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慧
(黑龍江大學歷史文化旅游學院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有清一代,黑龍江地區因其特殊的政治、軍事以及地理環境等因素的影響,地方政權的設置形式不同于內地的行省制,而是一直實行以將軍為主體的軍府制。直至清末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黑龍江行政體制改革,裁撤將軍,設置行省,黑龍江地方政權形式才發生了重大變革。但這種變革并非一朝一夕所完成,而是經歷了由軍府制向行省制過渡的漫長時期,并且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
清軍入關后,黑龍江所在的東北地區由盛京總管鎮守,大量的八旗官兵開始在此駐防,并逐步形成盛京、寧古塔、黑龍江三將軍駐防體系。一種以將軍為主導,對旗、民分治的軍府制政權形式逐漸在黑龍江地區形成。
清初在黑龍江地區實行軍府制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寧古塔將軍的設置。順治九年(1652年),清政府為抵御沙俄的侵擾,“命鑲藍旗梅勒章京沙爾虎達等統率八旗軍駐防寧古塔地方”。[1]“順治十年,置昂邦章京及副都統二人鎮守寧古塔”。[2]康熙元年(1662年),改稱寧古塔將軍,所轄范圍已大致包括今黑龍江流域的廣大地區,“西起貝加爾湖以東的鄂嫩河源,東包庫頁島,北抵外興安嶺山麓(包括烏第河流域),東南達日本海”。[3]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寧古塔將軍“正式改稱吉林將軍。”[4]
黑龍江將軍的設置,同樣是為了防御沙俄。“康熙二十二年征羅剎,始設鎮守黑龍江等處將軍及副都統駐江東岸之愛渾城”[5],薩布素任黑龍江將軍。此時,“原寧古塔將軍管轄的亨滾河上源支流哈達烏喇河、黑龍江北岸的畢占河以及東流松花江等河流以西的地方劃歸黑龍江將軍管轄。這樣,外興安嶺以南黑龍江中上游的廣大地區由黑龍江將軍管轄,黑龍江下游和烏蘇里江以東地區,包括庫頁島在內由寧古塔將軍管轄。”[6]而黑龍江真正作為一個獨立政區建立地方行政機構也正是由此開始的。
清朝“于各省分設八旗駐防官兵,以將軍、副都統為之董轄,雖所司繁簡略異,而職任無殊。”其中特別指出,“惟盛京、吉林、黑龍江將軍,俱以肇邦重地,俾之作鎮,統治軍民,綏徠邊境,其政務較繁而委任亦最為隆鉅。”[9]
黑龍江將軍自設立起,即擔負著“鎮守黑龍江等處地方,均齊政刑,修舉武備,遂徠部族,控制東陲”[7]的重要職責。作為黑龍江地方最高行政長官,承擔轄區內各項軍事以及行政管理事務,掌管所有旗務、民刑、賦稅、兵備、防務、官學、學堂等事宜。為了更好地防御和抗擊沙俄,鞏固屯墾戍邊政策的實施,進而加強內部管理,在將軍之下,“黑龍江地區先后設立了黑龍江(璦琿)副都統、墨爾根副都統、齊齊哈爾副都統、呼倫貝爾副都統銜總管、呼蘭城守尉、寧古塔副都統(歸吉林將軍管轄)、三姓副都統(歸吉林將軍管轄)、阿勒楚喀副都統(歸吉林將軍管轄)等行政管理機構,將所屬區域的各族人民編入八旗,進行管理。”[8]這些行政機構均為輔助將軍治理政務設置,而將軍的職權與中央六部并立,且直接聽令于皇帝。這種以將軍為主導的地方政權對于穩定邊疆、抵御外患發揮了重要功效。
清代黑龍江地區的軍府制實行了200余年,在此漫長的歷史時期中,社會政治、經濟以及軍事情況都在不斷變化,因此最終導致行省制取代了軍府制。而黑龍江行省制之下的府、廳、州、縣,并不是在清末改革之后才出現的,早在同治年間,清廷即對在黑龍江地區漢人較為集中的區域“實行州縣制度”[10],相繼設置很多府、廳、州、縣,開始了由軍府制向行省制的過渡。而引發這種過渡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方面:
