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稅犯罪案件的社會機理和成本防控策略*

□賴 繼，侯秋月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0031）

涉稅犯罪案件的社會機理和成本防控策略*

□賴 繼，侯秋月

（西南政法大學，重慶 400031）

犯罪現象與社會發展之動態密不可分，涉稅犯罪案件也不例外。在經濟犯罪領域，社會要素與犯罪行為的相互作用過程更為突出。涉稅犯罪案件的社會機理是以“稅務服從”為邏輯起點，以個體意識、制度構建、規范踐行、當局形態為要素的公眾模式。從公眾模式的分析提出成本干預最優化的防控策略，是涉稅犯罪案件成本防控策略的核心思想，是設法通過對上述四個社會要素的合理資源投入，達到降低稅務管理成本，加大涉稅犯罪人的犯罪成本，使之承受因為涉稅犯罪活動而得不償失的壓力，最終達到抑制涉稅犯罪活動的目的，其措施包括發揮媒體教化作用引導、構建稅務與警務部門的輕微涉稅違法案件信息共享平臺、提高經濟專業知識等。

涉稅犯罪；稅務服從；公眾模式；社會要素；成本防控

“犯罪”一詞發展至今，主流觀點已經趨同于從犯罪與社會的聯系進行定義。“犯罪”的定位，已經從社會的“異端”轉向一種“社會現象”。我國刑法學家陳興良教授就曾指出：“當社會體制或價值規范落后于社會生活的時候，作為違反這種社會體制或價值規范的所謂犯罪往往成為要求社會變更的先兆，以其獨特的形式影響社會發展，最終影響犯罪的變化，并將自身從法律規范意義上的犯罪桎梏中解脫出來，完成從罪到非罪的歷史性飛躍?！雹倏梢姡缸铿F象與社會發展之動態密不可分，涉稅犯罪案件也不例外，甚至在經濟犯罪領域，社會要素與犯罪行為的相互作用過程更為突出②。

一、涉稅犯罪案件的邏輯起點與社會模式

十八世紀以“自由意志論”為主流的古典犯罪學派將“法律控制”與犯罪消長相關聯，認為法律對社會的控制能在社會層面將犯意進行抑制，強調刑罰的社會合理作用，以費爾巴哈之心理強制論、黑格爾之法律報應主義等為代表。這一學派的關注更多在于“人類理性”與“趨利避害之本性”，對犯罪的社會機理研究只是一個萌芽狀態。十九世紀的實證主義犯罪學派則提出對犯罪環境和犯罪個體開展實證主義研究，從龍勃羅梭將犯罪歸因于人類生物特征到李斯特的認為個人原因與社會原因同樣重要的“犯罪二元論”，這一過程表明犯罪學家已經開始將對個體的關注和社會機理的關注放置于一個基本持平的位置。這一轉變在犯罪的社會因素研究發展歷程上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意義。最后，主流現代犯罪學派則注重從社會反應角度研究犯罪原因與對策，代表理論為薩瑟蘭“社會差別交往理論”、歸因于社會態度的“標簽理論”、美國學者默頓“社會緊張理論”、“亞文化理論”，等等。這一系列思潮表現出現代犯罪學派對社會機理的研究興趣在進一步深化③。

