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磧砂藏》隨函音義;《大正藏》校勘記;漢文佛經;佛經校勘
摘要:《磧砂藏》是現令流傳較廣的宋元刊刻佛經,其隨函音義作為附于佛經函末或卷末的一種音義形式,不僅對佛經中的字詞進行注音、釋義,還分辨佛經異文,可借以考察佛經在傳刻過程中因版本眾多、異文數量龐大而產生的訛誤字,判定其異文、解釋致誤原因并提供異文材料,對校讀《大正藏》和漢文佛經的校勘整理有著重要價值和意義。
中圖分類號:H13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0)01-0078-04
《磧砂藏》作為現今流傳較廣的宋元刊刻佛經,經卷的函末或卷末普遍附有隨函音義。而此類散見于經律論三藏中的隨函音義不僅對佛經中的字詞進行注音、釋義,還每每分辨佛經異文,這為我們進行漢文佛經的校勘整理提供了可靠的線索。眾所周知,漢文佛經在歷代傳抄和刊刻過程中,由于字體演變、字形訛誤、刊刻臆改等原因,產生了眾多的版本和大量的異文,這些異文對于漢文佛經的整理和研究亦有著重要的意義和價值。而《大正新修大藏經》(以下簡稱《大正藏》)作為現今最通行的佛經版本,最為學界稱道的貢獻就在于它以高麗藏為底本,廣搜異本、勘出異同,形成了十分詳細的校勘記,為漢文佛經的整理研究提供了一份十分珍貴的資料。可惜由于該校勘記的異文數量龐大,迄今為止學界還未對其進行大規模的是非判定。
其實,利用《磧砂藏》隨函音義正好可以考察《大正藏》校勘記所保存的不同版本間的異文,確定一些異文的是非,解釋一些異文的形成。同時,《磧砂藏》隨函音義還能為探尋佛經間不同的異文版本提供一定的線索。之所以這樣認為,原因有二:一是因為隨函音義顧名思義即為隨函(卷)而釋,旨在對該函(卷)佛經中的字詞進行注音、辨字、釋義,以方便對佛經的閱讀和理解,有很強的針對性;二是隨函音義的作者往往對當時所見的異文進行了揭示和判斷,可為我們今天進行漢文佛經校勘提供有益的參考。
一
《磧砂藏》隨函音義對于匡正佛經在傳刻過程中產生的訛誤字以及正確選擇佛經異文有很大的幫助。如:
按:上文中“數依墮淚”之“依”令人費解,《大正藏》、《磧砂藏》經文皆作“數依墮淚”,又《大正藏》校勘記曰:“宮本作X。”《磧砂藏》本《拔陂菩薩經》隨函音義:“數依,上音朔,頻數也;下正作X,依豈反,泣也。”究竟孰是孰非呢?就經文意思而言,上揭經文中,“數依墮淚”指“數次哭泣掉眼淚”,此處作“X”,則與經義契合;就字形而言,“X”當為“哀”的增旁俗字,因為悲哀之情往往結之于心,故“哀”又增“忄”旁作“X”。《字匯·心部》:“X,同哀。”是其證。據此,竊以為隨函音義可從,校作“X”是。推其致誤之由,應是由于俗書“忄”旁與“亻”旁常常相亂,如“倪”,《集韻·霰韻》或從心作倪。“哀”和“衣”亦形近易訛,故“依”、“衣”皆為“X”的形近訛誤字。
2、西晉竺法護譯《正法華經》卷二:“有若干種穴貍鼷鼠,其字各異,嗚呼啾暄,其地處處,而有匿藏,溷廁屎溺,污穢流溢,蟲明刺棘,充滿其中,師子狐狼,各各暉吠。”
按:上文中“啾暄”一詞之“暄”,《大正藏》校勘記日:“宮本作唧。”查《磧砂藏》本經文作“啾暄”,但卷末隨函音義云:“啾暄,上子由反,下知吉反,呵叱也,今恐非也;合作唧,資七反,多聲也。”究竟是“暄”還是“唧”呢?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七《正法華經》第二卷音義亦出“啾唧”條,并云:“啾唧,子由反,下資栗反,《倉頡篇》:‘眾鬧聲也。’經文作暄,乃結反,怒也。喳,非此義。”其中“喹”為正字,“暄”為“喹”的換旁俗體,《龍龕手鏡·口部》:“噴、睦,二俗;喹,正,丁結、陟栗二反;喹咄,叱呵也。”可證。又《可洪音義》卷五《正法華經》卷二音義:“啾唧,上子由反,下子恙反。《上方經》作‘啾暄’。”