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艷鋒
筆者在《檔案管理》2009年第2期發表了題為《檔案的文物價值論》(以下稱《原文》),提出檔案可以具有文物價值的觀點,并且就檔案文物價值的鑒定評估原則和方式進行了探討①。該文發表后,開封教育學院的朱寶鈞老師在《檔案管理》2009年第5期撰文《檔案價值是重要的文物價值——與仝艷鋒同志商榷》(以下稱《朱文》),對筆者的部分觀點提出商榷意見,并且指出檔案價值是重要的文物價值,文物價值包括檔案價值,檔案價值是文物價值的一部分,而且是重要的一部分②。本文將在對朱寶鈞同志的觀點進行剖析的基礎上,分析檔案價值與文物價值的特征,并且就兩者之間的關系予以探討。
價值是客觀事物滿足人們某種需要的表現形式,不同(或相同)的客觀事物,以不同的方式滿足人們不同的需要。價值在現實的實踐過程中通過各種形式表現出來,體現為價值形態。
檔案價值是指檔案對國家、社會組織或個人的有用性,是檔案這一客體對從事社會實踐活動的主體所具有的憑證和參考意義。它是主體(檔案利用者及其利用需求)與客體(各不同時代產生的各種類型、載體、內容的檔案)之間的關系范疇。檔案價值作為一種關系,是主體需要和客體屬性的統一和結合。客體的屬性是構成價值的客觀基礎,而主體的需要是構成檔案價值的前提。檔案價值關系在社會活動中的具體表現就是檔案的作用,主要表現在行政、業務、文化、法律、教育等幾個方面。
文物價值是凝結在歷史文化遺跡和遺物(包括精神的和物質的遺物)中的一般人類勞動,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和歷史發展、進步的標志,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不斷發展、變革的歷史見證或標記。文物作為實物史料,有其獨特的功用,是文獻資料無法替代的。文物可以證實文獻之記載,校正文獻之謬誤,補充文獻記載之缺失。對無文字記載的史前社會,史前文物則是研究、恢復其社會面貌的根本依據。
檔案價值形態是指檔案價值的具體表現形式,實際上就是指檔案的具體價值或具體的檔案價值。檔案的價值取決于檔案主體,以檔案主體的尺度為判定條件,所以檔案價值必然會在現實實踐中表現出豐富多樣的形式。檔案所具有的多種價值形態是有區別的,其中“檔案價值”是檔案的根本價值。某些檔案具有多種價值,并不能否定“檔案價值”的獨立存在,也不能認為“檔案價值”中也包含這些諸多的價值形態,這些價值形態并不能滿足人們對檔案信息的需要,而是滿足人們其它方面的需要。在檔案的多種價值形態中,檔案價值是其根本價值,表現為證據性價值和情報性價值,也就是憑證價值和參考價值。同時,檔案還可具有諸如文學價值、藝術價值、文物價值等價值形態。
文物的價值形態則相對單一,具體表現為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科學價值等三種基本價值形態,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來的經濟價值、紀念價值、收藏價值等。文物是某個時代的人類社會活動的文化遺存,是由創造、制作它的那個時代的一定人群,根據當時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需要,運用當時所能得到的材料和掌握的技術創造、制作出來的。因此它能從不同的側面反映當時社會各個方面的內容,這些歷史內容具有的時代特點,就是文物表現出來的歷史價值,是文物最重要的價值。文物的藝術價值內涵十分豐富,就其主要方面而言,有審美、欣賞、愉悅以及美術史料等價值,它們之間既相互滲透,又相互制約。文物的科學價值主要包括知識、科學、技術內涵,文物從不同的角度和側面反映了其產生、使用時代的科學技術水平和生產力水平,說明社會經濟、軍事、文化狀況。按照唯物史觀來看,勞動生產者所創造的一切,都受到當時生產力水平的限制,超過當時科學技術水平的物品是制作不出來的。
