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麗仙
(福建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福建省教育科學研究所,福建福州350000)
從盲目到理性:臺灣留學教育價值觀的轉變
吳麗仙
(福建師范大學教育學院;福建省教育科學研究所,福建福州350000)
臺灣光復以來,臺灣當局、學生及家長整個社會的留學教育價值觀經歷了從盲目到理性的歷史轉變。形成臺灣早期盲目的留學教育價值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給社會的發展帶來諸多弊端。臺灣留學教育價值觀的理性轉變,為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發展積累了不竭的動力,同時,也為目前大陸掀起的留學教育熱潮提供了有益的借鑒與啟示。
臺灣留學教育價值觀盲目性理性轉變
留學教育價值觀涉及對為什么留學、學什么、去哪個國家留學、如何看待留學等一系列留學教育問題的思考與判斷,對留學教育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臺灣光復以來,留學教育發展迅猛。在這一歷史進程中,臺灣當局、學生、家長、社會各階層的留學教育價值觀經歷了從盲目到理性的轉變,促使留學教育朝著規范化、理性的方向發展,更加適應社會的發展變遷,從而真正實現留學教育的意義,促進社會的經濟發展與文明進步。
20世紀50至80年代,臺灣興起了一股留學熱潮,青年學生留學熱情高漲,絡繹不絕地大規模赴美留學。當時社會流行一句口號:“來來來,來臺大;去去去,去美國”。出國留學,尤其是赴美留學,是臺灣各大專院校畢業生的首要選擇。據統計,1950年臺灣留學生共計216名,其中,留美者有213人。1960年,留學生增為643名,留美者由531人。1970年時,留美人數增加到1825人。[1]在令狐萍與一些臺灣留美學人的口述訪談中,也提到了這一時期的“留學熱”現象。Y女士是淡水大學1968年法國文學專業的畢業生,畢業后不久即赴美留學,她說:“我們都是在隨大流……那個時候,大學畢業生到海外留學是件時髦事。所以,每一個大學畢業生,只要有經濟能力,或者能得到美國學校的獎學金,都會去留學的。”L女士1961年畢業于臺灣成功大學英國語文文學系,后來到美國某大學學習圖書館學。她說:“當時的潮流是,凡是大學畢業生,都要到美國的研究院學習。因為美國的大學接受較多的外國學生,也給予較多的獎學金。”R女士1967年畢業于臺灣一所私立天主教會大學西語系,她選擇西語系是因為當時外國語言是熱門學科,她回憶說:“我記得剛進入大學后,我回到家告訴父母,大學畢業以后,我要到美國讀研究生。從此,我一心一意向這個方向努力。在我離臺赴美之前,我母親說,沒有人真的想讓你離開家,你現在改變主意也不遲。我說,我已經努力許多年了,如果不去美國,我將來會后悔的。”[2]
從這些訪談錄可以看出早期臺灣留學生盲目從眾的留學心態,他們受社會潮流的影響,紛紛投身于龐大的留美隊伍中,對留學教育缺乏認識與規劃。很大部分的學生是無目的留學,“到了美國以后,不管中國為什么要派留學生,學成以后,究竟與中國有什么用處”[3],沒有目標,對未來充滿不確定性。有的留學生則完全西化,拋棄了中國文化,“對于中國飲食起居和人情物理,一點也不知,所有思想行為和美國人絲毫沒有分別”[4],以致造成對自身身份認同的迷惘和困惑,成為了“無根的浮萍”。還有的學生留學動機不純,或為了出國鍍金,或為了拿綠卡、取得永久居住權。由于當時信息不便,許多學生對留學國的大學并不十分了解,往往只因有少量獎學金,或聽親友介紹,就奔往某一學校報到。
早期臺灣留學教育價值觀的盲目性不僅體現在留學生方面,大多數家長也對留學教育一無所知,無法對孩子起到指導作用。而且由于臺灣當局對留學教育還處于探索階段,對留學教育政策的規定反復無常,因而缺乏連續性與嚴密性。從1954年到1979年,《國外留學規程》共修訂了8次,其間不時對留學年限、留學資格與條件進行修改,不利于留學人才的培養。公費生的留學年限由最初的2年際公路上,他絕望地開著車。路的一邊是沉睡的城市,另一邊是呼嘯的大海。這一系列“留學生文學”生動反映了臺灣留學生孤獨寂寞、沒有退路、背水而戰的尷尬境況。一些女留學生“到必念的書念完了,手里捧著一頂黑色的方帽子,心里會突地一空:何去何從?大公司的小職員,小公寓里的長期住客?結婚似乎比念書更必然而且自然,不結婚做什么呢?不結婚既不邏輯,又不安全”。