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高官被開發商套死
——天津市委原常委皮黔生受賄、濫用職權案紀實

■金孵

津門高官被開發商套死
——天津市委原常委皮黔生受賄、濫用職權案紀實

■金孵

2010年8月13日，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天津市委原常委、天津濱海新區管理委員會原主任皮黔生受賄、濫用職權一案作出一審判決，認定皮黔生犯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犯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六年。決定執行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沈陽市人民檢察院起訴指控：1995年至2005年間，皮黔生利用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索取、非法收受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755萬余元；1996年至1998年2月，皮黔生濫用職權擅自決定由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投資有限公司出資購買無實際資產的天津星運（集團）有限公司股權，造成國有資產人民幣2.2億元的損失，應以受賄罪、濫用職權罪追究皮黔生的刑事責任。

用人不當后院里頻頻失火

1951年10月，皮黔生生于河南寧陵，17歲到天津市手術器械廠當了工人，兩年后入伍，在部隊入了黨，擔任班長。當兵5年多，復員后重新回到天津市手術器械廠工作，不久轉為干部編制。1978年，恢復高考后的第二年，盡管已經27周歲，皮黔生還是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天津南開大學經濟系本科，就讀政治經濟學專業。

1982年，31歲的皮黔生大學畢業，雖然年齡較大，但他被分配到天津市委辦公廳工作。正是這個非常好的起點，為他今后的仕途奠定了極為有利的基礎。

在市委辦公廳工作兩年后，皮黔生即調往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在此后的20余年，他的工作便定格于此，與天津市的工業開發事業緊緊地聯系在一起。

不過，在這20多年時間里，他的職務在不斷升遷，權力在不斷增大。一頂頂桂冠降臨頭頂，同時給他的未來埋下了一處處隱患。

1985年，34歲的皮黔生告別了負責人的頭銜，正式就任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研究室主任、辦公室主任。這是他一生中第一個真正有權有位的官位。兩年后，改任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總公司經理、公用實業公司經理。

1988年，37歲的皮黔生因為在開發區總公司表現不錯，官升一級，就任新成立的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助理。級別雖然還是正處，但已是管委會領導層人物了。

兩年后的1990年，身為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助理的皮黔生，進一步大權在握，一人身兼開發區規劃建設局、土地管理局、房地產管理局、環境保護局四個局的局長，由此得了個外號叫“皮四局”。

1992年，41歲的皮黔生升任廳級單位——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總公司的副總經理，副廳級。不久后，被任命為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總公司總經理。

1994年底，43歲的皮黔生由副廳升任正廳，擔任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工委副書記。期間，他還在南開大學在職攻讀工商管理專業，獲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1998年，皮黔生改任天津市外經貿委主任、市委外經貿工委副書記，但仍然兼任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工委副書記。期間，他繼續在南開大學在職深造，攻讀國際經濟研究所世界經濟專業，獲經濟學博士學位。

在皮黔生多年經營開發區建設的同時，天津濱海新區的開發規劃也不斷提上日程。1999年11月，經濱海新區十五次領導小組會議審議、市領導審閱同意，《濱海新區前五年建設成就及后五年發展思路》印發。2000年1月，高度開放的現代化經濟新區濱海新區的建設被列為20世紀影響天津的重大事件。

由于皮黔生在開發區建設方面的能力和經驗，2000年3月，肩挑天津市外經貿委主任、市委外經貿工委副書記、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工委副書記的皮黔生，兼任了市濱海新區辦公室主任。

濱海新區是國務院研究定位的重要開發區，將擁有副省級的權限。

這一定位，也給皮黔生的前途帶來了無限光明。

2000年8月，皮黔生升任天津市委常委，仍然兼任市外經貿委主任、市委外經貿工委副書記、市濱海新區辦公室主任、市經濟技術開發區工委副書記。一個月后，兼任市委濱海新區工委書記、管委會主任，市委開發區保稅區工委書記。