（一）邏輯起點：稅務服從(tax compliance)。關于涉稅犯罪案件最早的經濟學理論是Allingham等提出，這一理論以一個簡單、啟蒙的方式，將社會經濟的概念引入了涉稅犯罪案件偵查中，并最終奠定該類犯罪案件社會機理分析的邏輯起點：稅務服從④。該理論作出的邏輯假設是接受稅務管理的人是理性的、非道德性的個體，個體可以自由選擇對應當承擔稅務的申報，這一過程是個成本優劣的考慮過程，不論是少報、多報或者根本不報，其實對于納稅人的直觀體感來說，受到諸多社會因素的影響，比如公眾納稅擁護力度、媒體曝光態度、被查處的可能性與力度等。而現今對于稅務服從的研究進路已經包含了社會層面的各個要素，作為政治權力制定的稅收制度自上而下收取的過程，往往類似于行政作用力作用于納稅對象，其社會反應過程會對該作用力作出反饋，并與之形成一個互動過程，這一過程如果符合稅務法制的軌道運行，則使得稅務服從得以良性運轉，反之，反饋平衡被破壞之后，則會引發涉稅犯罪案件。防控涉稅犯罪案件，就需要探究在這個平衡被破壞的過程中，各種社會運作模式是如何參與，以及各自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二）社會模式：公眾交互反饋稅務信息。交互(interactive)模型是體現涉稅犯罪案件社會機理最為直觀的闡述，理性個體的存在，并非孤立于社會之外，恰恰相反，理性個體的涉稅行為不論合法與否均受到各種社會因素的考量與影響。個體的涉稅行為必然與另外社會個體，甚至稅管當局，發生千絲萬縷的聯系。公眾交互的過程，實則是體現涉稅犯罪行為與征稅作用力的動態平衡。用一個簡單的例子，當大多數人遵守稅法的時候，如果某人被發現涉稅犯罪，那么將造成公眾的不容忍，進而受社會壓力；相反，在面臨苛捐雜稅極其嚴峻的社會態勢中，公眾對稅務的排斥則可能滋生這樣一種土壤：技巧性的抽逃稅款、暴力抗稅的草莽主義均會受到公眾贊譽而聲譽增加。

由于社會發展的歷史局限性，人類無法消滅犯罪于一個清晨，這已經是世界各犯罪學研究學派的共識。因此對犯罪行為的社會性研究是將焦點落于關注社會可控制的程度。而此處涉稅犯罪公眾交互模式的研究則側重于分析社會層面對涉稅犯罪、打防涉稅犯罪集中整治活動的取向態度。公眾交互模式在犯罪控制體系的研究中是一個整體意識，而非個體對某一事項的是非觀念，它更多地表現出一種具有廣泛性的價值判斷。這一公眾判斷是立足于道德與法律分屬兩個不同社會控制體系的前提，對于公眾所能容忍，認為并不構成對社會整體的強烈冒犯，這樣的行為甚至無須耗費太多司法資源來調整，配合一定的道德交涉、民俗控制、輿論干預等就可以讓其恢復，在司法資源緊缺的今天就不需要投入太多警力對這樣的行為進行干預。從涉稅犯罪的情況來說，稅務當局在接收到公眾反饋的信息之后應當積極調整平衡方案，調整審計、懲罰的頻率與方式等。而這些調整方案在運行當中，依然會再次得到公眾的反饋，從而進入無限修正中。公眾交互的平衡向著“稅務服從”的方向合理發展，容易喚起社會群體對涉稅犯罪案件的集體強大遏制，公眾配合專門機關的行為增多，犯罪賴以生存的社會土壤就會最大限度地收縮。

二、涉稅犯罪案件防控的社會要素構成

從涉稅犯罪案件的社會機理出發，可以看出若要對該類案件進行有效防控，必須深入研究影響犯罪平衡的各個因素，這類因素應當是納入犯罪防控成本的各組成部分，這些組成部分包括制度構建、規范踐行、個體引導等等，綜合考量各個要素能發揮的作用，以及一定區域內涉稅犯罪案件的形勢，是最終作出“低成本、高效率”防控策略的必經途徑。

（一）公平的制度建構。稅務制度的公平性預期，是涉稅犯罪案件能有效防控的關鍵。一個不公平的稅務制度構建，運行伊始即不可能得到普遍接受，代表國家財政權威的稅務制度能否站上公平的期望點，這是稅務當局進行納稅管理能否順利，以及涉稅犯罪案件涌現之后能否成功控制的前提，不公平的稅務制度構建，比如英國歷史上設立的人頭稅，人民普遍拒絕⑤。

（二）個體的善意引導。在現行稅務制度下，每個公民都有可能成為納稅對象，除了公平的制度建構作為前提外，還需要引導具有差異性的個體認識到這種制度的公平性。從國家契約角度而言，如何引導個體認識到納稅對國家運作的重要性與公益性是稅務當局應當聯合具有社會普教義務的團體須積極作為的事情，這也是公眾模式中重要的一環，以形成“稅務服從”的良好氛圍。