檔案和文物是兩種具有一定相近價值形態的精神文化產品,特別是在歷史研究中,兩者都具有史料參考價值,但是兩者的價值形態在依據、表現形式、性質和特征方面均存在很多區別。檔案價值注重于事物的原始記錄性,具有實效性。文物價值側重于實物的原始性,表現為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大多隱藏于文物本身,依靠人們去挖掘它們的內涵,才能使其逐步顯現③。文物根據其價值的高低分為珍貴文物和一般文物,而珍貴文物分為三個等級,即一級、二級、三級三個級別,可以看出文物價值的感覺極為明顯,而檔案價值僅定有保管期限和密級,沒有相應的級別來確定價值的高低。
張斌④認為檔案價值的根源就是社會實踐活動,這種人類社會的基本活動一方面形成了人類的歷史記錄——檔案文獻,另一方面又產生了主體對檔案文獻的需要,而正是這兩者產生了檔案價值。社會實踐活動是主體和客體之間的價值關系得以形成和實現的現實基礎和中介,是決定主體和客體之間的價值關系的基本方式,是檔案價值的根本來源。
檔案價值有時間長短之分,具有時效性,有擴展趨向。檔案價值具有客觀性,主要是由檔案及其屬性、主體及其需要以及聯結檔案價值客體和主體的社會實踐活動的客觀性決定的。檔案價值具有絕對性和相對性,檔案價值的絕對性主要是指檔案價值是無條件的、絕對存在的。檔案價值的相對性,主要是指檔案價值的條件性,即檔案價值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會因客體、主體、時間、空間等條件的變化而變化。檔案價值具有唯一性,是指檔案價值這一事物獨一無二的自我完整性和獨立性,是其它事物所無法代替的。
文物既是有形的物質形體,又是無形的文化或文明內涵的載體,即具有歷史、藝術和科學價值,因此可以認為文物價值具有顯性價值和隱性價值雙重特性,即有形價值和無形價值。文物價值體現在文物自身,沒有時效性,具有客觀性和永續性,有隨時間的延續而遞增的趨向。而文物價值的高低又是由文物自身決定的,所以文物價值是客觀存在的,具有客觀實在性,但對文物價值的認識則是不斷深化的。人們對文物博大精深內涵的認識,和獲取它內涵的各種信息,既要靠知識的積累和深入研究,又要靠知識的更新和科技的進步。
《原文》指出“檔案價值”和“文物價值”是兩種互不包含的價值形態,是一種相互兼容而不是相互包容的關系,但是某些檔案確實含有文物價值。“文物價值”可以說是檔案中存在的比較普遍的一種價值形態,尤其體現在歷史檔案中。檔案價值只是檔案這種客觀事物的基本價值,由于價值形態存在方式的多樣性,檔案在滿足“檔案價值”這一基本需要之外,還可以表現出文物價值,尤其是在歷史檔案中,文物價值表現尤為突出。
《朱文》認為“文物價值”和“檔案價值”是包含和被包含的關系,“文物價值”包含“檔案價值”,并且從本質性、物質性、事實上三個方面分析了“檔案正是文物的一部分,文物包含檔案”這一論點。
《原文》與《朱文》在檔案價值與文物價值的關系上產生了分歧:到底是兩種互不包含、相互兼容的關系(如圖1),還是包含和被包含的關系(如圖2)。筆者在上文已經對“檔案價值”與“文物價值”、“檔案價值形態”與“文物價值形態”兩對概念作了分析,下文還要對“檔案”與“文物”稍加分析。

圖1《原文》觀點示意圖

圖2《朱文》觀點示意圖