身居高位的皮黔生，被指責用人不當。在天津開發區，皮黔生和霍津義關系之密切幾乎人人皆知。2000年，升任管委會主任的皮黔生，任命原開發區計劃統計局副局長霍津義為財政局、國資局局長兼地稅局局長、開發區總公司總會計師、北方國際信托投資股份有限公司黨委書記、法人代表、董事長、總經理。知情人士說，皮黔生對霍津義向來不直呼其名，而是稱“小霍”。

2006年，享受副部級待遇的天津渤海化工集團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和天津渤海化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戴成文受賄案發，行賄人宋寶貴在交代戴成文受賄事實的同時，也將霍津義“咬”了出來。

1998年，在霍津義任職期間，將開發區投資公司的5000萬元以委托放款的方式，通過北方國投公司借給荷蘭歐加華公司使用。歐加華公司法人代表宋寶貴為表示感謝，送給霍津義美國花旗銀行和美國運通公司發行的旅行支票100張，共計10萬美元。這筆貸款獲得皮黔生最終支持。2007年10月10日，霍津義因犯貪污罪、受賄罪，被天津市二中院判處無期徒刑。

包括霍在內，皮重用的人接二連三出事：北方國投連續三任董事長都有經濟問題，或涉案被抓，或聞風外逃；原開發區綠化辦主任張萬鈞，在接受天津市紀委調查期間自殺。

分析起來，這既可以說是皮黔生用人不當，更可以說是上梁不正，才導致他重用的人——“下梁”一根根塌了下去。

為得洋房巨額國資任流失

皮黔生案發，主要緣于紐約的一套住房。為了在美國工作的女兒，他收下了開發商的房子，濫用職權，為其謀利，導致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

皮黔生身材偉岸，相貌俊朗，口才很好。他的寶貝女兒皮曉萌長得很像她的父親，是個典型的東方美女。

為了培養女兒，皮黔生在女兒高中未畢業時便將其送往美國讀書。

2001年，21歲的皮曉萌在美國大學畢業，到紐約著名的安永會計師事務所工作。皮黔生的妻子黃桂芳利用出差的機會去紐約看望女兒，女兒在自己租的公寓中接待她。公寓是紐約西部的一間小屋，住著好幾個人。黃桂芳坐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把女兒拉到外面，一邊吃飯一邊問：“你怎么住這么個破地方？不是說年薪有8萬多美元嗎？”

“是啊。我收入高，可美國的個人所得稅高，差不多要交一半呢，真正到我手里的，一年也就4萬多美元。我還準備考哈佛大學，讀工商管理碩士，學費也得早作準備。”

黃桂芳覺得女兒能吃苦、有理想，更覺得應該好好幫助女兒一把。畢竟，女兒一個人在美國吃了七八年的苦。如果在國內，哪會受這份罪啊！

回國后，黃桂芳把女兒的情況告訴皮黔生，責怪道：“你天天搞你的開發區，女兒在美國過窮日子。開發商一賺就是幾千萬上億的，我們女兒在美國連套房子都沒有。”

時為天津濱海新區管委會主任的皮黔生，覺得確實對不起女兒，該對女兒表達一點愛心。于是，一個電話便將天津星運集團的董事長吳曉華叫到身邊。

吳曉華擁有毛里求斯和香港兩個地區的身份護照，但主要的生意在天津。1994年，皮黔生剛剛當上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時，第一個向他祝賀的就是吳曉華，此后兩人成為莫逆之交，吳曉華稱皮黔生為老大，皮黔生稱吳曉華為老板。幾年下來，吳曉華從皮黔生手中拿到了十幾項開發區最重要的工程，其中連接天津市區和濱海新區的高速公路是皮黔生點名讓吳曉華做的。

吳曉華多次報答過皮黔生。皮黔生收過他的金表、首飾和港幣。這次，皮黔生決定把美國的房子問題交給吳曉華去辦，等于給吳曉華一個表現的機會。

吳曉華一點就通，立馬表態：“放心吧，這點小事，我馬上派人去幫您搞定，房產證上絕不會出現您和女兒的名字。國內的人也根本發現不了。您就讓女兒趕緊看房子，一旦選定就通知我！”

