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日上午,溫家寶在長沙主持召開的湖北、湖南、廣東三省經濟形勢座談會上指出,經濟復蘇的曲折性超過了預期,宏觀調控面臨的“兩難”問題增多。我們不僅要大力解決那些長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又要有針對性地解決當前存在的突出的緊迫性問題,這些都必須在經濟平穩較快發展的前提下進行。
經濟數據支持溫家寶的說法。過去半年來,人們一直在討伐過熱的樓市,若干商品價格輪番上漲,政府出臺了強有力的控制措施。5月份,中國出口額還達到了創紀錄的1360億美元。然而,6月份采購經理人指數(PMI)和匯豐(HSBC)中國指數雙雙下跌,令人擔心中國經濟可能二次探底。面對相互沖突的數據,決策層當然會陷入兩難困境。
但仔細回想就會發現,這樣的兩難困局并不新鮮。過去若干年來,類似的兩難局面反復出現,最新一次就在兩年前。當時政府也是在擔心經濟過熱,出臺諸多降溫措施。但到下半年,經濟形勢就來了一個大逆轉,似乎將要陷入衰退。政府急忙出臺空前規模的刺激措施,于是,中國經濟又進入到現在的“兩難”局面。
“兩難”局面的周期性出現,反映了中國經濟所面臨的內在緊張——高增長速度與僵化的結構之間的緊張。中國經濟在過去十幾年內保持著較高增長速度,但這種較高速度的增長的實現,部分地是以結構的僵化為前提的。這種僵化的表現是,重要的生產要素的價格普遍受到人為抑制,而在較長時間內處于超常規低廉狀態。
舉例來說,由于鄉村人口數量巨大,中國確實具有廉價勞動力的優勢。不過,在過去若干年中,通過法律和政策,政府創造與維持了一個“農民工體制”。現有戶籍制度讓農民工的國民權利在打工地普遍被忽視甚至剝奪。法律沒有即時提供保障,因而,他們被迫接受較低的工資。相關制度的滯后使得工人集體主張和維護自己的權利成本很高,因而,他們的工資也可以在相當長時間內保持不變。
這樣,中國的勞動力價格長期被人為地抑制在一個較低水平。由此導致大規模勞動力投入帶來的產能,在國內無法消化,而轉向出口。而為了與勞動力的價格、企業低利潤相匹配,中央銀行在國內則長期維持較低的利率,這幾年來,實際儲蓄利率一直都是負數。同樣,各地政府也長期保持工業用地價格在較低水平,為此,不惜濫用權力,強行從農民手里低價征收土地。
上述各種要素的低廉價格,確實部分地具有經濟學上的一定合理性,但也確實明顯地受到人為抑制。本來,隨著生產率提升,農民工的工資是可以逐步提高的。但是,這一自然的提升過程因為制度限制而沒有發生。本來,隨著勞動力價格、人民幣幣值提升,普通民眾的消費能力將會提升,經濟結構將會逐漸從外向型轉向內向型。但是,由于人為抑制,這一轉型過程沒有能夠自然地發生。
結果,中國在保持經濟高速增長的時候,經濟結構卻嚴重失衡。麻煩的是,從決策層到經濟學界,盡管早就認識到這一問題,決策層也早在2005年就提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每年也都會提出調整經濟結構,但是,原有的經濟增長方式仍保持著其巨大的慣性,經濟結構也幾乎沒有發生任何值得一提的調整。
這樣,“兩難”局面出現的周期甚至比以前更短了。它表明,現有經濟結構保持經濟平穩、高速增長的能力正在衰減。通過刺激措施,確實可以實現快速增長,但必然在短時期內就出現諸多危險傾向,迫使決策層取消刺激措施。而只要刺激措施一取消,經濟立刻就可能急劇減速。換言之,現有經濟結構讓經濟很容易大起大落。
盡管如此,市場機制不可能始終被抑制,它終究要展現出自己的力量。最近發生的兩個重大事件就證實了這一命題:第一,新生代農民工通過集體行動,要求提高薪資;第二,中國啟動匯率改革,增加人民幣匯率的靈活性。換言之,兩個重要的要素價格,勞動力價格和人民幣幣值已經打開了提升的窗口,而這兩者是支持現有的高投資、出口導向的經濟增長模式的關鍵。
也就是說,內生的力量已經推動中國經濟進入了一個新周期,一個經濟結構和經濟增長模式劇烈調整的時期。面對這一市場自發啟動的調整過程,最為明智的做法是讓這個調整過程自然地進行。而做到這一點的前提是,降低對經濟增長率的預期,容忍經濟在一個略低一些的水平上增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