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新加坡華語電視劇中的家庭倫理觀念

新加坡是馬來半島最南端的熱帶城市島國，作為東南亞的中心和世界重要的交通樞紐，不僅為經濟貿易提供了便利的條件，東西方的文化也得以在此交流融匯。除此之外，新加坡更是除中國以外華人比例最高的國家。儒家文化在新加坡的流傳有著悠久的歷史，最遠要追溯到早年中國東南沿海一代的人民。早年新加坡的華人主要來自中國福建、廣東和海南等地，他們漂洋過海下南洋，在那里落地生根，將中國以儒家文化為代表的傳統文化思想帶入到新加坡。即使是在文化多元、價值觀多元的現今社會，儒家的倫理道德在華人心中依然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因為它已經滲透到華人精神生活和思想觀念的方方面面。尊老愛幼的美德，對于家庭、社會的責任感等都被重新賦予了時代精神，這些傳統文化中的精華部分激勵著人們，在華人世界中始終富有生命力。

在世界華語電視劇的格局中，除了中國大陸、香港、臺灣拍攝制作華語電視劇以外，新加坡的華語電視劇也因其具有鮮明的特色而深受觀眾們的喜愛。新加坡華語電視劇(以下簡稱“新劇”)主要是指新加坡本地的電視媒體新傳媒(MediaCorp，新傳媒私人有限公司，是新加坡唯一免費的電視經營者)拍攝制作的華語電視劇。新劇作品大多以表現道德、倫理、親情、友情、愛情及生活中的基本價值觀為主題，在新劇的情節場面中，從尊敬長輩、教育子女的家庭倫理，到仁愛向善的傳統美德，從克勤克儉的生活態度，到劇中所貫穿的中庸思想和美學觀念，無不滲透體現著儒家文化的深厚底蘊。不僅在新劇中的男女主人公們身上可以看到東方式的價值觀念和道德標準，在劇中栩栩如生的小人物們身上也一樣閃耀著傳統美德和人性的光輝。而較高的收視率在某種意義上則說明傳統價值觀得到了觀眾們的認同。

新加坡非常注重儒家的家庭倫理思想。與強調個人價值，忽視家庭重要性的西方國家有所不同，“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儒家文化的理想和目標。家庭是社會的細胞，“齊家”乃“治國”、“平天下”的首要條件，正所謂“家和萬事興”，家庭的穩定有利于社會的和諧與國家的繁榮。縱觀已有近30年歷史的新劇，我們可以在各種劇種中找到儒家倫理思想的影子，而其中家庭倫理劇又具有非常突出的代表性和典型意義。新劇的種類眾多，有科幻劇、武俠劇、歷史劇和懸疑劇等豐富的劇種，而其中家庭倫理劇的數量無疑在新劇的總數量中占據著絕對的優勢。新傳媒制作了很多優秀的家庭倫理劇，如《企鵝爸爸》、《二分之一緣分》、《好兒好女》、《喜盈門》、《美麗家庭》等等，這些劇集貼近市民生活，反映出人生百態，富有人情味和親切感，再現了新加坡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狀況，并進一步反映出他們的內心世界和情感體驗。這些新劇多以家庭生活為表現對象，常以幾代同堂的大家庭作為背景，老年人作為家長在家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各個家庭成員之間互相尊重、友愛和禮讓，一家人和睦相處，即使出現矛盾爭端，也終能化解，充滿了溫情和感動。這些家庭倫理劇主要探討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系，并在此基礎上對故事展開敘述，在柴米油鹽和家長里短中見得親切、溫馨和淳樸，通過對家庭瑣事的描繪表現出深遠的精神內涵。