半年后的2002年春天，皮黔生和黃桂芳一同去美國出差，順便看望女兒。此時，曉萌已經搬進新居，房子僅有48平米，價值53萬美元，一居一室，在21層，可以俯瞰肯尼迪藝術中心。雖然面積不大，但畢竟有了自己的房子，有個獨立的空間，也算在美國有自己的家了。

黃桂芳顧著在房間里轉來轉去，皮黔生卻專心研究吳曉華留給女兒的房產文件。根據美國的法律，只要皮曉萌簽上字，這份房產就等于屬于皮曉萌了。皮黔生想了許久，說：“暫時別簽，先住著，以后再說。”

在官場上混了幾十年的皮黔生非常清楚，如果女兒的名字出現在轉讓文書上，就等于給辦案機關留下把柄，對自己非常不利。

惟利是圖是商人的本性。吳曉華當然也不例外，從來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就在皮曉萌搬進新居后不久，吳曉華向皮黔生提出，希望以優惠價拿到一塊地。皮黔生批準了，據說吳曉華賺了十幾個億。

紀檢機關會同有關部門在調查時還發現，皮黔生濫用職權為吳曉華謀利，造成國資流失的事還不少。1996年至1998年2月，他擅自決定由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投資有限公司出資購買吳曉華任董事長的天津星運（集團）有限公司股權。事后查明，由天津經濟技術開發區投資有限公司出資購買的這些股份已無實際資產，由此造成國有資產人民幣2.2億元的巨大損失。

女兒被抓交代貪父真面目

從2006年開始，皮黔生和黃桂芳便被納入紀檢監察機關的調查視線，而他們也常常處于一種難言的恐懼和驚慌之中。

開發區管轄下的北方國運投資公司連著三任董事長出現經濟問題被查處，中央紀委辦案人員也多次找皮黔生了解情況。盡管最后都沒扯出他，但到了2007年6月10日，皮黔生被免去天津市委常委和濱海新區管委會主任的職務，只保留了原來的待遇，大會上宣布一句“另有安排”后，再沒有安排新的職務。

坊間開始傳聞，皮黔生出事了。精通官場的分析人士指出：“另有安排”和“另有任用”只兩字之差，其實大有文章。

作為天津市社保基金中心主任的黃桂芳，手里管著全市上百億的社保基金，可謂財大氣粗。2006年，因為一筆數額多達20億的社保基金挪用案被調查，雖然沒被訴諸法律，不久后黃桂芳被免去社保基金中心主任的職務，且調查一直在繼續。

隨著時間的推移，皮黔生與黃桂芳夫婦越來越感覺到形勢不妙。

2006年，當霍津義被“雙規”時，皮黔生怕紐約房子的事被查出來，就讓女兒搬了出來，住過的那幾年要補交房租，還讓吳曉華指使當時的買房人煞有介事地簽了一份租房協議書。

然而，等到霍津義事件過后，皮黔生發覺房子的事并沒有暴露，遂又讓皮曉萌搬了回去，甚至，還讓吳曉華把皮曉萌原先交給他的那幾萬美元房租要了回去。

2007年6月，當被免去市委常委和濱海新區管委會主任的職務時，皮黔生再度感到恐慌，提出要把房子還給吳曉華。黃桂芳勸道：“現在只是免去你的職務，說不定還會給你安排新職務呢，人家又沒說你犯什么事，你可別自己亂了陣腳，膽子那么小干嘛？這房子得來不易，說不定將來我們去美國還得住呢！”

2008年1月，天津星運老總吳曉華被拘留，協助調查案件，皮黔生覺得自己真的快完了。只要吳曉華一交代，中央紀委就會上門找他。可黃桂芳繼續勸道：“吳曉華交代了又怎么樣？房子沒寫著你和女兒的名字。就算他說了，咱們也不認賬，他們又能怎么樣？”