[9]艱難的生存現實使最初的留學熱情消磨殆盡,歷盡千辛萬苦之后,又面臨何去何從的抉擇與困惑。過度將人才培養依賴于留學教育,一度忽視本土文化教育的發展,使臺灣高等教育的發展缺乏相應的獨立性,淪為留學教育的預備補習班。由于對留學的學科、專業缺乏全盤規劃,造成社會實際需求的科技、管理人才緊缺,而其他領域人才卻相對過剩的狀況,直接導致臺灣青年人才供需嚴重失調的局面,不少留學生回臺后從事的職業多是用非所學。1986年,回臺留學生專業與臺灣人力市場供需脫節情形日益嚴重,文商類回臺人數是實際需求的5.5倍,而電子工程及電機工程卻幾乎求才無門,因此,有些人學成返臺后難覓適當職業,甚至出現留美教育學研究生角逐小學教師職務的現象。[10]這不僅耽誤了留學生本身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臺灣工業化的進程。以是否具有留學背景作為優先選拔任用的條件,缺乏對實際能力的考察,導致一些臺灣留學生以獲取“洋學位”為目的,把留學當作升官發財的重要途徑。陳果夫對此曾提出批評:“過去留學之博士論文,不少是把本國之寶貴資料,貢獻給外國學校,這無異把中國之秘密文獻,泄漏出去……惟不加取締,反而替他捧場,特別恭維他,甚至他得之博士,博些什么?做了幾十年,始終還不知道。”[11]
20世紀80年代后,伴隨臺灣經濟、社會、政治的不斷轉型,留學教育價值觀逐漸從盲目趨于理性,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青年學生留學海外不再盲目從眾,在專業選擇上,緊跟社會發展、就業需求導向。總體而言,出國學習商業、管理與工程者較多,隨著近年來臺灣工業的進步,出國學習工科者的比例也日漸增多。學習自然科學者,雖然仍有增長,但比例已較以往低了許多,主要是受到就業因素的影響。學習農業、醫學者人數幾乎維持在原有水平,但相對的其所占比例越來越低。學習教育、人文、藝術、法律者人數急劇下降。在留學國別的選擇上,也不再僅局限于美國,如今,臺灣留學生已遍布世界各地,主要留學國家包括美國、澳洲、英國、日本、加拿大、法國、德國等。除美國之外的其他國家的留學生人數逐步呈上升趨勢。據臺灣“教育部”公布的數據顯示,2004年,英國、澳洲、加拿大、日本、紐西蘭、法國、德國的留學生人數共有16674人,比1994年多出5537人。[12]
留學目的日益明確,是為取經而非鍍金。留學只是訓練、培育人才的一種途徑。出國留學不再是獲得高薪的憑借,也不是謀取職業的可靠保證,必須學有所專、具有真才實學、為臺灣所缺者才有其價值。與早期留學生有如天之驕子的情況已大不相同,是否曾經留學已不是評價人才的重要標準,而是以成就表現為依歸。即使確實從國外學到一些新知回來,頭頂留學人員的光環,一開始固然光鮮亮麗,但這些學識若沒有在臺灣生根發展,則其光環將迅速褪色。這是一種進步的表現,也反映了臺灣人的自信心態。隨著臺灣高等教育的國際化,本土研究所培養的高改為3年,后又改為4年,最后定為2年與1年兩種。而自費留學從先前無需經過任何考試即可留學,進而規定都必須通過統一考試,而后又取消考試,改為提供“留學研習證明書”、“留學國語文能力合格證明書”及學校推薦等方式。不僅如此,對留學生的學科、專業也缺乏統籌安排。據統計,1950年至1979年,臺灣共派遣了57138名留學生。其中,學自然科學的有10286名,學工程的有14411名,學醫藥的有2424名,學農業的有5352名,總計32472名,僅占56%,而學社會科學、人文、法律、藝術、教育的則占44%之多,后者的比例過大。[5]此外,在臺灣社會中還有一種普遍的觀念:學生只有從小學、中學、大學再到留學階段,才算完成學業,沒有去留學,被認為是一種欠缺。許多人想盡辦法,不顧一切去留學。是否留學,以及獲得學位的高低成為社會衡量人才的標準,過分注重留學背景與學位,對于留學與沒有留學的人,在待遇與任用上差別甚巨,以為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的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將其神化、美化。臺灣當局對于從國外獲得的學位一概予以承認,不問其實際學識如何,在使用上也是優先安排高學位、洋學位者。