文物法律專家李曉東指出,人類的歷史已有一二百萬年,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人類制作的生產工具、生活用具、武器、藝術品等數量龐大的物品,在社會變革、歷史變遷、自然變化等過程中,存留下來的只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按照常規,越遠古的文化遺跡、遺物,保留下來的相對要比距今較近年代的少得多。如果單有歷史價值,對時代早的文化遺跡、遺物,一般都可定為文物,但是如時代較晚,如近代現代的遺跡、遺物,能否確定其為文物,還必須看它是否具有代表性、典型性,視其是否有重要性和其他條件。簡言之,也就是還要看它有無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⑤。從李曉東的觀點中可以看出,并不是過去的遺跡、遺物都可以成為文物,還要至少具備古老的歷史或者雖年代較近但具有代表性、典型性的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以此標準來分析,年代久遠的歷史檔案當然可以歸入文物的范疇,但是年代較新的檔案,如果不具有科學價值和藝術價值,是不能歸入文物的范疇的。當然再過若干年之后,也許是成百上千年,這些現在的年代較新的檔案仍然有轉化為文物的可能。
檔案與文物兩大集合相當一部分互為包含,可以說部分檔案與部分文物兩者本為一體,具有檔案與文物的雙重屬性。檔案與文物的關系是各自概念所賦予的屬性,也是這兩門學科的共同性質所決定的。今天的檔案只要經得起歲月洗禮流傳下來必然演變成為文物,并將成為文物中的精品。具有檔案屬性的文物其本身價值更高,對社會歷史研究的貢獻也更大。
根據對“檔案”與“文物”、“檔案價值”與“文物價值”以及“檔案價值形態”與“文物價值形態”三對概念特征的分析結果,檔案可以具有文物價值這一價值形態。歷史檔案上附屬的檔案價值所包含的憑證價值和參考價值中也交叉著文物價值中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而具有明顯文字、圖畫、符號等直接記錄形式的文物的歷史價值也表現出檔案所具有的憑證價值和參考價值,也就是說,具有檔案價值形態。“檔案價值”與“文物價值”在價值形態上顯現出一定的相交、兼容。而這一部分的價值交集為那些具有明顯文字、圖畫、符號等直接記錄形式的文物或者說是歷史檔案所占據。
《朱文》從三個方面來論證“檔案正是文物的一部分,文物包含檔案”的論點并不嚴密。既然是“檔案”,就理所當然包括年代很新的檔案,甚至是昨天形成的檔案,這部分檔案是不能列入文物范圍之內的。如果采用“歷史檔案是文物的一部分,文物包含歷史檔案”的論斷是可以成立的,而且也是筆者贊同并一貫堅持的。物質的價值以及價值形態都是從屬依附于物質,以物質為載體存在的。既然檔案與文物兩者不能相互包含,也不能相互重疊,亦不可相互替代,而只能是兼容、相交的關系,那么它們的價值就不能相互包含,而只能是相互兼容、相交的關系。
考察文物的價值,注重它的不可再生性,其價值也是不可替代的;任何復仿制品都不是原有意義上的文物,都不具備與原件相同的價值。而考察檔案的價值,則注重它的原始記錄性,有無文字或圖形、聲像記錄,是構成檔案價值的第一條件;一件真實可靠的檔案復制品或檔案資料匯編,可以起到和檔案原件幾乎同樣的憑證作用⑥。
《朱文》認為《原文》曲解文物價值,文物具有歷史、藝術、科學價值,而不僅僅是只有“紀念價值和欣賞價值”,歷史和科學價值不僅是文物價值,而且是主要的文物價值,反問‘難道說文物沒有歷史和科學價值?’和‘檔案與文物的歷史和科學價值難道不一樣?’兩個問題。
首先《原文》中引用的周燕萍同志在《國家檔案館館藏檔案分級鑒定的原則、標準與途徑》⑦一文中的觀點,并非《朱文》中所稱的為筆者的直接觀點。雖然筆者同意并且認可目前社會發展狀況下“國家檔案館的檔案分級鑒定更側重于從檔案的史料價值和文物收藏價值角度來判定檔案的價值大小,所謂史料價值就是可以作為歷史憑證、載入史冊的價值,所謂文物收藏價值是指檔案具有文物性質的紀念價值和欣賞價值”。其次,凡是文物都具有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和科學價值等三種基本價值形態的部分或全部,這一點在上文中已經提及。最后筆者認為檔案與文物的歷史和科學價值具有不同的內涵意義,正如上文中認為的只有歷史檔案和部分年代較新的檔案現在可以歸入文物的范疇的論點,那些不能歸入文物范疇的檔案的歷史、科學價值自然不可與文物的歷史和科學價值相提并論,檔案與文物之間的歷史、科學價值在重要性、包含的內容上是不能劃等號的。