（三）稅務當局的合法形態。對稅務當局的不滿，會影響納稅情緒，這是易于得出的結論，這種情況可能存在于任何國家政體。稅務當局的合法形態應當包括執法的正當性、執法行為的親和性，對于涉稅不滿情緒的激化和擴散能起到正向導向作用。

（四）規范的踐行。對涉稅犯罪案件來說，規范的踐行無外乎兩個方面：第一，稅務行政管理；第二，涉稅案件偵查。這兩方面行動的有效性能產生對涉稅犯罪案件的防控功效，但無限制的增加規范踐行成本并不是遏制涉稅犯罪案件的最優辦法，司法資源緊缺的今天，需要專門機關的專門行為，同時更需要營造一個公眾模式，積極配合專門機關的公眾，無疑會極大提高行政管理與案件偵查的效率。

三、涉稅犯罪案件防控的要素成本分析

用數據盤的方式來表示上一節每一個要素在涉稅犯罪控制中所占的比例作用及此消彼長關系。將一個完善有效的涉稅犯罪案件平衡體系視作100%的犯罪控制狀態，在平衡體系中分別賦予各個要素權重約25%的初始值，這樣就形成了各個社會要素在涉稅犯罪平衡中所占的比例和此消彼長的相互影響關系（見下圖）。

對于上圖，有以下幾點說明：第一，圖表側重反映上述提出的各個社會要素相互影響、此消彼長的比例關系。比如規范踐行作用的陡然上升，其他要素在100%平衡比例中則相應減少。第二，圖表中反映之初始數據并不是一成不變的絕對值。在涉稅犯罪案件的成本防控中強調的平衡狀態不是絕對的，是因時因地而不同的，所以各個動因要素的數值也不是固定值，并非孰大孰小才能保持平衡，比如在個體意識和專門機關配合很密切的地區，通過媒體態度引導公眾配合防控涉稅犯罪，其作用有可能遠遠比其他要素單獨作用大得多，但也能形成平衡狀態。第三，圖表中反映的數值是一種宏觀的把握，對該類犯罪社會因素的衡量往往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值可以說明一切。另外，不同區域不同時段社會因素所發揮的作用也不同，更加大了精確計算的難度。從作用比例上去把握，是提倡一種思維方式，通過對各個要素的同時把握，旨在告知國家政權的代表者如何調整成本結構、優化配置資源，這是制定涉稅犯罪案件防控策略首先要考慮的。

四、涉稅犯罪案件成本防控策略

成本干預最優化，是涉稅犯罪案件成本防控策略的核心思想⑥。最優化，不是指控制涉稅犯罪案件與零發案率，而是指控制犯罪案件于一個合理的最小化狀態。這包括兩個方面的成本最小化：第一，修復涉稅犯罪案件發案所造成的法益損害之成本；第二，日常稅務行政管理所付出的成本。這兩項成本綜合起來可以概括為稅務管理成本，與之相對的存在一個涉稅犯罪成本，成本干預最優化策略是設法通過對上述四個社會要素的合理資源投入，達到降低稅務管理成本，加大涉稅犯罪人的犯罪成本，使之承受因為涉稅犯罪活動而得不償失的壓力，最終達到抑制涉稅犯罪活動的目的。

（一）利用媒體引導，發揮媒體教化作用。在整個涉稅犯罪控制的過程中，媒體的作用不容忽視，抓住一個很好的宣傳契機利用媒體做出法律所倡導的價值觀與納稅意義，勝過許多次刻意的對稅務工作人員或經濟犯罪偵查人員形象的渲染，比如西方國家、我國香港地區，媒體與行政工作的結合就相當成功，對于公眾關心的大案、要案，破案之后召開發布會，讓公眾知悉情況，此舉不僅有力地震懾了潛在犯罪人的初始犯意，而且將有利于增長公眾對政府工作的信心，讓公眾有安全感，引導公眾認識“稅務服從”的路徑演變將是財政穩定，繼而國家穩定，這樣的宏觀意義普及，才能調動公眾的積極性，參與到擁護稅法、打擊涉稅犯罪中去。當前我國的稅務部門與經偵部門形象欠佳，與媒體的報道有很大聯系。社會生活中有些媒體總是“小題大做”，對個別專門機關人員的不當行為進行負面的、過于夸張的擴大報道，使得政府機關公信力降低，同時也令機關人員在正常的執法活動中束手束腳，打擊、控制犯罪職能受到限制⑦。所以，要運用媒體對稅務、警務人員的正面報道來使稅管工作“陽光化”，完善行政機關的形象是與公眾良好溝通的前提條件。另外，積極開辦普法節目，如CCTV的《法律講堂》、《法治在線》、《今日說法》等，有助于公眾對“罪與非罪”做出明晰鑒別，認識到涉稅違法犯罪的危害性。

