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乒莫斯科崩盤內幕

張偉

沒有“天后”的國乒,是中國“夢之隊”此番失利的深層原因?

2010年5月30日晚,中國女乒不可思議地丟掉了保存17年之久的考比倫杯。頓時,“國乒兵敗”成為了國人熱議的話題……那么,中國“夢之隊”為何會在莫斯科崩盤,其中究竟有著怎樣的內幕和隱情呢?

雪藏主力,馬失前蹄

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電視觀眾都看到了這樣的場面:當馮天薇拿下致勝的最后一分,新加坡隊的昔日一姐李佳薇從場邊的座椅上蹦了起來,沖進了場內,和隊友們緊緊擁抱在了一起……能夠從中國隊手中奪得冠軍,新加坡隊欣喜若狂,喜極而泣……“在決賽之前,我就跟隊友和教練說,這一回新加坡隊該有突破了。結果,真的應驗了我賽前說的這句話……”手捧沉甸甸的考比倫杯,心情大好的李佳薇向現場采訪的記者吐露了自己的心聲。李佳薇何以如此自信?據相關人士透露,在中國女乒主帥施之皓公布了由丁寧、劉詩雯和郭焱三人出戰決賽的名單后,新加坡隊員心里就一陣暗喜:“中國女乒把兩名小將放到了前兩單的位置,機會不就來了嗎?”

業內人士不難發現,中國女乒在決賽時,雪藏了郭躍和李曉霞兩位經驗豐富的中生代實力選手,由小將來擔綱重大比賽,這一布陣存在著明顯的冒險成分。施之皓為何要這樣做?

從本屆世乒賽團體賽上場次數與順序上不難看出,劉詩雯已被主帥施之皓圈定為“第一單打”。小組賽中,劉詩雯4次出場,與丁寧一起成為中國女乒在小組賽中出場次數最多的隊員。在1/4決賽中,劉詩雯擔任第一單打角色,在首盤以3比1力克荷蘭選手李佼之后,劉詩雯在半決賽中再度出任第一單打,在第二盤以3比1戰勝日本選手平野早矢香。決賽中,中國隊在出場陣容中延續了1/4決賽與半決賽的陣容,派遣劉詩雯、丁寧與郭焱分別擔當第一和第二第三單打。相比之下,郭躍和李曉霞自小組賽結束后便被教練組以“身上有傷”為由打入冷宮。

對于郭躍和李曉霞被棄用,直到現在,主教練也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說法,倒是助理教練孔令輝在賽前說了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他認為,郭躍和李曉霞再次被雪藏,與此前她們在團體賽中曾輸給過新加坡選手不無關系。那么,施之皓又為何繼續使用劉詩雯和丁寧出任第一第二號單打呢?孔令輝解釋說:“一個是丁寧和劉詩雯在以往與馮天薇和王越古的比賽中沒有輸過;第二,前一段的封閉訓練,她們的狀態都比較穩定,因此派她們打第一、第二號位置。”很多人在賽前都認為,只要中國隊能夠贏下新加坡一號馮天薇,那么冠軍就是囊中之物。而派出丁寧打馮天薇,也是教練組的精心安排。“最近大半年丁寧和她的比賽打得比較多,打了六七次都贏了。在賽前準備會上,我們都還認為是丁寧打馮天薇更加有利。而劉詩雯第一單打對王越古也使整場比賽更合理。”

其實,孔令輝這樣的分析僅僅是理論上的,或者說是紙上談兵而已。作為國家隊中經驗豐富的資深教練,我們相信施之皓不會不明白世乒賽的決賽不同于此前的小組賽、1/4決賽、半決賽,而決賽時我們所面對的對手也絕不同于荷蘭隊、日本隊,沒有一個經驗豐富的核心隊員,能承受住場上的巨大壓力嗎?何況此前,丁寧多次都是在決勝局才艱苦戰勝馮天薇的,如今是世界大賽的決賽,年輕選手能有多少把握?

