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湘西,生動在民歌和民俗里,閃爍在故事和傳說中,像古船,停泊在我目力不可及的遠方。
遠方是一張巨大的宣紙鋪展,大墨揮灑一條江的風流,是詩是散文義是小說,是瀟灑的潑墨畫震世駭俗,是咿呀旋轉的筒車,是漂浮在沱江的水草,是浴在晨光里的烏篷船,是醇香滿口的苞谷酒,是佇立江邊的吊腳樓……這眾多的元素中組成了你,你這惟一的一個。
湘西,自然得不需要任何修飾,滿身浸潤著大山的靈氣。在任何一個季節,你都峰巒疊翠,靜靜地袒露著滿眼的綠。你綠得像喝醉了酒,綠得讓人想倒在你的懷里。《湘西酒歌》還沒有開鑼,我已經先醉三分。難怪你的別名叫“翠翠”,難怪你所有的吊腳樓都叫“疊翠樓”。
湘西,當我飲過蒼涼,才發現我有許多的往事留在了這里。才發現,歌聲已盛開在內心的原野,野火從廢墟的石頭上燃起。你春和景明清風徐來波瀾不驚,等待遠方的候鳥啄回一世浪化。我在你的身邊看見那些時間的流水,看見流水之中永恒開放的生命之花,我發現那里有我不明不暗的前生。它早已到達。
二 我與沅江,并肩而行。太陽雨里,靜靜地閱讀一河的水草。閱讀一個士兵沒有戰死沙場卻以文字回到故鄉的傳奇,閱讀一個老頭一路唱回故鄉的全部辛酸和含淚的幸福,閱讀一些知名和不知名的人的命運在茶峒古碼頭靜謐而又穩重地攤開,那些凌空的吊腳樓和發生在樓里樓外的悲歡離合鏗鏘溫馨,跌宕起伏。
我安靜地坐在河旁,注視著你,你的蒼涼、質樸、平靜和皎潔。我沒有諦聽到你洪亮的濤聲,你是靜謐的,我讀到了你的一種表情、一種與生俱來的神性力量。今晚,惟有我,被你允許坐這么近。這個晚上,我在河邊放走了一世的河燈,它們時明時滅,像滿天的星子。我不在乎燈亮,還是燈暗,我不在乎它們到底在你的河床上漂了有多遠,不在乎那一時刻我對你說了些什么,你對我說了些什么,只在乎當我的目光停留給每一盞燈的時候,用掉了怎樣的心事。
三 我是你滄桑的河岸上哪一個憂傷的傳說?我是你風雨吹打的鼓樓上哪一縷飄來的山歌?我是你彎曲的古石板路上哪一聲純樸的足音?
我是你哪一方泥土哪一根肋骨,塑成的生死苦戀?
尋訪古城的所有商鋪,找不到一件時尚的外套來包裹情緒。穿上藍底白花扎染的布衣你就是“翠翠”,穿上藍底白花扎染的布衣你就是湘西的女子,你就是精衛。如果你懷揣愛情,你就不怕等待。或許你要等的那人路途迢迢,或許你要等的那個人音信全無,或許你要守住的僅僅是一縷舊夢。這都不要緊,你會像湘西女子一樣,敢于拿自己的生命與河流和時間抗衡,敢于用自己的柔情抵抗河流喧嘩的咒語,敢于以潮濕的情感抵抗歲月的洪荒。
在鳳凰我穿上了藍底白花的扎染布衣,我要獨自離開一會兒。可能是巷子里一段若隱若現的歌聲,讓我靜靜聽下去:可能是虹橋上一個迷離的眼神讓我陷入了往事的回憶:可能是田野上一條分岔的小路引我短暫的迷失:也可能是聽濤山上的那塊墓地讓我輕輕地走過去……
四 就這樣愛上了尋常巷陌、城垣古道、十里花雨、鑼鼓笙簫、樓臺嫻雨:就這樣愛上了二月的踏青、三月的祭祖、五月的龍舟、七月的河燈、冬月的嫁歌;就這樣愛上了一個藍天干凈的下午。余暉下我忘記了自己的前身后世,像嬰兒,躲進一片清涼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