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旭光
王學嶺是當今書壇十分活躍的實力派書法家。大家都知道他以小楷起家、小楷獲獎、小楷成名。近兩年,他突然寫起了大楷,而且是榜書般的大字。也許人們看慣了他小楷之文雅,而對此不以為然。

我以為學嶺選擇了一個高難度的課題,因為書法之 “雅”與“勢”,是個歷史性的難題,求雅則勢不足,追勢則又傷雅。自古以來極少有人能把二者完美統一起來。然而正因為難,所以才有魅力,才有價值,才值得有志者畢生予以追求。
為什么呢?說到底,人生是兩部分組成的,一是物質的,一是精神的。藝術是人精神家園最忠誠的“發言人”,而書法又是直接與人的生命節律相共鳴的獨特形式,一個真正有創造力的書法家,或早或晚會確立自己的審美理想,走上一條區別于他人,而又能自由表達主體性情的創作道路。從而在實現自己價值的同時,融入文化史的價值。我想,這應該是王學嶺轉向大楷的全部意義。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同學嶺進行了多次交談。在反復追問中我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以當下時代表達個人的情懷”,特別是“一個軍人情懷的寄托”。
“唐人尚法”,是大唐帝國統一興盛的需要,從而造就了唐楷的規范與法度。法度的壓迫,引起了宋人的反叛,必然成就“宋人尚意”的人性化潮流。宋四家之后的上千年,王朝的更替、民主運動的發展,尤其到了21世紀這個多元的社會,人們終于有了選擇的權利,唐楷之法的森嚴,越來越不為人們的審美所青睞。于是,削弱法度、增加性情以“激活唐楷”的呼喚,成為當代書家順乎潮流的探索與追求。在這樣的追求與探索中,王學嶺走在了前面,在創作上具有時代的學術價值。
我們看他的大楷《漢武帝碑銘》,八尺整紙,字徑盈尺,結體開張而莊重,線條凝重而蒼渾;字字如山安,又字字欲奔騰;大氣磅礴,豪情鼓蕩。吾觀則常為之激動,為之感嘆。這是我觀楷書作品極為少有的狀態。
我以為王學嶺大字楷書創作有三點是值得借鑒的:
第一,在點畫上消融楷法,展示使轉。孫過庭《書譜》說過:“真以點畫為形質,使轉為性情;草以點畫為性情,使轉為形質。”這句話道出了真書與草書的本質,也指出了真書向抒情達意發展的突破口。就真書而言,所以難以表現性情,是因為其點畫的使轉全部泯滅在法度的莊嚴外衣之內了。譬如橫畫,從起筆、調鋒到行筆,再到收筆、回鋒,經過了幾次使轉,全部被完美的藏鋒、收鋒遮蔽了。有使轉,但看不到使轉,因而也就看不到性情,缺乏藝術感染力。從王學嶺大楷書作中可看出,他的起筆和收筆只存在一個“頓筆”的意象了,而且行筆過程、速度,墨色變化及諸多審美元素都活脫脫地呈現在眼前了,從而展現出使轉的性情和魅力。
第二,把握住航道,在不斷吸收中走出自我面貌。王學嶺的主航道是《王居士磚塔銘》、《孔子廟堂碑》等初唐楷書。他在這個航道上前行,結體上吸收了中唐顏真卿的開張方整,在線條上尋到漢隸的凝重,在用筆上增加了行書的流暢,而這方方面面的吸收都是一點一滴、一步一個腳印的緩慢的跋涉,是吸收一點而后再吸收一點的循序漸進的過程。緣于此,其作品才能保持住初唐的雅氣,同時增加氣勢、增加凝重、增加跌宕之意韻。
第三,把握墨色的變化,表現時代審美。以往的楷書,尤其唐楷,古人是“白楷”,即碑拓;今人是“黑楷”,筆筆蘸墨,一黑到底。實際上,書法的時代性和審美的現代性,很重要的一個元素是墨色的變化所產生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學嶺把今人的“黑楷”轉化為“惟筆軟而欹怪生焉”的黑、白、灰交響的、有生命活力的形象,這正是身處改革開放、欣欣向榮、國運昌盛之偉大時代的審美理解與表達。墨色的變化反映出的是用筆的功夫,對于學嶺來說,更多的得意于他的行書創作。他在行書中從漲墨一直寫到干枯的能力與思想,在楷書中得到了從容不迫的運用,因而能實現“將濃遂枯,帶燥方潤”的追求。
真正的書法藝術家都是追求“先到位,后味道”的理性過程,都要具備 “把握住航道而融合不同風格、不同書體的能力”。在當代中青年書家中,能達到學嶺這樣既深入到位、又能融合其他味道的,還不多。若期許一大批如此這般的書家,或許還要10年、20年。
學嶺對于自己的大字創作,還有一點躊躇,他也聽到了一些朋友的建言,甚至他還想寫大字為小字服務,以表現以小見大的境界。而我以為他走到了目前,已經到了寫小字為大字服務的地步。因為他那軍人的豪情是理性的“法官”遠遠不能、也永遠不能遏制的。我只希望他在多讀書的同時,進一步把握好雅與勢、緩與疾、動與靜的幾個審美關系,尤其那個橫畫怎么辦?更要靠逐步確立起來的審美理想去把握。寄期待于學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