對劉詩雯而言,雖然其在近兩年上升勢頭迅速,在與隊友競爭“一姐”的過程中占得一些優勢。可是,單從技術與實力上來說,劉詩雯目前還無法完全勝任第一單打的重任。從技術上看,劉詩雯前三板能力較之過去有了明顯的提升,但此番在決賽的相持過程中,她在旋轉方面還是有所欠缺。同時,劉詩雯在決賽中也未能表現出第一單打應有的“舍我其誰”的霸氣,當處于場上困境時,在應變能力與調整能力上還需提高。

可就是這樣一位大賽經驗欠缺、心理抗壓能力仍欠火候的年輕選手,卻被施之皓委以重任。相反參加過4屆世乒賽、兩屆奧運會的郭躍卻只能作壁上觀。

“如果你是一位公正的教練,你會這么排兵布陣嗎?”在中國女乒丟掉了世乒賽冠軍后,有網友在乒乓論壇提出了這樣的質疑。隨后,不少跟帖笑稱:“劉詩雯和丁寧肯定是施之皓的‘嫡系,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隨后,記者采訪了幾位資深的業內人士,他們在談及女乒這次排兵布陣時,同樣是頗有“感慨”:一般說來,在王楠和張怡寧兩大一姐相繼退役后,郭躍應自然而然地成為一姐接班人,她也有能力挑起這個大梁。可讓人意外的是,郭躍卻與一姐的位置漸行漸遠,反倒是沒有大賽經驗的小將劉詩雯卻深受主教練的器重。其實,教練在選擇隊員時多少帶有一些個人的喜好色彩,這本無可厚非。可如此快速地“提拔”劉詩雯,則有些“拔苗助長”的味道了。說到底,決賽前施之皓根本就沒有想到會輸球,否則絕不會把經驗豐富的郭躍和李曉霞“雪藏”。兩周前,中國女子羽毛球隊在吉隆坡意外負于韓國丟掉了尤伯杯,當時總教練李永波曾無比感慨地說:“如果隊里能有一兩個經驗豐富的選手,如果像謝杏芳和張寧這樣的隊員還在隊中的話,我們絕不會輸……”這就是“老隊員”的作用。再比如,當年在亞特蘭大奧運會之前,老將鄧亞萍狀態起伏不定,一系列比賽一輸再輸。可是到了奧運會的賽場上,她再現英雄本色,一鼓作氣拿到單打和雙打兩項冠軍……

目前,劉詩雯雖然頭頂世界排名第一的光環,可這并不等于她就是國乒核心選手了。世界排名是根據打巡回賽的成績排定的,可讓她在大賽中挑大梁則控制不了局面。讓我們看看新加坡的那些海外兵團吧:主教練周樹森,資歷和能力絲毫不在施之皓之下,而且在決賽中施之皓重用的丁寧,正是周樹森一手培養出來的;馮天薇、王越古當年同樣是國家隊中的一流好手,只是因為沒有像劉詩雯那樣的機遇,因而遠走他鄉,繼續自己的乒乓夢……同時,需要指出的是,“海外兵團”遭遇中國隊時,從來都是不用動員就有超水平發揮。再加上她們自身水平本來就與中國選手很接近,這樣一來,“冷門”誕生的條件自然就形成了。

賽后,無論是國乒領隊還是主帥都表現出了足夠的“大度”。施之皓稱:“這次比賽也讓大家看到中國隊不是沒有對手的,回去后更有目標,更清楚怎么練。我認為批評也好,什么也好,運動員輸球是很正常的。批評、壓力……運動員必須要經過這個階段,尤其是代表中國隊出戰的運動員,必須要過這一關。輸球應該說問題出現在我們自己,沒有發揮更好,場上把控局面不夠,年輕付出代價,我認為這也很正常。”在施之皓的講話中,始終沒有提到“排兵布陣”和“大意失荊州”的問題。

其實,在世乒賽決賽前,就有人提到了“八連冠”是中國女乒一道“神秘魔咒”的說法。1975年至1989年,中國女乒連續八次奪得世乒賽。1991年春,中國派出了由鄧亞萍、喬紅、高軍和陳子荷四人組成的陣容,出征在日本千葉舉行的第40屆世乒賽。當時,朝鮮和韓國兩支乒乓球隊組成了“朝韓聯隊”參賽,這支隊伍擁有玄靜和、李粉姬、俞順福等名將,具備與中國隊爭奪冠軍的實力。即便如此,賽前輿論仍然更看好中國女隊。決賽果然在中國女乒和朝韓聯隊之間展開,經過五盤鏖戰,中國隊出人意料地以2:3失守,無奈地交出保存了16年的考比倫杯。

將帥失和,由來已久

女乒兵敗莫斯科后,“郭躍為何被棄用”成為外界關注的焦點。根據央視“客串”主持人、原乒乓球選手楊影的說法是,郭躍身上有傷。顯然,這種說法太過隨意。因為球員身上有傷,主教練就棄用,如此說來是不是中國乒乓球隊所有的隊員都應該被棄用了?試問,作為專業運動員,哪位球員的身上沒有傷病。想當年孔令輝在2000年奧運會上,他的腳傷已經很嚴重了,可是最終不也一樣沒耽誤比賽,而且還勇奪冠軍。