發揮媒體的教化作用，是成本防控策略中首要一環，通過與媒體聯動，可以減少專門警力投入，而達到公眾滿意的很大效用。這并不是說稅務機關、公安機關插手媒體內部活動，而是說專門機關應該和媒體進行緊密配合，這將有助于預防、控制犯罪的思想觀念潛移默化地滲入人心，從而起到長效作用。

（二）行政與刑事部門聯動，提高自身素質水平。

涉稅犯罪案件的偵查，不同于普通刑事犯罪案件偵查，需要作為行政機關的稅務部門與刑事偵查部門進行緊密合作。就當前來看，我國涉稅犯罪案件防控薄弱的重要原因在于稅、警合作效果不佳。加強稅、警合作，首先要構建合作信息共享平臺以及涉案資源互通信息系統，對于輕微涉稅違法活動的查處應該互通信息以作備案數據，該數據用作犯罪防控分析材料與防止違法行為向重大涉稅犯罪活動惡化。成本控制策略要求在執法過程中，要盡量弱化執法過程中可能會引起對抗情緒的過激動作。因此，要求稅、警人員高度注意自己的言行，應該制定向法官檢察官一樣的職業道德準則，比如法官職業道德準則中的“慎言原則”。須知，稅、警人員是涉稅犯罪防控的主力，當該類人員執法不當、粗暴執法，必然會激起征稅對象的不包容，公眾情緒激化，擴散開來的對抗情緒不僅使得稅務關系緊張，工作得不到群眾配合，更使得公眾的感情傾向于支持法律“越軌者”、技巧性逃稅者、暴力抗稅者。

從涉稅犯罪案件的獨特情況來看，要求稅、警人員不斷提高自身水平，除了精湛的偵查技術以外，還需要具有財會、審計、金融、公司企業等方面的知識，在逃避稅收的犯罪領域，嫌疑人可能是經濟領域的專業人士，如果稅、警人員不能提高自身水平，將無法識別其專業化的犯罪手法。涉稅犯罪案件的成本防控，在提高稅、警人員自身專業素質這一要點上，不能吝嗇成本投入。

注釋：

①陳興良《刑法的人性基礎》，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版，第354-355頁。

②鄭海，賴繼《犯罪社會動因機制概論》，《西南大學學報》(社科版)，2009 年第 5 期。

③張遠煌 《犯罪解釋論的歷史發展與當代趨勢——社會反應與犯罪關系論要》，《法學家》，2004年第5期。

④ Allingham.M.G.and A.Sandmo.Income tax evasion：a theoretical analysis［J］，Journal of Public Economics.1972，(1).

⑤Cullis，J，P.Jones and G.Morrisey.The charge of the tax brigade：a case study of government failure and tax reforms，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J］，1993，(9).

⑥〔英〕約翰·格拉海姆，特雷弗·白男德《歐美預防犯罪方略》，王大偉譯，群眾出版社1998版，第103-104頁。

⑦趙經緯，趙玉坤《見義勇為、刑事案件、娛樂新聞的報道及對策》，《新聞戰線》，2009年第8期。

D917.3

A

1674-3040（2010）04-0044-04

2010-03-31

賴繼，西南政法大學警察科學研究所研究員，中華全國律師協會會員，研究方向：刑事法學；侯秋月，西南政法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濟法學、經濟犯罪偵查學。

*該論文為重慶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和諧社會構建中的犯罪控制問題研究》（項目編號：2007040）部分研究成果。

(責任編輯：尤煒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