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孝穎(上海電力學院直屬外語系,上海 200093)
□鄭寶軍(上海電力學院校建辦,上海 200093)
作為一種文學表現手法,反諷在創作中的運用比較復雜。在敘事文學和戲劇中,較為普遍使用的反諷類型有言語反諷、戲劇反諷、結構反諷和模式反諷。言語反諷指說話者公開表達的意思不同于他實際意指的暗含意思。這種反諷陳述雖然總是清楚地表明說話者的一種態度或評價,卻隱含著一種大不相同的態度或評價,它完全依賴于說話者和他的聽眾對說話者的諷刺意圖的共同了解。戲劇反諷則從語言層面擴展到小說的一個個相對獨立的情節與場景中。戲劇反諷通常表現為作者與讀者了解目前或未來發展的形勢,而小說中人物卻渾然不知,因而做出與實際情況不相適應的舉動,結果事與愿違。結構反諷從敘述者或人物的話語內部擴大到話語外部,是從小說的整體結構入手,引進一種能含有兩重意思的結構特征,來貫穿作品始終。模式反諷是通過和其他小說文本的比較體現出來的,是打破舊的模式化的小說體裁、人物、結構、情節等,創造出不同于常規的小說模式來諷刺舊模式。本文擬從言語反諷、戲劇反諷、結構反諷以及模式反諷四個方面對小說《傲慢與偏見》的反諷藝術進行逐一賞析。
言語反諷是說一件事,但意味著另一件事,言辭與意義出現了矛盾,即說“反話”,也就是正話反說或反話正說。文學作品中,言語反諷不僅僅是刻畫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也是戲劇反諷和結構反諷的重要基礎,正因為其重要性和基礎性,所以筆者把言語反諷放在四種模式之首進行闡釋和分析。在小說第一卷第六章,賓利小姐對達西說:你當然就會有一位可愛的丈母娘。盡管賓利小姐自己知道且知曉達西知道伊麗莎白的母親愚蠢、可笑、行為粗俗,一點也不可愛,但是當她發現自己愛慕很久且家庭富有、傲慢的達西開始愛上伊麗莎白小姐時,她醋意大發,對和她一樣了解班奈特太太的達西故意用Charming這樣的正話來諷刺挖苦班奈特太太,以此達到奉勸警告達西、從而拆散達西和伊麗莎白的最終目的。在這里,作者沒有用一滴筆墨來敘述賓利小姐的性格特征,只是任由人物本身去表演。整篇小說中,奧斯汀就是利用這樣的言語反諷刻畫了一個個鮮活的人物,使小說的主題得以全方位地體現。整部小說從開場到結束都貫穿著財產、地位與婚姻這個主題。小說一開場,作者就直接用了言語反諷把主題烘托出來。卷首第一句“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看似是對事實的描述,可能會引起讀者的廣泛認同。但緊接著的第二段卻進一步描述道:“這樣的單身漢,每逢新搬到一個地方,四鄰八舍雖然完全不了解他的性情如何,見解如何,可是,既然這樣的一條真理早已在人們心目中根深蒂固,因此人們總是把他看作自己某一個女兒理所應得的一筆財產。……她生平的大事就是嫁女兒;她生平的安慰就是訪友拜客和打聽新聞。”其中言語層次上的反諷意味就昭然若揭了。這個開頭影射了班奈特太太一直想把五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有錢人的想法,因此,尼日斐花園剛搬來一個有錢的單身漢,盡管人們對其一無所知,她都急著把他擺在了嫁女兒的如意算盤上了。更具體地說,不是有錢的單身漢非得娶位太太,而是尚單身的女兒總要嫁個有錢的男子不可,或者是沒有財產的女子需要嫁個有錢的丈夫,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諸如此類的語言,《傲慢與偏見》中還有很多,不再一一列舉。正是這些嘲諷的語調、反諷的語言和譏笑嘲弄的文字,刻畫出了一群小丑形象,也為組織小說的情節結構、烘托主題提供了基礎和載體。
戲劇反諷則從語言層面擴展到小說的一個個相對獨立的情節與場景中。戲劇反諷通常表現為作者與讀者了解目前或未來發展的形勢,而小說中人物卻渾然不知,因而做出與實際情況不相適應的舉動,結果事與愿違。它類似戲劇,觀眾注視著眼前的場景,而其中某一角色由于智力、思想或認識方面的局限,對自己的處境渾然不知,而成了反諷的對象。