在本屆世乒賽前,《新民周刊》記者了解到,國內有許多媒體記者前往正定中國女乒基地探營。在一字排開的4張球臺前,有當地媒體的記者親自采訪了郭躍,當時她正揮汗如雨地苦練擊球,一堂訓練課從早上8點半練到中午11點半。為了提高體能,她還在腿上綁上了重重的沙袋。那時,記者看不出郭躍身上有什么傷病,倒是坐在一邊的郭焱腳上纏著繃帶。客觀地講,在世乒賽之前,郭躍的狀態一直都非常好,在“兵發莫斯科”的選拔賽上,她從眾多高手中脫穎而出,成為第一個憑借超強實力贏得世乒賽入場券的選手。可是在本屆世乒賽小組賽上,郭躍直到第三輪才出場,而且那也是她唯一一次出場亮相。而這場比賽郭躍輕松取勝,也看不出她受傷病的困擾。

郭躍究竟有沒有傷?是不是會影響到比賽?顯然,郭躍被棄用是另有隱情的。記者在長期的乒乓球采訪中得知,施之皓和郭躍的將帥失和由來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施之皓的上任之初。當時他曾在專欄中這樣評價:“郭躍打球是靠靈感和變化,她的意識在女隊員中算比較超前的,但基本功差了一點。一個運動員的靈感與實力應該成正比。因為憑靈感打球是靠腦子算和猜,然后在那里等著人家。如果猜到了,但打不上,是沒有用的。所以不僅要能猜到,最關鍵的是還要能打到,這就是能力問題。一般靈感好的孩子,相對就不夠踏實。對于郭躍來說,有靈感,小聰明也有,她最需要的就是踏實。我對我們隊員的要求就是做人踏實,技術扎實。”名帥的點評,的確很中肯,主管教練就是應該發現隊員的問題,進而解決這些問題。然而,讓人意外的是,這些“不足”卻成為日后棄用郭躍的理由。

資深球迷都清楚,郭躍是陸元盛一手培養出來的“天后級接班人”,而且深得陸元盛的偏愛。早在陸元盛時代,郭躍已大有趕超張怡寧和王楠之勢,并且在國內外比賽中多次擊敗這兩位“天后”。換句話說,郭躍早已成為中國女乒隊中的“大腕級”選手。然而,鐵帥施之皓上任后卻不吃這一套,不但沒有以郭躍為核心,甚至郭躍只要在比賽和訓練中稍有失誤,就會被主帥嚴厲批評。于是,將帥失和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乒乓球圈內都知道:施之皓看不上郭躍,郭躍不服施之皓。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兩個人性格上的排斥又加劇了這種矛盾:施之皓是一個話語不多、沒有親和力的鐵腕教練;郭躍則是一個性格內向、不善變通、不夠圓滑,甚至有些剛烈的超級新星。當彼此都互不買賬時,一切都變得那么異乎尋常……

早在廣州世乒賽和北京奧運會時,很多人已經看出端倪,已經步入“遲暮”之年的王楠始終被施之皓委以重任,而有著無限希望和潛力的郭躍經常游走于主力和替補之間。在廣州世乒賽上的領獎臺上,有記者曾用相機定格這樣一個經典一瞬:施之皓手捧考比倫杯,他的左邊站著王楠,右邊站著張怡寧,在王楠的左邊,站著一個怯生生的郭躍。當時,施之皓扭過頭,與王楠談笑風生,右邊的張怡寧也是面帶笑容,可是被冷落的郭躍一臉麻木的表情,盡管她也想努力地融入到這個光榮的集體里……

如今,在本屆世乒賽團體賽決賽時,郭躍還是坐在施之皓的左邊,只是此時,施之皓的身邊不再有張怡寧和王楠兩位得意天后了。郭躍還是與3年前一樣面無表情,甚至還有些麻木,施之皓的表現更是嚴肅得可怕,甚至在他精心打造的“新一姐”劉詩雯拿下關鍵一分時,他的臉上也沒有笑容……

此時此刻,施之皓會想什么呢?他是否會為棄用郭躍而感到后悔?郭躍和李曉霞又會想什么?有人感嘆,中國女乒太強大了,強大到只有她們自己才能擊敗自己。這次莫斯科崩盤也再次證明這一點:因為將帥失和的內耗,因為施之皓的偏見和傲慢,中國女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冠軍與自己擦肩而過。