據此可知,玄應、可洪當時所見的上揭佛經中“啾唧”確有作“啾喳”者,此蓋即《大正藏》和《磧砂藏》經文所本,但正如《玄應音義》、《龍龕手鏡》及隨函音義所云,“暄”表示“呵叱也,怒也”與經義不合,表“多聲,吵鬧”之義的“啾唧”則與經義吻合。其實“啾唧”此義,佛經習見,如隋閣那崛多譯《佛本行集經》卷十二:“時有擎挾筌蹄小兒,隨從大王啾唧戲笑。有一大臣咄彼小兒作如是言:‘汝小兒輩,幸勿唱叫。’時諸小兒報彼臣言:‘何故不聽我等喧適?’”隋費長房撰《歷代法寶記》:“相公又問:‘適言衣缽在彼,誰人的實?’秦逖張锃諮儔曰:‘逖等充左右巡虞侯,金和上初滅度日,兩寺親事弟子啾唧囑常侍向大夫說:‘金和上信衣不知的實,及不肯焚燒。’”今又遍檢《大正藏》,“啾暄”僅此一見。因此,根據隨函音義、其他音義專書以及其他佛經,上揭經文中“啾暄”有誤,竊以為應從隨函音義作“啾唧”為是。
3、后秦鳩摩羅什譯《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八:“須菩提!菩薩如是學者,不盲不瞎,不睞眼,不痤短,不聾啞,不頑鈍,不形殘,身根具足。”
按:據“痤短”之上下文,“不盲不瞎,不睞眼,不聾啞”等皆形容人的形貌五官,而“痤短”于此不可解。《大正藏》校勘記日:“宋、元、明、宮本作矬。”竊以為此處當校作“矬”為是,“痤”系“矬”字之誤。《磧砂藏》本《小品般若波羅蜜經》卷八隨函音義:“痤短,上正作矬,昨和反。”且《磧砂藏》本經文正作“矬短”,可證。又《說文·廣部》:“痤,小腫也。從廣坐聲。”《廣韻·戈韻》:“矬,短也。昨禾反。”又同小韻下:“痤,癤也。”據此,從經義來看,此處亦應作“矬”。
4、唐義凈譯《金光明最勝王經》卷十:“大王今當知,我生大苦惱,兩乳忽流出,禁止不隨心,如針遍刺身,煩宛胸欲破,我先夢惡征,必當失愛子,愿王濟我命,知兒存與亡。”
按:“煩宛”一詞之“宛”于此費解,《大正藏》校勘記曰:“宋、明、宮本作惋,元本作冤,明注日:‘宛南藏作冤。”’查《磧砂藏》本經文亦作“惋”。究竟何者為是呢?竊以為作“煩冤”為是。《磧砂藏》本《金光明最勝王經》卷十隨函音義:“煩宛,下正作冤。”可證。“煩冤”者,煩惱、冤屈之義。玄應《一切經音義》卷四《大方便報恩經》卷三音義:“煩冤,于元反,冤亦煩也、屈也。經文作宛、惋二形,非體也。”可資比勘。又《廣韻·元韻》中“冤”、“宛”同屬“鴛”小韻,且二者的訓釋分別為“冤,屈也,枉也,曲也”、“宛,屈草自負”,故從音、義兩方面看,此處“宛”應為“冤”的音誤字;又《廣韻·換韻》:“惋,驚嘆,烏貫切。”《龍龕手鏡·心部》:“惋,烏貫反,驚嘆也,又上聲宛也。”據此推知,“惋”在此處與經義不甚契合,蓋由于“惋”與“宛”音形相近,故佛經刊刻者又進而將“冤”誤作“惋”。
二
現今漢文佛經由于版本眾多,異文數量龐大,而且其中有很多是在歷代的傳抄和刊刻過程中形成的訛誤字,這些訛誤字的形成或因形近、或因義近,有的還帶有一定的普遍性。《磧砂藏》隨函音義往往能提供一些關于這些異文形成的線索,幫助我們探求其致誤之由。如:
1、唐菩提留志譯《大寶積經》卷三十六:“時彼世羅即與官屬,從王舍城至鷲峯山中間道路,屏除草穢、磚瓦、礫石、株瓦、毒刺,極令遍凈如明鏡面。又以香水沾灑其地,敷勝妙衣遍于中路。”
按:上文中“株瓦”一詞,《大正藏》校勘記曰:“瓦,元、明本作機。”《中華大藏經》底本趙城金藏本《大寶積經》亦作“株瓦”。《敦煌經部文獻合集·小學類佛家音義之屬》根據背《大寶積經難字》校證“瓦”、“機”皆為“杌”的俗字,該處“株瓦”實為“株杌”二字。《磧砂藏》本正文正作“杌”,卷末隨函音義云:“株杌,吾骨反,樹無枝日株杌也。”可證。又“株杌”一詞,佛經經文中習見,常與荊棘、瓦礫、毒刺等事物一起,表示路上的障礙物。如后秦佛陀耶舍共竺佛念譯《長阿含經》卷十八:“以足蹈地,地凹四寸,舉足還復,地平如掌,無有高下。又彼土地無有溝澗、坑坎、荊棘、株杌,亦無蚊虻、蚖蛇、蜂蝎、虎豹、惡獸。”唐實叉難陀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七十四:“一者,此園中地忽自平坦,坑坎、堆阜悉皆不現;二者,金剛為地,眾寶莊嚴,無有瓦礫、荊棘、株杌。”亦可為證。那么,“杌”何以寫作“瓦”、“機”呢?此殆由于“兀”、“瓦”二字俗書皆作與“幾”形近易訛,三者每多相亂所致。如《大正藏》本、上海古籍本慧琳《一切經音義》卷十二《大寶積經》卷三十六音義中亦出“株瓦”條,此兩處均應據改作“株杌”;又“株機”一詞在《大正藏》中凡三見,此三處均未出校勘記,但亦均為“株杌”之誤,應據改。