尊老敬老的觀念和孝文化的弘揚是新劇所濃墨重彩著力描繪的家庭倫理觀念中最為核心的內容。由于儒家倫理強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與“老有所養”的觀念，所以新劇很強調晚輩對長輩的孝順和尊重，而各個階層的社會人士關心幫助陌生老人的情節場面也比比皆是。在新加坡老年人被稱為“樂齡人士”，由于國家人口增長率多年來呈負增長趨勢，整個社會老齡化的問題較為嚴重，因此，贍養老人的問題越發突出，被提上了政府的日程。1995年，新加坡正式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由政府頒布《贍養法》的國家，提倡孝道成為新加坡的重要國策。新加坡政府重視家庭倫理和社會倫理還體現在很多具體的政策上，如政府組屋的分配對于年輕人與老年人同住的家庭會給予更多的優惠，全國范圍內的尊老敬老活動更是年年不斷，呈現出良好的社會風貌。作為世界上最文明的國家之一，深受儒家倫理思想影響的新加坡對家庭之于社會的作用重視已久，其歷任國家領導人都對孝道推崇備至。新加坡前總理、現任內閣資政李光耀曾多次強調孝道作為一種文明的生活方式對于國家和社會的重大意義。政府在每年農歷新年的時候都會開展尊老敬老活動，官員們會親自前往看望并關心慰問老人，形成了良好的社會風尚。

孔子有言，“孝弟者也，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孝”，即尊老敬老，孝順父母之意，“弟”即“悌”，為友愛兄弟，兄友弟恭之意。“仁”作為儒家思想的核心，在孔子看來，“孝悌”是“仁”的根本。中國還有句古話——“百善孝為先”，孝順作為百善之首，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孔子曾說過，“今之孝者，是謂能養。至于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以別乎?”(《論語?為政》)儒家所謂的“孝”并不僅僅指經濟、法律意義上的贍養老人，其關鍵在于對長者的尊重與孝敬，不僅在物質生活上讓老人無憂，更要發自內心地尊老敬老，在精神生活上對老年人予以悉心的關懷與照顧。《二分之一緣分》是一部反映普通新加坡家庭生活的倫理劇，劇中對于孝悌思想的討論引人深思，并給人以啟示。廚師郝順利早年喪妻，獨自帶大三個女兒，退休的他把照顧女兒們的生活當作晚年最快樂的事業。三姐妹也很孝順父親，一家人其樂融融。這部新劇在劇初就以一家四口拍攝全家福的溫馨場面拉開了序幕。該劇通過劇情的三個分支——郝順利三個女兒各自的生活、工作、感情經歷來講述一個普通新加坡家庭的故事。長女郝美滿是一位才貌雙全、事業有成的女性，在孝順父親的同時，她還不忘照顧兩個妹妹，作為長姊，無論在事業上還是在生活中她都為妹妹樹立了良好的榜樣。次女郝美麗雖沒有出眾的美貌，卻心地善良。除卻物質生活以外，她更關心父親的內心生活，在姐妹們忙于工作交際的時候，細心體貼的她卻會留在家中陪伴寂寞的父親。小妹郝美德是一個西化的新加坡女孩，我行我素，說話做事不太考慮別人的感受。雖然沒有惡意，但卻總對長者出言不遜。她不僅對父親郝順利、桂蘭阿姨說話口無遮攔，在和男友安正熙的母親相處時往往也不夠尊重，沒有顧及到老年人的感受。這讓來自韓國家庭很重視傳統美德的安母十分不滿，以至于令郝美德與安正熙之間的感情出現危機。歷經挫折后的郝美德終于學會如何尊敬長輩、關心他人，她主動在男友出差時悉心照顧生病的安母，變成了一個在真正意義上擁有“美德”的女孩。而當這個西化的新加坡女孩真正明白東方價值觀的意義所在，懂得傳統美德對于家庭和社會的價值時，她也贏得了長輩的疼愛與伴侶的真情。