其一,移民實邊,漢民涌入。清政府在東北地區所實行的移民實邊政策經歷了招墾、封禁、開禁等不同階段,其重要影響即是引起了人口數量的極大變化。雖然吉林、黑龍江一度成為封禁的重點區域,但仍有大量漢族人口從內地遷來。尤其到咸豐十一年(1861年),黑龍江部分地區實行開禁放墾政策,更有大批漢人涌入,致使黑龍江地區人口由清初至中葉的45萬人發展到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時,已達到2 577 380人。[11]隨著漢人數量日增,民事漸繁,急需建立民事機構。而當時軍府制下的八旗將官多是旗營出身,除了較為重視武功之外,在遇到旗民糾紛時又不免有偏袒旗人的現象。因此,黑龍江將軍多次上奏請設民官,以加強對當地民人的全面治理。同治元年(1862年),清政府在呼蘭地區設置呼蘭廳同知就是最好的例證。咸豐十年(1860年),黑龍江將軍特普欽奏請在呼蘭地區開墾事宜獲批后,不僅土地得到有效開發,呼蘭地區人口也在大幅增長,佃民日眾,煙戶漸繁。由此造成民事增多,“案牘繁增,倍于往昔”的復雜局面,而“聽訟詰奸,均非武職所長”[12],遂增設一名理事同知,專門負責賦課及旗民交涉等事件,以此來加強對該地民政事務的管理。
此外,在黑龍江東部地區所設置的綏芬廳、依蘭府,同樣是因為人口原因而增設的。“隨著邊防的鞏固,土地的開發和人口的增加,三岔口這一墾荒的中心地帶,逐漸地形成市井,而發展成此地的政治、經濟中心。光緒二十八年即由招墾局改為綏芬廳。”[13]吉林將軍達桂也曾在奏請中指出:“三姓地方為吉江門戶,又為松花、牡丹兩江匯流東下之區,多沃壤,戶口殷繁,擬于該城設知縣一員,名曰依蘭府。”[14]這些都是行省制建立前,因受到移民實邊政策及民人增加的影響而在黑龍江地區設置的民事機構。
其二,邊疆危機不斷升級。19世紀以后,清王朝深陷于內憂外患的危機之中。沙俄將黑龍江并入自己版圖的野心繼續蔓延,多次派考察隊刺探有關黑龍江航運及當地的地理情況。而“吉林和黑龍江的將軍很少注意到滿洲邊地的發展事務”,[15]加之為鎮壓國內太平天國運動,大批的黑龍江八旗被調離,邊患危機不斷升級。《璦琿條約》和《北京條約》使我國東北100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被侵蝕,沙俄不僅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建村、移民,還蓄意向中國內地種地、蓋房,“僅一八六一年至一八六四年,沙俄移民在黑龍江南岸八、九個地方,就非法種地達幾百坰”。[16]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江東六十四屯慘案再一次使我國邊疆領土遭到蠶食,沙俄繼續在這些土地上廣建村屯,大力發展基層政權,從而便于將更多軍事力量進一步向我國邊疆轉移。與此相比,清朝在黑龍江邊疆的基層政權建設起步晚、發展慢。人口規模小,則無法為邊疆軍事提供必需的人力、物力、財力;邊患空虛,則更助長了侵略者的占領野心。因此,此時黑龍江將軍、副都統的軍事管轄已無法滿足民政建設的需要,而鞏固邊疆實力、加強邊疆地區的民政建設則逐漸被清政府提上日程。因為,不斷完善民政機構建設并使黑龍江地方政權形式向行省制過渡,不僅能有效管理當地人口,還可以拉近黑龍江地區與內地行政機構之間的差距。只有邊疆人口富庶,機構健全,才能有效的提高防御能力。
