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臺軍售背后的非對稱游戲

邵樂韻

“中美并未出現新的問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不過是中美關系的現實情況,而這種情況源自雙方缺乏信心,實質合作的基礎薄弱,價值觀存在偏差等。”

“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壞也壞不到哪里去。”這句用來描述中美關系的大實話,是中國政界、學界常用的。

去年11月奧巴馬訪華時,這位極具個人魅力的美國總統掀起了一陣熱潮。印有“毛巴馬”的T恤成了北京旅游點上最好銷的商品,他在上海科技館的言談舉止,也讓滬上學子倍感親和。

然而,中美關系在2010年年初卻橫遭寒流。美國《外交雜志》曾預測,2010年十大政治風險之首為中美關系。

“不好不壞”的鐘擺效應,似乎從2009年底的美國輪胎特保案便開始顯現,兩國的貿易摩擦延續至今,一再升級;新年伊始,谷歌在中國的去留就鬧得沸沸揚揚,讓人聯想到奧巴馬訪華時埋下的伏筆——美國駐華大使洪博培“代表網友”向總統提了有關互聯網自由的問題;美國宣布新一輪對臺軍售之后,奧巴馬準備會見達賴的消息又給略顯緊張的中美關系雪上加霜。

一年之計在于春,中美關系將如何驅走這股“春寒”?

中美大局有沒有改變?

很多人認為中美關系可能滑坡,但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亞洲研究主任伊麗莎白·伊科諾米(ElizabethEconomy)告訴本刊記者:“老實說,對‘兩國關系全面惡化的擔憂有點過頭了。”她認為,“(兩國關系中)并未出現新的問題,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不過是中美關系的現實情況,而這種情況源自雙方缺乏信心,實質合作的基礎薄弱,價值觀存在偏差等。”

伊科諾米舉例說,中國和美國從未在應對全球變暖問題上達成全面共識;對臺軍售和會見達賴是過去就存在的爭議問題;中美在制裁伊朗問題上意見也不一致;唯一擺在桌面上的“新”問題,就是有關中國的互聯網自由和安全,“而且也未必完全是新問題,只是我們以前不知道罷了”。

而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吳心伯教授也認為:“中美關系中的許多老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現在集中釋放,讓人感覺突如其來,但實際上還是中美關系中的消極慣性在起作用。”

他分析認為,中美關系在奧巴馬上任首年未出現很大動蕩,主要是因為時值金融危機,奧巴馬根據國內形勢調整外交策略,在伊拉克戰爭、朝鮮核武器等國際問題上需要同其他國家合作,特別是同中國合作,所以在中美間有爭議的問題上自然采取回避或往后拖的做法。

但是,分歧不會因為回避而消失。老布什總統時期開創了美國在任總統接見達賴的先例,本來奧巴馬計劃在去年10月會見達賴,考慮到臨近訪華,為營造良好氣氛,才暫時沒有見達賴,但這也被美國保守勢力說成是“屈從中國”。

吳教授說,如今,奧巴馬再次提及會見達賴,部分原因也是迫于國內政治的壓力,不想顯得一味退讓,也要借此表現他的立場。“奧巴馬會見達賴的影響象征性大于實質性,中方肯定會有進一步反應,但相較于對臺軍售要的反應會溫和一些。”

另外,他說,歷屆美國政府基于中美兩國價值觀和意識形態的差異,都要找一個角度向中國政府施加壓力,比如克林頓政府時期強調人權,小布什政府側重宗教自由,奧巴馬本身非常注重新媒體的利用,所以更看重信息自由問題,訪華期間也有意突顯“互聯網自由”。

“去年我們和美國學者包括前政府官員在華盛頓開會時,已經講到網絡安全問題,這是涉及雙方利益的話題。我覺得將來雙方有可能展開合作性的對話,一方面可以澄清各自立場,另外看看有無合作的空間。”吳心伯說。

雖然矛盾集中爆發,但吳心伯和伊科諾米都不認為美國的對華政策就此出現了方向性的調整。

他們都認為,“基本面沒有改變,美國還是希望同中國發展積極合作的關系”。去年2月份,美國國務卿希拉里訪華時,熱切地稱中美合作的機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奧巴馬訪華期間也表示,美中關系雖然存在不可避免的分歧,但也有“共同利益”,應該“相互尊重”。