新劇《企鵝爸爸》是一部觀點新鮮、視角獨特的家庭倫理劇，它不僅探討了夫妻雙方在家庭中的關系問題，也對孝道著力體現。男主人公劉幫家境貧寒，他與楊欣北的婚事為此遭到楊父的反對，楊父更斷絕了欣北的經濟來源，從而導致欣北中途輟學，不得不出來工作以維持生活，供丈夫讀書。幾年后劉幫成為銀行高級職員，欣北則成為全職家庭主婦，照顧孩子和料理家務是她生活的重心。當重男輕女的楊父被兒子楊勝東騙走全部積蓄，更賣掉房子、無家可歸的時候，因金融危機而失業的劉幫卻不計前嫌，把岳父一家接到新房來住，更親自照顧病中的岳父，不因長輩的輕視和侮辱而心懷忌恨，以德報怨，照顧岳父岳母的晚年。再如以“非典型肺炎”為背景拍攝的《無炎的愛》，女主角關斯嘉是一名呼吸科醫生，婚期將近時，身為心內科醫生的男友湯心洋卻因搶救病人而遇到車禍意外身亡。湯母靠買米粉為生，而弟弟心海是一位自閉癥患者，關斯嘉強忍悲痛，毅然擔負起照顧心洋母親和弟弟的重任。湯母一方面認為斯嘉“克夫”而對其心存芥蒂，另一方面也不想成為斯嘉的負擔，因而對其尖酸刻薄，甚至惡語相向。但是斯嘉始終以誠相待，把湯母當成親生母親一樣尊敬和孝順，一直照料著湯家的生活，為湯母和心海奉獻出自己無私的關懷和真摯的愛。在《龍鳳呈祥》中，夏雨生拋棄了夏樂天母子，他帶給妻子和兒子的是不幸的婚姻和不快樂的童年。多年后，當夏雨生欠下高利貸被人追殺時，樂天卻挺身相救，并苦勸父親為自己做下的錯事自首。待到夏雨生刑滿重獲自由時，樂天不僅原諒了父親以往的過錯，還照料父親以后的生活，改邪歸正的夏雨生和兒子在異國過著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在以上三部新劇中，晚輩對長輩的傷害都能夠做到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以一顆恭順、尊敬的孝心面對長輩，這也是孝道的一種體現。

在新劇中，老人在幾代同堂的家庭里往往有著非常重要而尊貴的地位。例如，在《至尊紅顏》劇中，賈老太太無疑是賈家的一家之主，無論是家族事業還是家中大小事情，決策權和發言權均掌握在賈老太太手中;在《小娘惹》中，陳老太太是陳家最德高望重的長輩，兒孫們無不對她畢恭畢敬，而晚輩們的婚姻大事也都需要由她做主;在《好兒好女》中，每逢過節，孫永順都會帶著兒女們前去探望家中最年長的外祖母，一家人在長輩面前恭順的態度也是對儒家孝文化和倫理道德的體現。除此之外，在新劇中還時常可以看到年輕人主動幫助陌生老人的場面。在《至尊紅顏》中，女主角王曦儀在超市里看到潦倒的老人陳添發因饑餓而流連于免費品嘗食物的柜臺前，于心不忍，便主動提出請老人吃肉骨茶。類似的劇情還有很多，如年輕人攙扶陌生老人過馬路，給迷路的老人指引方向，周末到老人院做義工等等，這些都反映出新加坡良好的社會風氣和道德風貌。

孝文化的弘揚除了體現在孝順長輩、尊敬老人上，還體現在祭祀祖先上，海外華人具有比較強烈的民族觀念，而對祖先的追思可以強化這種民族意識。在《小娘惹》中，孝的觀念被推崇到一個極致。在劇中不僅黃陳兩家所有的大事均由長輩做主，晚輩對長輩都是畢恭畢敬，而且黃陳兩家家中都設有祖宗牌位，逢年過節都要祭祀祖先。陳家墻上的匾額以及月娘為陳家老太太祝壽時所獻上的刺繡，上面都是“追遠”二字。“追遠”一詞出自《論語?學而》，“曾子曰:‘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曾子的意思是，慎重地辦理父母的后事，虔誠地祭祀遠代的祖先，社會道德的風氣就會歸于厚道嚴謹。在陳老太太的壽辰，也正是陳家借機為孫兒陳錫物色一位淑女為妻的聚會上，雖不識字卻冰雪聰明的月娘憑借著“追遠”二字脫穎而出，她的賢淑和孝順贏得了陳老太太的喜愛。相較而言，劇中背信棄義、不認祖先、家中不擺祖宗牌位的查理張則被人唾棄，為人所不齒。儒家的孝文化精神在此被賦予更深一層的涵義。

除孝悌觀念外，在新劇中還不乏對其它家庭倫理觀念的探討。“家和萬事興”是儒家倫理思想的理想和目標，也是中華民族對于家庭的美好愿望，因此新劇中的人物們總是致力于這一理想的實現。在《至尊紅顏》中，面對家中年事已高的婆婆、懦弱膽小的哥哥、與世無爭的嫂子、飛揚跋扈的姐姐、挑撥是非的姐夫、不求上進的丈夫以及幾個晚輩們，女主角王曦儀總能夠處理好家族事業和家中的各種關系，無論公事私事、大事小事總能做得周到得體，努力地經營好一個家庭，在大家族中營造出溫馨和諧的氛圍。很多新劇都體現了“家和萬事興”的思想，這也是儒家“以和為貴”的中庸美學觀念的一種體現。