小說中奧斯汀對于柯林斯先生這個人物自始至終都是充滿諷刺意味的,這在柯林斯向伊麗莎白求婚的情景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柯林斯的求婚詞充滿了滑稽的口吻,言語反諷也就天衣無縫地滲透在了整個求婚過程的情景中,可以說言語反諷和戲劇反諷相交融,構成了情節。例如,柯林斯虔誠地對伊麗莎白表白道:“我差不多一進屋子,就挑中了你做我的終身伴侶”,“在我還控制得住我自己感情的時候,先談談我要結婚的理由,更要談一談我來到哈福德郡擇偶的打算”,而且還嚴正聲明有四點理由。有誰求婚像他這么滑稽?演出了如此一幕鬧劇,作者的反諷之意也就不言自明了。可憐的是,柯林斯卻遭到了伊麗莎白的拒絕:“你的求婚使我感到榮幸,可惜我除了謝絕之外,別無辦法。”但是柯林斯卻不知進退,還鄭重其事(formal)地說:“年輕的姑娘們遇到人家第一次求婚,即使心里愿意答應,口頭上總是拒絕;有時候甚至會拒絕兩次三次。”并拿身份地位財產來炫耀,再次遭到拒絕。但緊接下去的不是柯林斯的自重,確是他更加的厚顏無恥:不知廉恥的自我陶醉,稱“伊麗莎白的拒絕還在鼓勵我追下去”,至此,讀者不禁要問:天下是否還有“廉恥”二字?情節至此,作者仍然不滿足于柯林斯的死皮賴臉:在受到伊麗莎白的嚴詞拒絕后柯林斯大為狼狽,但為了顏面,他找了一個不存在的借口下臺:“我想只要令尊令堂做主應承了我,你就絕不會拒絕。”
在求婚過程中,戲劇反諷顯得很鮮明,作者和讀者都知道伊麗莎白只會拒絕,偏偏柯林斯認為他的求婚會成功,而結果卻與他的想法大相徑庭,從而達到了反諷的目的。柯林斯不知趣的求婚和伊麗莎白的斷然拒絕的前后對照,同樣于結構中蘊含了無盡的諷意,它可以看作是情節反諷的杰出范例。
小說以“舉世公認的真理(凡是有錢的單身漢,總要娶位太太)”和班奈特太太把有錢的單身漢看做自己某個女兒的合法財產開始,讀者便被作者牽著,對班奈特的可笑言行和“舉世公認的真理”盡情地嘲笑,但最后又不得不承認班奈特太太的那些粗俗不堪的見解不僅沒錯,而且都一一應驗了。在事實面前,讀者的優越感被戳破了,而班奈特太太卻稱心如意地實現了她當初嫁女兒的如意算盤。小說的最后一章這樣寫道:“班奈特太太的兩個最值得疼愛的女兒出嫁的那一天,正是她做母親的生平最高興的一天,她以后去拜訪彬格萊太太,在人家面前談起達西太太,是多么得意,多么驕傲,這是可想而知的。看在她家庭面上,我想在這里做一個說明:她所有的女兒后來都得到了歸宿,她生平最殷切的愿望終于如愿以償;說來可喜,她后半輩子竟因此變成了一個頭腦清楚、和藹可親、頗有見識的女人……”這段敘述,盡管仍然不乏奧斯汀所特有的那種反諷的語調,但我們卻不得不承認,最后的勝利者不是別人,而是這位粗俗淺薄、目光短淺的班奈特太太。原來,荒謬可笑和舉世公認的真理是可以互相轉化的。奧斯汀就這樣把世間的荒唐、矛盾、可笑都擺在讀者的面前,不做武斷的結論,也超越了一般道德層面上的是非判斷,卻表現了對生活的深刻思考。讀者最后恍然大悟,全書被嘲笑最多的人,最后卻是被證明最正確的人。在這樣處理的時候奧斯汀甚至嘲笑了自己,嘲笑了讀者。從這個意義上說,古今小說中最大的結構反諷的手法,恐怕莫過于此了。正是憑著貫穿在整部小說中的這個結構反諷,讓現實對人們的主觀猜想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嘲諷,奧斯汀為此也為我們創造了一個妙趣橫生的喜劇世界。
《傲慢與偏見》中作者共描述了四起不同的婚姻,分別是達西和伊麗莎白、賓利和簡、柯林斯和夏洛特、威克姆和莉迪亞,其中達西和伊麗莎白的結合是小說中最成功的一樁婚事,雖然整個過程充滿了戲劇反諷。起初,兩人似乎并不彼此喜歡,讀者是萬萬不會料到他們最后會結合的,可結局出乎意料,兩人最后彼此吸引、相愛并結婚。這種情節安排是對18世紀傳統浪漫小說的一種諷刺。傳統的愛情小說,男女主人公完美無瑕,一見鐘情,而《傲慢與偏見》的安排卻截然相反。在一定程度上,這種模式屬于對18世紀傳統小說的模式反諷。
反諷的語言、反諷的情節、反諷的結構和反諷的模式是奧斯汀在小說《傲慢與偏見》中刻畫人物、組織情節、表現主題和挑戰傳統的重要手段,作者或用語言、或者設計場面情節或者構思整部作品或作品的局部或者幾種形式的反諷互相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使小說全方位地體現出反諷的特征,成了我們捕捉奧斯汀藝術的最合理的視角,正是因為這種反諷,才使《傲慢與偏見》成為一部偉大的閃耀著喜劇色彩的現實主義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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