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字要給漢字“稱”重量

楊逸明

一位文學博士的論文，對于《詩經·碩鼠》作如下評論：

在《詩經》中存在許多直接的重復，有句子的重復，有段落的重復，字詞的重復就更多了。如《碩鼠》……這三段之間基本上沒有大的差別。在《詩經》中，這樣的格式非常多。

這位博士讀《詩經》，只讀懂一半，甚至可以說只讀懂了皮毛。他只看到“重復”，卻看不見“變化”。

試讀《碩鼠》和《黍離》兩首詩。

《碩鼠》(農民對統治者沉重剝削的怨恨和控訴)：

碩鼠碩鼠，無食我泰!三歲貫女(汝)，莫我肯顧。逝(誓)將去女(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汝)，莫我肯德。逝(誓)將去女(汝)，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汝)，莫我肯勞。逝(誓)將去女(汝)，

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其中字詞的變化，只要稍加留心，就會感覺得到：

黍——麥——苗(統治者越吃越

貪婪)

顧——德——勞(農民越來越

辛苦)

土——國——郊(理想國的范圍

越來越小)

所——直——誰之永號(農民的要求越來越低)《黍離》(流浪他鄉的游子訴說心中的憂愁。)：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仁)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仁)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仁)哉?

也請留意字詞的變化：

苗——穗——實(時間的推移，從春到秋，說明一直流浪在外)

搖搖——如醉——如噎(心中悲傷的程度越來越嚴重)

《詩經》中的詩篇，大多有三章，很多是只換了幾個字，在意思上相類，但有程度上的不同，一唱三嘆，層層遞進，絲絲入扣，可見用字的精當和細膩。由于年代久遠，有些字義似乎分辨得不十分清楚了。但是，當年的詩人煉字時，把每一字的重量“稱”得那么準確，掂量得那么仔細，態度是那么認真，居然錙銖必較，確實使人驚訝和贊嘆!詩人在字詞的選用和轉換中，把詩的主題表現得深刻、強烈卻又含蓄。這是漢字的神奇之處，也是詩人們技術高超之所在。

我們今天創作詩詞，遣詞造句往往是那么的草率，那么的率意。既然進行詩詞創作，那么從立意標題到塑造意象，從遣詞造句到謀篇布局，沒有一個環節可以偷懶，都必須認真地對待。如果我們能夠在斟酌一些關鍵的字與詞的時候，也試著用類似測定貴重物品或藥品重量的小秤——“戥子”來稱一稱漢字的重量，多一克則太重，少一克則太輕，唯有重量合適的字詞方取用之。如果我們真正學會了給漢字“稱”重量的本領，那么我們詩詞作品的質量就一定會有所提高，駕馭語言文字的能力也一定會得到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