此時，女兒皮曉萌已經從哈佛大學拿到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并進入花旗銀行工作，年薪30萬美元。現在看來，紐約那套房子的價值也太低了，他們女兒的未來才是不可限量的巨大財富。然而，在妻子黃桂芳的勸說下，他們最終沒有放棄那套房子。

到了2008年3月，有件事讓他們夫婦看到了光明，覺得自己真是太膽小了。天津市機關事務管理局分給他們一套大房子，而這房子是省部級高干專用房。試想，如果上面有心為難他，市里為什么還分給他房子呢？妻子黃桂芳喜出望外，對皮黔生說：“這下好了，警報解除了，你就睡個安穩覺吧。”

此前，女兒皮曉萌多次提出要回國看望父母，都被皮黔生給拒絕了，怕回國不安全。

房子分到手后，長久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終于放了下來。所以，當女兒提出要陪花旗銀行總裁來中國看奧運會閉幕式時，皮黔生同意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吳曉華已經交代了與他有關的所有違法事實，包括送給皮曉萌的房子。中央紀委調查組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2008年8月22日下午3點，北京首都機場的專機候機樓里，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從一群老外當中沖過來，對著皮黔生黃桂芳夫婦大喊“爸爸媽媽”。身后的那些老外吹著口哨，為一家人的重逢而開懷大笑。皮曉萌把父母介紹給她的老板——美國花旗銀行總裁。

回到家里，皮曉萌便向父母宣布：“我要結婚了！”女兒拿出未婚夫皮特的照片，夫妻倆仔細地看著。皮黔生風趣地說：“好啊，皮特也姓皮，有緣分啊，天生就是咱皮家的人！”

轉眼間兩天過去了。按照約定，皮曉萌要在8月 24日下午到北京，與花旗銀行的總裁和其他同事會合，晚上8點去看奧運會的閉幕式。

上午，皮黔生親自下廚，要讓女兒吃一頓豐盛的午飯再走。黃桂芳陪女兒去天津友誼商場買些紀念品，讓女兒帶回美國。

就在皮黔生在廚房里忙乎之際，陪著女兒外出購物的黃桂芳失魂落魄地跑回家里，哭喪著臉，對皮黔生說道：“女兒……被紀委的人帶走了！”

還不待皮黔生細問，黃桂芳已經哭了出來，淚流滿面。

皮黔生呆呆地站在廚房門口，手中的勺子掉在地板上。

許久，皮黔生撥通了天津市委某主要領導的電話，說：“我女兒已經擁有美國綠卡，她所在的花旗銀行下午還有重要的活動，不能耽誤她呀！”

對方在電話里回答：“非常遺憾，這事兒恐怕得服從中央紀委，讓她配合調查。公司活動的事兒，就請你們幫助解釋一下吧！”

看來，市委領導已經知道了此事。他被孤立了。

夫婦倆一整日坐在家里，面面相覷，以淚洗面。直到晚上8點，電話響了，皮黔生去接，是皮特從美國打來的，他擔心地問道：“皮曉萌呢？她公司的同事都在鳥巢門口等她，總裁也在等她，打她手機也不接，究竟出什么事了？”

“皮特，你別著急，聽我說，出了點意外……皮曉萌讓紀委帶走了！”

兩天之后，皮特趕到天津，問皮黔生和黃桂芳：“他們為什么要帶走我的未婚妻？我要通過美國大使館向中國政府抗議！”

皮黔生和黃桂芳趕忙對他好言相勸，并且告訴他，皮曉萌情況很好，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說明情況……

送走皮特后，皮黔生夫婦擔驚受怕地在家里度過一天又一天。他知道，中央紀委遲早會來找他，甚至，可能他早已處于監控之中。

兩個月后的2008年10月24日，他終于接到了市委的電話，通知他去參加一個會議。剛剛下車，身邊就出現幾個人，對他說：“我們是中央紀委的，請配合我們調查！”

半個小時后，黃桂芳也在家中被紀委的人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