國乒“無核”,群龍無首

從鄧亞萍時代起,世界女乒就進入了一個由某一時期某一人獨領風騷、稱霸國際賽場的“一姐時代”,這一“規律”已經延續了十多年。4個奧運會周期,先后有3位被公認的一姐完成了各自的時代:1994年到2000年是鄧亞萍時代,1999年到2003年是王楠時代,2004年到2008年是張怡寧時代。只要有了核心一姐,在世乒賽團體賽時,一姐往往都能力挽狂瀾,為球隊贏得關鍵一分,從而確保勝利。

最近幾年,隨著國乒整體水平越來越高,年輕選手與核心球員的實力也是越來越接近。因此,我們發現“一姐”統治的時間越來越短,從6年到4年,再到張怡寧還未褪去全滿貫的光環,小將郭躍就開始搶班奪權了。

2004年,年僅16歲的郭躍首次代表中國隊征戰卡塔爾世乒賽團體賽,并在決賽中以3:1戰勝了香港選手張瑞,收獲了自己的第一個世界冠軍,成為了中國乒乓球歷史上最年輕的世界冠軍。卡塔爾世乒賽后,沒能參加雅典奧運會單打的她,在不斷的進步中逐漸取代了牛劍鋒,成為女乒中不折不扣的第三主力。從3年前的隊內比賽開始,郭躍就開始了對張怡寧王朝的沖擊,并先后連續6次擊敗當時在位當姐,使得一時各界對張怡寧時代是否已經終結議論紛紛。尤其具有代表性和讓這一爭論明朗化的是2007年的世乒賽上,小將郭躍在半決賽封殺張怡寧,并奪得自己第一個女單世界冠軍(那屆世乒賽,除了女單冠軍外,她還與李曉霞奪取女雙亞軍,與王勵勤奪得混雙冠軍)。雖然大多數意見認為,張怡寧只是處于暫時的技術調整期,新技術的磨合尚需一段時間。但是郭躍卻以其無可爭議的比賽成績,尤其是對張怡寧的連勝,令她一舉占領了這場激烈的一姐之爭的有利位置。

當時,就連王楠都認為,郭躍無疑是張怡寧的接班人。可是,最近一年多時間里,郭躍參加的比賽越來越少,世界排名也被小將劉詩雯超過。不過,在圈內人士看來,不管怎么說這已是郭躍第四次征戰世乒賽團體賽了,與以往不同的是,缺少了張怡寧和王楠這兩位“主心骨”,郭躍的位置完全應該由“小將”轉變為“準核心”,畢竟有過三次決賽經驗的她比起其他4名選手有著不容忽視的經驗優勢。北京奧運會后,經歷了橫濱世乒賽以及2009年世界杯等大賽,盡管收獲兩個亞軍讓她也顯得比較尷尬,但是郭躍的進步仍顯而易見,尤其是以往略有不足的反手相持能力,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更重要的是郭躍比之前成熟了許多,比賽中更為沉穩,這也是“領軍人物”所應具備的基本素質。

可是,在施之皓極力栽培年輕小將的情況下,女乒已經沒有核心,尤其是新的“黃金三人組”,五個主力選手似乎都互有優勢。結果,“無核”的國乒輸給了強悍的新加坡隊,這無疑是中國女乒的失策與尷尬。

記得在施之皓上任時,他曾與記者談起女乒未來不設“天后”的設想。他覺得不能因為某個球員贏了一兩場球,就被稱為“某某人的時代”。當時在所謂“鄧亞萍時代”、“王楠時代”,都曾出現過因為領軍人物發揮失常,導致球隊慘敗的例子,比如1991年世乒賽、2002年亞運會。2005年亞錦賽張怡寧因傷缺席,中國女乒就遭遇重創,“所以我認為不能把重擔全都交給某一個人去承擔。張怡寧再強,也不可能包攬金牌,所以我提出要打造奪金集群。”當時,施之皓的“執教宣言”可謂鏗鏘有力、獨特新穎。可是,如今回過頭來再看,施之皓難道真的是不想設“天后”嗎?從他大膽使用年輕隊員的舉動看,他似乎比他的前任陸元盛更渴望培養出一位天后級選手。只是他圈定的人物不是陸元盛時代的得意門生郭躍和李曉霞,而是劉詩雯、丁寧等一些依舊稚嫩的小隊員。

人們當然會知道:一個隊伍的“核心人物”并不是誰刻意去打造就能打造出來的,而是要靠打拼出來的。

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內部人士告訴《新民周刊》:“我們都知道,教練的背后有總局領導的支持,可能是女乒為了2012年倫敦奧運會大膽鍛煉啟用新人。”可是,莫斯科兵敗輸得太沉重,相信中國女乒能充分看清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