2、北涼曇無讖譯《大方等大集經》卷一:“善知一切眾生心根,法界真實堅固難沮,能壞一切四魔怨讎,調伏一切惡見煩惱。”
按:文中“沮”,《大正藏》校勘記云:“宮本作阻。”查《磧砂藏》本經文正文亦作“阻”,卷末隨函音義云:“俎,正作沮,才呂反,毀也。”從經文意思來看,上揭經文中“沮”確表“毀也,壞也”之義,《龍龕手鏡·水部》:“沮,又慈呂反,止也,壞也,濕也”可證。又《可洪音義》該經該卷亦出“難俎”條,亦云:“慈與反,正作沮。”“慈與反”、“慈呂反”與“才呂反”同音,據此,此處應作“沮”,作“俎”、作“阻”在此處均與經義不適,皆不可從。然“沮”何以誤寫作“阻”和“俎”呢?竊以為“阻”、“俎”應為“沮”的形誤字。玄應《一切經音義》卷一《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一音義:“沮壞,才與反,《三蒼》:‘沮,漸也,壞敗也。’經文作俎,側呂反,貯醢器也,一日置肉幾也,俎非此用。”可資比勘。“阻”、“俎”蓋因形體近似而與“沮”混同。
3、唐義凈譯《藥師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經》卷下:“時七如來以一音聲,即說睨曰:‘但侄他具謎具謎謦尼謎膩咽末底末底’”。
按:上文中“謎”字,《大正藏》校勘記云:“明、宮本作縫。”究竟何者為是呢?由于上揭經文為佛經咒語,記載的皆是梵語讀音,無實際意義,因此無法從經文意思上找到線索。查《磧砂藏》本對應經文正作“謎”,卷末隨函音義:“謎,莫嗣反。”又《可洪音義》卷六《藥師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經》卷下音義:“具謎,迷計反。”同卷下亦出上揭經文咒語的后半段中的“塢謎”、“苫謎”條。由于俗書“辶”與“L”往往混同,故“謎”字當為“謎”字俗訛,此處當校作“謎”是。然“謎”何以會誤作“謎”呢?如上所言,俗書“辶”與“L”往往混同,而“隆”旁常俗寫作“睦”,《正名要錄》“正行者正體,腳注訛俗”類:“縫,繼。”《干祿字書》去聲:“繼續:上通下正。”可以比勘。以此推論,佛經刊刻者在摹刻時因不知此“謎”即“謎”,蓋欲回改作“施”,但由于“耱”字載籍罕見,便想當然地誤刻作更常見的“繼”,似是而實誤。
三
現今佛經版本眾多,除了我們常見的幾部大藏經外,還有像敦煌寫本佛經那樣的零散寫卷。其實,在佛經的流傳過程中,還有很多散失亡佚的寫本或刻本佛經,而《磧砂藏》隨函音義則往往可為我們提供這些佛經版本的異文材料,對于我們了解這些佛經的版本和流傳情況無疑大有裨益。如姚秦鳩摩羅什譯《十住經》卷一:“爾時諸菩薩一時同聲以偈請金剛藏菩薩言:‘上妙智慧人,樂說無有量,德重如山王,哀愍說十地,戒念慧清凈,說是十地義。’”
按:“樂說無有量”一句,《磧砂藏》本經文與之同,但《磧砂藏》本《十住經》卷一隨函音義云:“第六紙第一行第二句‘樂說元有量’,按下竺寺藏開為二句云:‘常能樂演說,文辭無有量。’”查敦煌本伯2146《十住經》卷一經文,該句確系分為“常能樂演說,文辭無有量”兩句。據此,隨函音義所云不虛,所載下竺寺藏經所本蓋與敦煌本同源,為我們提供了上揭經文的另一個版本。
以上我們從三個方面討論了《磧砂藏》隨函音義在漢文佛經整理研究上的價值和意義。誠然,我們的討論只是舉例性的,意在說明它在此方面的獨特價值,但鑒于現今學界對它還缺乏足夠的關注,希望通過上述舉例說明能讓隨函音義在今后的漢文佛經校勘整理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