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竹皮暖水瓶

● 文／尤子健

一次下課后，陳老師離開了教室。我坐在教室前面的座位上，兩眼盯著暖水瓶發呆。忽然，暖瓶塞子不知為什么砰的一聲跳了起來，滾到了地上。幾個同學見狀，爭先恐后地去搶，都想搶到手后親自蓋在瓶口上，讓老師回來表揚。我的座位靠前，憑借地利之便，輕而易舉地就將其搶到了手。我小心翼翼地把塞子放到瓶口上，但又怕再跳出來被別的孩子拿到，搶我的“功勞”。于是，我握緊拳頭重重地把瓶塞往下砸了一下。結果，只聽嘩啦一聲響——瓶碎了，水灑了，闖禍了。

陳老師回來后，看見我捂著臉一個勁兒地哭，以為我受傷了，連忙安慰我。實際上，手沒有傷著，我只是擔心母親知道我闖了禍，會打罵我。雖然不知道當時一只竹皮暖水瓶值多少錢，但我敢肯定我是賠不起的。陳老師見狀，輕輕對我說：“別怕，老師沒有怪你，我不會告訴你媽媽的。”

當然，這件事還是很快被母親知道了，她拽著我到學校給老師道了歉。陳老師依舊是一副恬靜淡然的樣子，微笑著說：“小孩子家，摔個碗碎個盆的還不是常事，何必認真呢！”但母親堅持要賠，說要買一只新的。陳老師堅決不答應，最后對我母親說：“現在孩子還小，等將來大了，出息了，讓他給我買兩個吧，加倍賠我。”我笑了，心里記下了這筆賬，并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為老師買兩把最新最好的暖水瓶。

然而，一年多后，我到省會去讀書了，暖水瓶的事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今年暑假，我回鄉探親。和同學們聚會時才知道，陳老師竟在三年前辭世了。據說，陳老師是在桑樹剛剛吐綠的春夏之交走的。她沒有什么親人，一些學生的家長便自發把她葬在了桑干河右岸背風向陽的一個土坡上。那天，我來到了陳老師的墳前，向她拜謁。她的墓顯得孤零零的，一場秋雨過后，周圍地上的小草都有點黃了。看到這凄涼的一幕，我不禁鼻子一酸：“陳老師，我還沒給您買暖水瓶呢！您怎么能就這樣走了呢？”

如今，我家中的鐵皮暖瓶、氣壓水瓶、保溫瓶不知換了幾茬，但我為陳老師買兩只暖水瓶的心愿卻一直未能實現。我知道，這將是今生永遠不能還的一筆“賬”了。每當母親不經意間提起這件事，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復雜：這其中有我對陳老師的思念，有我的自責和內疚，也有對所有為我授業解惑的老師們的深深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