形成臺灣早期盲目的留學教育價值觀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遷臺的大陸群體在一定程度上引發了這場留學熱潮。20世紀40年代末期,許多大陸青年學生舉家遷往臺灣,他們多出身于軍官、知識分子家庭,由于當時臺灣高等教育十分薄弱,在家庭經濟許可的情況下,他們大多選擇留學海外。如訪談中的R女士,出生于重慶,父親是國民黨軍隊的高級將領,生活條件優越,家庭氛圍也較為民主,雖然她是家中的次女,父母也不反對她去留學。有些遷臺大陸人員擔心政局不穩,不惜向國外某些大學捐資,以換取獎學金,讓自己的子女出國留學,同時也希望子女學成后留在國外,為他們找個退路。[6]還有很多來臺的大陸人士已接受過高等教育,在臺灣卻缺乏繼續深造的途徑,他們也大都選擇離臺留學。在這些群體的帶動下,許多臺灣本土青年也緊隨其后加入了這支龐大的留學隊伍,從而興起了一股留學熱潮,經久不衰。其次,美國提供的強大的資金支持與優惠傾斜政策,對臺灣留學生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們的留學熱情。從1951年至1964年,美國向臺灣提供了15億美元的非軍事性援助,平均每年1億美元。[7]其中就包括了教育交換活動。這一時期,臺灣留學生比較容易申請到美國大學院校的獎學金,再加上臺灣社會條件,高校師資、設備、經費,以及科研環境與美國的懸殊差距,因此,大洋彼岸的美國成為臺灣留學生最為向往之地。據統計,從1950年到1989年,臺灣留美學生已超過十萬人。此外,40年代末期,臺灣“人口激增,生產設備破壞,物資奇缺,人們生活窮困,物價高漲,財政赤字,外匯枯竭,整個經濟已到了崩潰邊緣,真是一段黯淡的日子”。[8]當局急于培養所需的專業人才,積極鼓勵青年留學。而返臺服務的留學人才卻相當稀少,造成社會上“物以稀為貴”的價值取向,以及以出國留學、留居美國為榮的思想。
臺灣早期盲目的留學教育價值觀在后來產生了諸多弊端。由于絕大多數留學生屬于自費留學,他們孤身在外,必須依靠國外大學發放的獎學金,或者利用假期、課余時間打工賺取學費,那些沒有獎學金的留學生生活更是艱辛。許多美國中餐館自詡為“留學生的搖籃”,在白先勇的短篇小說集《紐約客》中,描述了一位臺灣留學生為了生活,每天夜晚開著貨柜車去送貨。在沿著西海岸的州級人才日益增多,他們的實力與返臺留學人員已不分伯仲,針對留學生的優惠政策在社會上引發了所謂“土洋”不平等待遇的爭議。尤其是留學生無需經過考試程序就可以獲得公務員的職位,其公平性屢遭質疑,這些“特別優待”舉措逐漸被取消。為了“公平競爭”,1993年底臺灣有關部門分別致函臺灣各銀行,禁止臺灣銀行等金融機構未經統一考試就自行安排測試,錄用海外歸臺學人。自1996年1月起,“青輔會”取消對海外留學生返臺服務的旅費補助。返臺服務的留學人員與本土培養的研究生相比,在人才市場與就職、提升等方面已不具有太大優勢。從就業需求來看,以1996年為例,“青輔會”受理就業登記的高級人才,共有5535人,其中國外回臺的有2760人,島內受教育者2775人。具有博士學位487人,碩士學位5048人。而同時期“青輔會”募集到的就業機會有10165個,其中,需求博士2112人,碩士5655人,碩、博士均可者2398人,平均每個人約有1.83個工作機會。[13]留學返臺人員日益增多,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學術貴族,他們必須同本土的高級人才平等參與激烈的就業競爭,才能獲得就業機會。
由于實行開放的留學教育政策,造成人才大量外流。臺灣著名物理學家吳大猷先生大聲疾呼:“我們不能不自己培養且保留一部分的優秀青年;我們不能再不加思考的繼續每年送掉我們的優秀學生……”[14]臺灣當局逐漸意識到人才的培養不能過度依賴留學教育來完成,關鍵還在于本土教育的建設與發展,借助留學教育的途徑推動本土高等教育的國際化,提高臺灣教育的整體素質與水平,鼓勵外國學生來臺留學,促進教育學術的交流與合作。此外,還加強了出國留學輔導,通過舉辦留游學宣導會、留學講座,協助美國、澳洲、加拿大、英國等國家來臺舉辦留學教育展等方式,協助有意留學的學子取得留學資訊,從而克服留學的盲目性。
近年來,大學生畢業后立即出國留學的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由于臺灣高等教育品質的提升,“海歸”的風光不再,大學生出國留學的熱情有所降溫,留學出現了減緩的趨勢。大學生畢業后選擇先工作幾年,再按個人興趣或工作需要出國充電的理智型留學人數在不斷增長。受臺灣政局不穩、經濟低速發展等因素的影響,以及島內出現的“高學歷、高失業”現象,也使留學海外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不再成為個人發展的必需。臺灣青年出國留學的人數在急劇減少。據臺灣“托福”考試的語言中心稱,參加2005年2月托福考試的人數僅有3000人,而過去每次至少有五六千人報考。