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干預”

格利高雷

我在單位算可有可無的人。當劉副局長破天荒地把我叫到辦公室,家長里短地噓寒問暖,我感覺周身傳導著幸福的電流。他急轉直下道:“譚局的司機吳鵬因為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被歹徒刺成重傷,正躺在醫院重癥監護室,單位準備好好宣揚這一可歌可泣的英雄壯舉,譚局親自點將,指定你寫一則長篇通訊,有意見嗎?”我喜得啞口了,大腦甚至“短路”。劉副局長蹙眉道:“我建議你先采訪現場處置的民警,接著采訪歹徒、目擊群眾,最后采訪吳鵬,你能出色完成這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嗎?”

我到了派出所,民警帶我到事發現場。這是一個丁字形路口,左鄰地攤一條街,右鄰菜市場,到處黑壓壓的人頭。民警跟我說,當時吳鵬開車經過,發現幾個男青年正在玩紅藍鉛筆游戲,競猜繞在指頭上的繩子究竟套在哪支鉛筆上,然后下賭注。吳鵬一看便知這是騙錢的把戲,當即停車,沖上前,喝令幾個男青年將騙來的錢還給群眾,對方攜款撒腿便逃,吳鵬奮力追趕。一個男青年兇相畢露,掏出三角刮刀,對吳鵬連刺三刀。吳鵬倒下了,仍然爬著向前追,直到昏迷……民警帶我到了爬行的路段,果然還殘留著斑斑血跡,足足綿延有五十米。

民警帶我到了看守所。包括“托兒”在內,共有四個男青年涉案。我逐一采訪,每個人的供述都印證了民警的說法。因為“瘦猴”動的刀子,我義憤地問:“你為什么動刀啊?”“瘦猴”撇著嘴說:“好不容易贏了兩萬多元,被逼急了。”我誘導地問:“你舉刀時,一定被英雄嚇得魂飛魄散吧?”“瘦猴”面無表情地說:“他太英勇了,嚇得我丟了刀,抱頭鼠竄……”

民警帶著我,找到了幾個目擊者。其中一個眼睛不停眨巴著的老頭深情地回憶道:“那個正義青年眼看追上了歹徒,正要奪回人民群眾財產時,歹徒掏出刀子就刺。正義青年倒下了,鮮血流在地上,他仍然往前爬,我想給他包扎傷口,他說,不要管他,人民財產要緊……”

我趕到醫院,吳鵬正等著我。他康復得相當好,從重癥監護室轉到了普通病房。我激動地調動他的回憶,吳鵬出奇地冷靜,反復說:“我當時只有一個想法,決不能讓人民財產落到歹徒手上,如果不抓住歹徒,歹徒就會危及更多人的生命財產安全。”

我感動得一塌糊涂,夜以繼日趕出初稿。當劉副局長將譚局長親自審閱過的初稿交到我手上時,發現除了小小改動,到處都是贊賞性批示,特別對標題“那五十米血路啊”贊賞有加。隨后,單位召開新聞發布會,記者們拿著我寫的通訊稿回去了。第二天幾大媒體頭版大篇幅推出,引起轟動。好多市民被感動了,自發去醫院給吳鵬獻花;一些機構也不甘落后,送上慰問品、慰問金。

接下來,吳鵬的榮譽稱號紛至沓來,什么“見義勇為積極分子”、“感動××市人物”、“××市十佳道德模范”、“大愛無疆百大愛心大使” ……單位也出名了,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取經團。譚局長更因培養了如此優秀模范獲得了相應提拔,曾經停滯的仕途突現無限生機,順帶給吳鵬升了一級。

待此事逐漸淡出公眾視野,單位自己搞了一個小型慶祝會。單位八大巨頭,英雄吳鵬,竟然還有我!酒宴上,聽到頭頭們贊美吳鵬時頻頻引用我的文章原文,我感到自己飄起來了。我喝高了,搖搖晃晃上衛生間,劉副局長趕過來,把我拉到窗邊說:“你太高調了,你沒發現譚局臉上掛不住嗎?”我嚇得舌頭僵硬,劉副局長打著酒嗝說:“吳鵬因為自己參與紅藍鉛筆游戲,輸了兩萬元,他想追回錢,被不法青年砍了,這事說出來對譚局不利,譚局當機立斷,啟動危機干預機制,將吳鵬賭博引發的打群架轉化成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壯舉——”我舌頭打結道:“不可能啊……那些警察……歹徒……目擊路人甲乙丙……都說吳鵬……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劉副局長拍著窗臺道:“你醒醒吧,每個環節都是花銀子安排的,不要誤以為你的文章寫得好,實際上是譚局每個環節干預得好啊!”

【選自《騰訊網》】

題圖 / 渺小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