的祖先——姜央，故他們把楓木作為自己的祖先看待。顯然，楓木受到苗族的崇拜，就有了神靈的特性。時至今日，苗族依然十分崇拜楓木，沿襲下來的“鼓社”祭祀時所用的木鼓，是用楓木所制成，因為這樣可以喚醒祖宗的靈魂。在黔東南等地區的許多苗族村寨的水井或村頭寨邊、都有蒼勁挺拔的大樹，特別是楓樹，村民將之作為神樹時時祭之，一些苗族地區蓋房子要用楓木作中柱，認為用楓木作中柱能使子孫發達興旺。苗族認為高大的樹具有靈性，在苗族古歌有關大樹的歌詞都充滿了敬畏之情：“你長得高，看得遠，你的根，扎得深，長得寬，誰好誰壞，誰家有神有怪，有鬼無鬼，你摸得清清楚楚，你心知肚明，只是你無嘴說不出話，無腳走不了路，無手攔不住我們去犯錯誤。今天我們誠心誠意，請求你保佑”。

江山不變人易變。不管你的身份是至高無上還是低下卑微，人是永遠的過客。因此，作為客人，就不能亂動主人家的東西，否則來世不好。這種警示代代相傳，表現了苗族對人與自然的理解與認識。苗族認為天地是陰陽之主，天地間的風、雨、云、電、以及各種動植物、乃至于人類，都是世界上可變的生命體的各種形態，因此把自己在世上的一切行為，在生活中的行為規范，處世的待客之道用來對待大自然，把自己擺在“客人”的位置上，這是心靈與天地的契約，因為在世一生，是在做客，離開人世只不過是告辭了主人，說不定“哪時來世再做客”，還會看到“江山河水還如舊”。表現了一種很輕松的生活態度，認定了生命的輪回不息。

“江山是主人是客”的觀念把人與世間的一切生物都看著是客人，苗族用生活中的禮儀來比喻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思想意識，是苗族文化的重要構成部分，這種思想意識在自然生態受到嚴重破壞的今天具有重要的哲學意義，值得我們深思。

苗族的傳統生態觀體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居住建房時多建在不宜耕種的坡地上，力求依山傍水，因為依山能阻擋冬日的寒風，可以得到良好的日照，傍水可保證農田灌溉，以保證五谷豐收。

二十世紀的今天，人類已經進入現代科技信息技術的社會。從工業革命開始到現在不過短短幾百年時間，但是對于整個地球而言，人類的這種發展卻是災難性的，人類的過度索取導致全球范圍內自然災害頻發，“百年不遇、超過歷史最強記錄”等詞語不斷出現，這些自然災害是否是在警示人類應該做好為客之道呢？因此，人類最大的敵人是人類自己。人類要保護好自然環境，要樹立苗族的這種為客之道的思想，這樣才能與自然長久和諧相處，如果人類不能趕快修正自己的行為，人類最終必然地要失去賴以生存的這片土地。

我們該如何保護地球？如何保護自然生態？或許“江山是主人是客”的觀念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思路與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