由于上述內、外兩方面原因的影響,黑龍江地方政權發生了重要變化。在軍府制下設置的府、廳、州、縣加大了對黑龍江地區民事管理的力度。其設置的進程大致如下:
同治元年(1862年),清政府在呼蘭城內設呼蘭廳同知,兩年后,呼蘭廳同知遷往巴彥蘇蘇(今巴彥縣城)。光緒三十年(1904年)呼蘭廳升至為府,治理呼蘭城。呼蘭廳是黑龍江地區最早設置的廳。
此外,清政府在黑龍江地區于“光緒十一年,設綏化廳……三十年升廳為府。”[17]光緒三十年(1904),在海倫圍場之地設置的通肯副都統升為海倫直隸廳。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齊齊哈爾地區設黑水廳撫民同知,這即是改革后所置龍江府的前身。
“光緒六年,建城葦子溝,置賓州廳。二十八年直隸”;[18]光緒七年(1881年),設五常廳;光緒八年(1882年),設雙城廳。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改招墾局為綏芬廳。而依蘭府為“光緒三十一年改置”[19]
清末黑龍江地方政權改革前設置的州,除光緒“三十一年,置臨江州”[20]以外,因“黑龍江將軍達桂等奏:江省屬境遼闊,非添設地方各官,不足以資治理”,于是在“巴彥蘇蘇地方,另設知州一員,名曰巴彥州,并設吏目一員”。[21]
黑龍江地區設縣較晚,雍正四(1727年)年十二月曾設置泰寧縣,后因不便管理,于雍正七年(1729年)裁撤。此后,長壽縣(今延壽縣)為光緒“二十八年改置,隸賓州直隸廳”[22]。隸屬于吉林依蘭的縣為大通縣和湯原縣,均為光緒三十一年置。而黑龍江地區設置的縣自光緒三十年(1904年)至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主要有:蘭西縣、木蘭縣、青岡縣、余慶縣以及拜泉縣。[23]這些州縣的設置,在漢人及地方的管理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為日后黑龍江地方政權的全面改革奠定了重要基礎。
黑龍江地區軍府制下設置的府、廳、州、縣,不僅使黑龍江地區的行政機構得到了逐步完善,而且在卓有成效地管理當地人口的同時,也推動了黑龍江地區土地的開發及地方經濟的發展,使黑龍江地方政權逐漸走上行省制的軌道。正是因為這種過渡時期治理民事的機構普遍設置,才使得清政府更加意識到,在復雜的政局形勢下,在黑龍江地區乃至東三省實行行省制的時機已經成熟,于是開始了清末黑龍江地方政權的最終變革。
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4月,清政府準奏《東三省督撫辦事要綱》及《東三省職司官職章程》,拉開了東三省行政體制改革的序幕。改革中廢除了盛京、吉林、黑龍江三將軍,建立奉天、吉林、黑龍江行省,巡撫成為一省最高長官。黑龍江地區在原有行政建置的基礎上設置的道、府、廳、州、縣規模逐漸擴大,至清末共有璦琿兵備道等五道、黑河府等十四府、璦琿直隸廳等九廳、巴彥及綏遠二州、長壽縣等十四縣,由此完成了黑龍江地方政權由軍府制向行省制的徹底改革。
縱觀黑龍江地方政權由軍府制向行省制過渡的歷程,府、廳、州、縣的相繼設立為最終的改革奠定了堅實基礎。而過渡的終結——清末黑龍江地方政權改革,不僅改變了黑龍江地區以往單一的八旗管理體制,而且形成了有利于地方管理發展的政權體系,初步實現了軍事與民政的分離,提高了政府的行政職能,加強了政府對地方的治理,在維護社會穩定、開發和保衛邊疆上也起到重要作用。同時,加速了黑龍江地區地方政權的近代化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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