伊科諾米曾和外交關系委員會中國問題研究員亞當·西格爾(Adam Segal)在《外交政策》雜志上共同撰文稱,期待美中有更多的合作是無可厚非的邏輯。在應對全球問題上,美國和中國若各自為戰都會失敗,而以目前的雙邊關系也不能解決好問題……光升級雙邊關系是不夠的。“雙方缺少合作不是美國對中國重要性的認識不足,也不是兩國元首忽視雙邊關系,而是在對利益的認識、價值觀和能力上還存在差異。”

核心利益不能妥協

美國前副國務卿羅伯特·佐利克(Robert Zoellick)在2005年首次提出美中應當成為“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同時他也指出,成為“利益相關者”并不意味著美中兩國在所有問題上都達成一致,而應在保存共識的基礎上,“部分”地解決分歧。

近日,美國“哈德遜研究所”訪問學者、澳洲“獨立研究中心”研究員約翰·李(John Lee)在《外交政策》上撰文稱,要想解決中美關系中的分歧,就要先搞清楚,哪些是被中國視為不可妥協的基本原則問題,哪些是可以解決的問題。

約翰·李歸納說,前一類問題包括:西藏、臺灣問題、氣候問題等。可協調解決的問題則主要和中國的經濟利益相關,近期的貿易摩擦、人民幣匯率問題由金融危機引發,不會持續很久,而且雙方可以加以限制,因為經濟互動才能帶來雙贏;另外,像2009年3月發生的南海中美軍艦沖突事件,對于一個超級大國和正在崛起的、想保護自己利益的國家來說,也不值得少見多怪。

但正如伊科諾米強調的,中美在對核心利益和價值觀的認知上存在差異,導致處理的方法和反應常常不能合拍。

在吳心伯看來,美國在判斷核心利益時存在雙重標準:“美國人在某些問題上損害了中國利益,它會強調這個不影響中美合作的大局,讓我們不要和其他方面的合作掛鉤;但如果中國做了某件事讓美國覺得是敏感的、不利于己方的利益,它就強調這是雙邊關系的核心,就覺得是掛鉤的。因此對于美國的說辭,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

在此次對臺軍售問題上,中方的態度前所未有地強硬,外交部三天內四次表示強烈反對,并首度點名美國軍工企業雷神公司,“奉勸”該公司“不要做損害中國主權和安全利益的事”;中國國防部也要求美方尊重中方的核心利益,并稱中方保留采取進一步措施的權利。

吳心伯認為,在對臺軍售問題上,中國可以考慮制定新的規則,“除了現有反應模式外,要么用威懾的辦法,先警告后懲罰;要么通過談判達成新的框架協議把問題控制住。我更傾向于外交磋商的辦法。但如果美方不愿談或者談不成,那么只能用威懾手段,而且威懾手段可以有很多。我們的牌會逐步打出來,就看美國走到哪一步,直到它覺得不能承受這個代價停手為止。”

2月2日,外交部發言人馬朝旭就美對臺軍售答記者問時提到:“中美在有關重要國際與地區問題上的合作將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并“將對參與售臺武器的美國公司實施相關制裁”。吳心伯指出,制裁售武公司,奧巴馬不會太緊張,但如果國際與地區問題合作受影響,比如朝核問題、伊朗問題,以及4月份要召開的全球核安全峰會等,如果沒有中國的合作,將是對美國的重大打擊。

此次剛剛回暖的中美軍事關系再次遇冷,是否還要經歷所謂“8個月周期”尚要拭目以待,但兩國的商貿交流看似還不會受到影響。美國商務部部長駱家輝將在5月份率團訪華,幫助美國企業擴大在中國的出口市場。

從奧巴馬首度發表的國情咨文中可以看出,第二年執政期間,他將更加側重于國內經濟,要解決美國高達兩位數的失業問題,同時推出新的出口提振舉措,幫助實現其推動出口增長一倍的目標。這也就意味著人民幣匯率之爭和貿易摩擦還將頻發。

如果說2010年中美迎來對抗時代,未免有些激進和夸張。但如果美國對華政策總擺脫不了“冷戰思維”,中美關系終將不過是一場零和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