由于新加坡“精英治國”的理念和人口增長率呈負增長的趨勢，而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又大多選擇晚婚晚育，甚至是獨身或“丁克”家庭，所以政府一直鼓勵男性不要拒絕與自己同學歷或學歷比自己高的女性組建家庭，鼓勵青年夫婦，尤其是文化水平高的夫婦不要拒絕生育。于是在新劇中就有許多原本拒絕婚姻和生育，只專注于事業，最后卻選擇回歸家庭，事業婚姻雙豐收的女性形象被塑造出來。《二分之一緣分》中的郝美滿本是一個凡事講求原則的女強人，她嫁給了競爭對手史雷門，原本拒絕生育的她在劇終還成為幸福的媽媽。《好兒好女》中孫裕敏來自一個傳統家庭，才貌出眾、事業有成的她堅持并享受著單身生活，令保守的父親十分著急。裕敏遇到志同道合的托馬斯，托馬斯卻計劃去美國生活和發展事業，裕敏在愛情與事業的沖突中陷入苦悶。最后真情化解了矛盾，經過溝通與妥協，裕敏和托馬斯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劇中裕敏的二嫂黃蕙芬則因一心專注于學業而拒絕生育，令丈夫裕泰很是苦惱，幾經波折后蕙芬終于明白進修和生育并不矛盾，這個小家庭也由二人世界變為溫馨幸福的三口之家。在《星夢情真》中，身世坎坷的歌手姚芊芊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選擇回歸家庭，相夫教子，在憑借努力取得事業的成功后也擁有了幸福美滿的婚姻。而《企鵝爸爸》中的楊欣北更是一個值得思索和玩味的形象。由于父母嫌貧愛富，欣北和劉幫的婚姻遭到父母的反對，欣北并為此失去經濟來源。為了劉幫的前程，欣北毅然選擇輟學工作供丈夫讀書。劉幫畢業后成為銀行高級職員，欣北辭去工作，回到家中照顧家庭、教育女兒。而當劉幫不幸失業，家中又面臨房貸壓力時，欣北再一次挑起生活的重擔，重新回到雜志社工作，不僅幫助家庭走出經濟危機，人到中年的欣北更因其出色的工作能力而贏得上司的贊許與肯定，其自身的價值在家庭主婦與職業女性身份的轉換中得到了實現。

作為大眾文化的文本之一，新劇體現了新加坡的文化特質。新劇貼近現實，反映人性，忠實地記錄了那些發生在日常生活中的瑣事。新劇中所表現的通常是溫馨的生活圖景，家庭生活是其基本主題，它帶給觀眾的感受則是干凈、溫情和淳樸。作為新加坡的治國理念和立國之本，政府對于儒家思想和倫理道德一直非常提倡和鼓勵，在社會中營造出一種儒家思想文化的氛圍。綜觀新劇發展的歷程，這些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劇集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在劇中所體現的傳統價值觀念和倫理道德，具有東方文化的內核。新劇注重傳統倫理道德在生活中的引導作用，以電視劇這種通俗淺白的方式把華人所推崇信奉的傳統美德和家庭倫理觀念滲透給廣大觀眾，通過對具體情節的安排和人物性格的設置來達到宣揚該種價值觀的目的，進而起到塑造民眾的文化心理和價值觀念的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新劇對于在海外華人中傳統文化的傳承問題上也起到了不可小覷的作用。

[1]《東南亞華文傳媒研究》，趙振祥主編，世界知識出版社，2007年版

[2]《儒學在國外的傳播與影響》，姜林祥編著，齊魯書社，2004年版

[3]《新加坡有什么好學的》，張建立著，華文出版社，2006版

[4]《新加坡的精神文明》，中國赴新加坡精神文明考察團著，紅旗出版社，1993年版

[5]《李光耀傳》，劉建立編譯，時代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

[6]《列國志—新加坡》，魯虎編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