有關人士指出,近年來臺灣托福市場至少萎縮了50%。[15]相反,臺灣青年現在更感興趣于到海外進行短期觀光旅游,或暑期到海外的語言學校學習。他們中的許多人在大學畢業后拼命工作,積累資金,是為了到世界各地名勝古跡游覽。還有一些人為了增強自身的競爭力,也迫于臺灣社會經濟國際化的壓力,紛紛參加海外暑期語言學校。一些調查報告顯示,每年大約有8000名臺灣青年男女,奔赴海外暑期語言學校進修深造,創造了6500萬美元的消費市場,許多專為暑期海外語言班注冊、住宿及旅行的咨詢中心應運而生。根據一項市場調查,在海外暑期語言班的全部費用,包括學費、食宿費、交通費及文化活動的費用,約2500美元至5000美元不等。[16]
基于傳統教育模式與人才培養需求之間的巨大差距,許多家長為了給孩子提供更優質的教育環境,有規劃地為孩子設計出國留學的教育藍圖。《中國時報》民意調查組曾抽樣電話訪問全臺灣地區1000戶家庭,針對“小留學生問題”進行一項問卷調查,結果顯示,20%的家庭曾經“想過”要把18歲以下的子女送到國外受教育。一方面是出于語言與學習環境的考量,另一方面是由于歐美的教育體制相對于臺灣而言,更加能夠因材施教,有利于獨立人格的養成。九歲時被送到國外念書的陳穎華“把自己的獨立性格、果決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歸功于從小的教育理念與凡事自行打理的生活”。[17]相形之下,臺灣的填鴨式教育和高壓升學主義,加上早期低錄取率和高門檻的大學聯考所衍生的入學競爭,使許多有一定經濟能力的家長,寧可付出“家庭不完整”的代價,也要讓孩子早日脫離不分晨昏日夜埋首補習的苦日子。“回首那段‘天未亮出門、天黑后回家’的三年基隆中正國中資優班的生活,杜志剛搖頭說:‘壓力大得不得了,不愛說話,脾氣不好。’當他有機會面臨是否繼續留在臺灣念高中,或出國當小留學生的抉擇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原因是:一想到未來三年還要過著跟國中一樣沒有寒暑假、沒有自由時間、只有苛求和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就覺得很沒有希望’”[18]。近年來,關于小留學生的成長、心理及身份認同等問題也日益引起人們的關注與反思。
臺灣光復以來,臺灣當局、學生及家長整個社會的留學教育價值觀經歷了從盲目到理性的歷史轉變,反映了經過幾十年的發展,臺灣留學教育日趨成熟,能夠更加充分、更好地利用這一途徑為本土培養更多的優秀人才,從而為臺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的發展積累不竭的動力。臺灣留學教育價值觀的理性轉變,為目前大陸掀起的留學教育熱潮提供了有益的借鑒與啟示。
[1][17][18]《經典》雜志編著.臺灣教育400年.臺北:《經典》雜志,2006:133,164,164.
[2]令狐萍.金山謠——美國華裔婦女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208-214.
[3][4][11]劉真主編.留學教育——中國留學教育史料.臺灣國立編譯館,1980:2593,2593,2590-2591.
[5]黃新憲.中國留學教育的歷史反思.四川教育出版社,1991:230.
[6]曲士培.臺灣高等教育.湖南教育出版社,1990:139-140.
[7]令狐萍.從臺灣社會的發展看臺灣留美運動的興衰.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03,(4).
[8]王作榮.我們如何創造了經濟奇跡.臺北時報文化出版事業有限公司,1978.
[9]吉錚.會哭的樹.臺北:大林出版社,1980.
[10]臺灣《聯合報》,1986-8-16.
[12]“中華民國”教育年報,2004:459-460.
[13]李又寧主編.華族留美史:150年的學習與成就.臺北:業強出版社,1999:176.
[14]鄭旦華,于超美.臺灣教育40年.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223.
[15]臺灣留學人數銳減.教師博覽,1996,(3).
[16]Joyce Lin.Summer a Language Opportunity.Taipei Journal,No.26,7July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