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農和他的《教我如何不想她》——現代“歌詩”賞析（二）

/孫良好

作 者：孫良好，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頭發，/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游。/啊！/燕子，你說些什么話？/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里搖，/野火在暮色中燒。/啊！/西天還有些兒殘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劉半農(1891—1934)，原名劉壽彭，改名劉復，號曲庵，江蘇江陰人。他是 “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驅之一，又是我國語言學及攝影理論的奠基人。他的“文學改良觀”在文學革命中產生重大影響，他的《漢語字聲實驗錄》榮獲“康士坦丁語言學專獎”（我國第一個獲此國際大獎的語言學家），他的《半農談影》是我國第一本攝影藝術理論專著。

劉半農是最早寫作白話新詩的人之一，曾出版詩集《揚鞭集》《瓦釜集》，兩本詩集收他寫于1917—1925年間的詩歌143首。周作人在《揚鞭集序》中說：“那時作新詩的人實在不少，但據我看來，容我不客氣地說，只有兩個人具有詩人的天分，一個是尹默，一個就是半農。”

據劉小蕙的《父親劉半農》一書記載，《教我如何不想她》是她的父親1920年9月4日在英國倫敦所作，1923年9月16日以《情歌》為題發表在北京的《晨報副鐫》上，收入《揚鞭集》時改為今名。這首詩分為四節，每節四句，外加語氣詞“啊”，節與節大體均齊，但在整齊中略有變化。在整齊的詩形中，每節的開首選擇容易引起思念的景物來起興，從浮云微風、月光海洋到落花游魚、枯樹野火，詩人的感情隨物象變化而慢慢擴散，緊接著用“啊”字轉入借景抒情，最后直抒胸臆。這種形式結構和比興手法都可以看做是對《詩經》傳統的遙遠回應。

本詩中的女性代詞“她”為劉半農首創，在寫此詩之前他還專門寫過《她字底問題》的文章，魯迅在《憶劉半農君》中特別強調這是劉半農作為《新青年》的戰士的一個明證。在這首詩中，“她”是詩人抒情的直接對象，也是詩歌的寓意所在。關于“她”的所指，一曰向往“紅袖添香夜讀書”的詩人深深愛慕的女子，一曰客居異國他鄉的游子苦苦思念的祖國。詩無達詁，前者深情綿邈，后者寓意深遠，兩種解說都可成立，更何況，香草美人與家國之思的合二為一在中國詩學傳統中本就源遠流長。

1926年，著名語言學家趙元任把這首瑯瑯上口的新詩譜成歌曲，收入他的第一部音樂作品集《新詩歌集》（商務印書館，1928年版），從此得以更為廣泛的流傳。趙元任夫人楊步偉在她的回憶錄《雜記趙家》中敘述了這首詩歌在流傳過程中的一則趣聞：1930年前后，楊步偉在北京女子文理學院任教，她的那些女學生們非常愛唱《教我如何不想她》，后來劉半農奉命接掌該學院，穿了一件中式的藍布棉袍子來到學校，女學生們大為失望，覺得眼前的土老頭和心目中的風雅文人相去甚遠。劉半農知道此事后打油四句：

教我如何不想他，請來共飲一杯茶。

原來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