《原文》根據檔案的形成特點以及文物藏品的鑒定評估原則,提出對檔案的文物價值進行鑒定評估的時候應該遵循來源標準、時間標準、載體特征、存世數量等四項原則。《朱文》認為從《原文》鑒定檔案文物價值的四項原則來看,卻基本上拋開了檔案的主要價值——歷史和科學價值。《原文》是在承認檔案的基本價值——檔案價值的前提下,對具有文物價值形態的這一部分檔案的文物價值從價值鑒定評估原則和鑒定評估方式兩個角度給以解釋的,而且這一前提通篇體現在文章中間。既然有了檔案價值這一基礎價值的存在,在論述檔案的文物價值過程中,自然無需更多顧及檔案的其他價值形態。
在“來源標準”的原則中,檔案形成者的社會地位、作用雖然不能完全決定檔案的價值,但是著名人物與非著名人物形成的檔案相比較,前者當然具有相對重要的檔案價值。因為著名人物掌握的信息總是比一般非著名人物要多,在古代如此,現代亦是如此。《朱文》以秦墓中出土的一封平民家書為例來說明,恐怕這件秦墓家書檔案的中心點不是在“平民”,而是在“秦朝”這一遙遠的時代,而這也從一個方面驗證了“時間標準”的鑒定原則。不同時代的相同類別的檔案,年代久遠的檔案總是具有相對重要的價值。
“載體特征”的鑒定原則在文物鑒定中被普遍采用。在檔案的文物價值鑒定過程中,檔案的載體特征同樣是體現檔案的文物價值的重要內容。這并不排斥對載體上記錄的內容的重視,也與綜合評價檔案的整體價值并不矛盾。以甲骨檔案為例,甲骨上面記載的歷史信息的價值毋庸置疑是極其重要的,但是甲骨載體本身對于研究農業史、手工業史等科技方面的內容,同樣是極為重要的。雖然這方面的研究基礎還很薄弱,成果還不夠豐富。但深入細化載體的物質性研究也是利用文物來研究歷史的一個方面。
檔案的“存世數量”對鑒定其文物價值是重要的一項原則,并非“是針對藝術品和生活用品等來說的”。雖然“絕大部分檔案都是唯一的,所記錄的內容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是有相當部分的官方歷史檔案在形成的時候是有正副本制度的,副本與正本有著相同的價值和作用,孤本的價值總是要比在兩者共存的狀況下單一正副本的價值要高。
《朱文》在反駁檔案的文物價值應該遵循的來源標準、時間標準、載體特征、存世數量等四項原則的時候,總是強調檔案記錄內容的價值,這是《朱文》堅持的中心意思。然而《原文》在此論述的是檔案的“文物價值”,并不是檔案的“檔案價值”,也就是檔案在此行使的是“文物”的使命,與檔案的“檔案價值”并無多少密切關系。這時只要把重點放在檔案作為“文物”時所擁有的價值形態,對此“文物”從四項鑒定原則來闡述就可以了。
①仝艷鋒:《檔案的文物價值論》,《檔案管理》,2009年第2期:9-12頁。
②朱寶鈞:《檔案價值是重要的文物價值——與仝艷鋒同志商榷》,《檔案管理》,2009年第5期:33-34頁。
③仝艷鋒:《檔案與文物之辨析——兼論“實物檔案”收藏的不合理性》,《檔案學研究》,2007年第 4期:33-36頁。
④張斌:《檔案價值論》,《檔案學通訊》,2003年第3期:43-46頁。
⑤李曉東:《文物保護法概論》,北京:學苑出版社,2002:26-27頁。
⑥吳桂香:《論文物與檔案的異同》,《中國博物館》,1998年第4期:65-68頁。
⑦周燕萍:《國家檔案館館藏檔案分級鑒定的原則、標準與途徑》,《新上海檔案》,2005年第 3期:14-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