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檔案:
高虹,《四川文學》
副主編,著名作家。
遙遠的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一場政治風暴襲來。父親在單位接受審查好多天不回家了,我幼小的心里起了不安,母親卻總是笑說:“你爸不會有事的,我知道?!币粋€周末,母親收拾換洗衣服,說區教育局召集在南泉中學學習,她正好可以帶我去南泉避暑度夏。
這是位于重慶市南郊的一處著名風景名勝區,山水林泉、奇洞飛瀑無不秀美。來到這里,我簡直樂瘋了。住進已放暑假的學校,母親就給我定下規矩:任何人問起父母的情況都只能回答不知道;不得到她集中學習的地方去找她;要么呆在屋里要么去景區玩,不許在校園內東游西蕩。我順從地答應著,這不等于每天做完作業就可以撒野玩嘛!于是我很快結識了幾個同齡人,每天不是在游泳池嬉戲,就是跑到巨大的溶洞里玩躲貓貓。
不知道母親每天在學習些什么,回到宿舍,她總是興致勃勃地聽我講當天如何好玩,自己的事情不提一字。但時間長了,雖然有約法三章,我也察覺到母親這次“集中學習”似乎有些不對勁:有時從學習場所傳出來拍桌子打巴掌的聲音;有時還有人大罵大哭;更明顯的是,教室的走廊里很快掛起了大字報,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后來甚至蔓延到了操場。
當操場也如晾曬被單一樣掛滿了大字報,母親連飯都不讓我去食堂吃了,因為去食堂的路必經操場,她總是不辭辛勞去打飯回來。生長在那個年代的孩子,知道大字報往往意味著“檢舉”、“揭發”,離“拉出來戴高帽子斗爭”只有一步之遙。遠遠看著那些如白色經幡的大字報,我心里有些害怕,總要問:媽媽,那都是寫誰的大字報啊?和你沒有關系吧?她總是微笑:當然,都是寫別人的大字報。
一天晚上,已經過了九點吧,有人敲門叫母親去開會,態度很冷很硬,我本有些驚恐,但看母親臉上卻一直有笑容,也就沒當回事。她把我反鎖在屋里,說:“你自己先睡,不用想著給我開門。”那天晚上她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完全不知道。
那個夏天我學會了游泳,我和小伙伴們玩遍了南泉風景區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小腳丫遍布整條花溪河畔,天然溶洞的每一個隱秘處我們都了如指掌,那真是一個歡樂的夏天啊。
事過很久我才知道,對于母親來說,那卻是一個非常艱難的夏天———她是被當作有嚴重問題的學校校長而隔離到南泉中學的,每天都要面對寫不完的檢查,受不完的呵斥,一遍遍地交待問題,一次次的接受審查……她飽受摧殘和煎熬,心里還牽掛著隔離在另一處受審查的我的父親。
一旦面對我,她臉上立刻掛上輕松和微笑。她哄我說是帶我來南泉避暑的,她拖著疲憊之軀堅持從食堂打飯回來吃,因為只要我稍稍走近,就可以看到那些大字報上密布著她的名字,名字上還打著觸目驚心的一把把紅叉。
這就是那年我的歡樂之夏背后的殘酷事實。母親,把所有的殘酷背負起來,拼命為女兒保留下了歡樂。
編輯王淑娟mochouw@yahoo.com.cnwww.mochou.cn“在線投稿”《家教與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