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心靈的永恒愁緒

方 靜

【摘要】本文通過《九歌》中的《湘君》、《湘夫人》這兩篇核心詩篇對詩歌的情景藝術進行分析,解讀融合在景物中的詩人的情感,探尋寄寓在景物中的悲戚愁緒。

【關鍵詞】湘君;湘夫人;情感藝術;愁緒

許多人在讀屈原的《九歌》時大都致力于從一些與詩歌無關的事、物、地去揣測作者創作詩歌時的心境以及詩歌到底要告訴我們怎樣的歷史真相,卻忽略了從詩人的字里行間進行一種單純的文學審美。詩人王夫之曾對詩藝做過深層的探討,他認為“興、觀、群、怨,詩盡于是矣”。賞析詩歌,更應該從詩歌本身出發去感受、領會詩中所要傳達的情感。

有人提出《湘君》與《湘夫人》應該本為一首詩中的上下章,筆者認為不無道理。眾觀點認為“湘君”和“湘夫人”是湘水的一對配偶神,湘君是男神,湘夫人則是女神,此種說法是比較可信的。同時,兩首詩回環復沓,用相似的結構與文字體現了情節的發展和內容的遞進,其情感美極富于層次性,為我們展現幾幅望穿秋水的佳人圖。林庚先生也曾說:“湘君湘夫人的故事雖是一篇,演出時可能是兩幕,這或者正是造成了后來被割裂成兩篇的緣故。”(1)因此賞析這兩首詩不應該分開來看,而應該合二為一去體會詩歌的統一基調。

(一)纏綿的“水”

“不能作景語,又何能作情語耶?”(2)細細品味研讀《湘君》,整首詩描摹了許多美妙的水景,給人一種很強的“水”意識。詩歌開頭,湘夫人猜疑湘君“蹇誰留兮中洲”,她的心就像動蕩的湘水一樣無法平靜。然而,懷疑對方爽約只是掠過心頭的一點擔心的陰影,“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止息江水,讓它靜靜流淌,希望自己能夠一帆風順地到愛人身邊。乘上用香草裝飾的桂木龍舟,“橫大江兮揚靈”,這華美的船滿載著湘夫人對湘君無法言表的愛意,渴望在疾馳中消解內心的悲傷和盼念。此時,這里的湘江已經不是普通的江水,它藏著湘夫人那顆如水一般的心。

水本是無生命,但在詩人的筆下,卻擁有了纏綿的情感。當屈原臨水,他看到水中的哭與笑、悲與樂,于是在水中注入他的情感,那無盡的哀傷無盡的等待,那有限的光陰有限的生命。此時,漂泊在外的屈原只能借流水這一物來尋求內心平衡,借著這動曲有聲的湘水來抒發自身哀傷的情感。遲遲不見,遲遲不來,當摯愛和思念走到了極端,就是怨恨和猜疑,在原本已不平靜的心中卷起千層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薜荔長于山間卻到水中采,芙蓉生于水里卻到山間摘,如果兩顆心已走向不同,做再多的努力不也是徒勞?“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激流淺灘,前進不止,我們仿佛感受到湘夫人那激動的情感。“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黃昏之際,當她重新回到岸上,一片凄清、愁苦之景,“眼前之景,實即失意者之情,與開始時熱情的追尋相襯,正表現出主人公的一片落寞之感。”(3)

(二)憂愁的“秋”

那么癡情的湘夫人等待的人究竟在哪里?他是否也同樣思念愛人?他是癡情人或是薄情漢呢?《湘夫人》為我們解開疑問。

“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此時已是秋天微涼的光景,樹葉飄落,湖波蕩漾,而湘君卻早已佇立在北渚望眼欲穿。在一片凄清杳茫的氣氛中,點染了抒情主人公惆悵的心情,被后人稱為“千古言秋之祖”。除了前文的“水”,這里“秋”這一景象也載了詩人心靈深處哀傷而纏綿的特定情感。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一到,草木凋零,山川寂寥,一切事物顯得慘淡、蕭條,“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在文人墨客的眼中,“秋”即是“愁”。在此句中,面對瑟瑟秋風,寒意滲入湘君心中,他在茫然中等待,在等待中落寞哀傷,在如此的環境和氛圍中愁緒四溢。“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秋風”寄托著詩人的主觀情思,是作者思想感情與具體物象的融合,在這里詩人移情于秋景,存心于秋風,主人公惆悵的心境同凄涼的秋景融合在一起。哀愁、傷感之情顯然也是詩人長期遭放逐的漂泊心靈愁緒的自然流露。詩句傳達纏綿的情,哀傷的意,表現屈原處境悲涼,命運多舛。正如“池塘生春草”、“蝴蝶飛南園”、“明月照積雪”,此處詩人眼中的秋景已經與心中的情感相融合,其心中所懷憂愁的情感與蕭颯的秋景相契合。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沅水里有芷草和蘭花可以相伴,而那份思念卻無人可以言說。朱熹說:“蓋曰沅則有芷矣,澧則有蘭矣,何我之思公子,而獨未敢言耶?思之之切,至于荒忽而起望,則又但見流水之潺湲而已。其起興之例,正猶越人之歌,所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在憂心忡忡的湘君看來, 沒有愛人的世界是相互顛倒的,麇鹿竟到庭院哩來覓食,蛟龍來到江岸游蕩,即使在誤解的幕布兩旁,湘君與湘夫人的舉止與心靈又是何等的相似!這場追逐游戲中,即使疲憊勞苦,但卻讓愛情充滿張力,在感嘆相思磨人的同時卻也品嘗到那濃烈的愛意。“開篇‘嫋嫋兮秋風二句,是寫景之妙,‘沅有芷二句是寫情之妙,其中皆有情景相生,意中會得口中說不得之妙”。

全詩哀怨婉轉而感慨深沉,構成的統一基調是纏綿的情思與深長的哀傷。面對水天一線的湘江,落葉紛紛,瑟瑟秋風,如何能不引發詩人內心愁苦哀傷的情感?詩人把新愁舊恨,濃縮在兩句詩里,“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漂泊中情感讓靈魂無法安寧,“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澆愁愁更愁”,一旦情已經不在,即使盡最大的努力也隔不斷江水,留不住愛人。詩歌參差錯落,一語百情,全篇情景融洽,不著痕跡。

《九歌》的語言自然清新,極富韻味,不論是寫景還是狀情,都能曲盡其態。其具深層象征的湘夫人與湘君形象聚合了詩人的纏綿之情。詩中突出的抒情性,為人神關系語境提供了新的言說方式,讓這份情愛上天入地,引起讀者同步體驗,在體驗的同時感受詩人漂泊心靈的永恒愁緒。因為纏綿的戀情心神向往,因為愛而不得的憂傷而萌動同情。在悲劇性的意境中引起讀者對人類永恒的愛情、人間長青的大愛的思考。詩歌低徊婉轉,韻致悠長,后人贊之曰:“激楚揚阿,聲音凄楚,所以能動人而感神也。”(4)

【參考文獻】

[1]林庚.詩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1962

[2]王夫之.薑齋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

[3]褚彬杰.楚辭要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4]陳本禮.屈辭精義·九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