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爭搶的快樂如此微不足道

(一)

我與凌的相識，就是緣于一場悄無聲息的暗戰。兩個人在一家首飾行閑逛，不記得是誰先看到了那一款的耳釘，淺紫色的，在陽光下的時候，會有迷人蠱惑的光澤，若有若無地閃爍著，讓人忍不住要去輕觸那樣柔美的一抹，可又怕會弄疼了它，便猶豫著。但手還是無限愛憐地伸了過去，碰到的，卻是另一只精致白皙的手。抬頭，便看到對方，正拿了同樣的驕傲和敵意，傲慢地注視著這個潛在的競爭對手。

導購小姐果然是精明，看出我們兩個人對這款耳釘，有同樣的熱望，便柔聲道此款可是只剩最后一枚了呢，如果喜歡，現在就可以試帶了哦。收回凌厲的視線，我和凌又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接過去：我先看中的，它當然是屬于我!但最終，極擅斡旋的導購小姐還是說服了凌，買了另一款據說來自意大利知名設計師的限量版耳釘，價格，自是比我的高出許多；盡管看起來遠沒有我的高貴和別致，但，凌在走出門去的時候，還是因了其耳釘的出自名門，而浮起絲不屑又得意的笑意。

我當然在心里，恨恨地記住了這個不肯相讓人絲毫的女子。所以，當第二天公司的新人見面會上，看到坐在身邊的凌時，我在吃驚的同時，也不禁在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和空茫里，覺到一絲報復了什么似的快樂。想，她再怎么囂張，在我面前，也不過是個新人，最起碼的謙虛和小心，還是要有的吧。

(二)

但我卻再一次低估了凌。工作一個星期了，她既沒有因為我是前輩，而像別的新人一樣費盡心機地來討好；亦沒有因為初相識時的不快，言行上有絲毫的收斂。她照例是那個出手迅疾又冷漠的女子，開會的時候連位子都要搶，吃飯喜歡坐在各部門經理的對面，且隨時準備著送出自己凄迷嫵媚的微笑：看到老總時神情里的真誠，永遠比看到同事時高出一個檔次，也會與人為善，但只對那些與她構不成威脅的外部門的同事，而且，異性最佳，因為同性實在是有衣服容貌首飾上的比拼，會讓她的心時不時地就針扎似的，痛上一下子。

很不幸地，我和凌被分到一個小組。像是將手同時伸向同一枚耳釘一樣，我們的爭斗，再一次無休無止地鋪陳開來。幾乎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或許換了別的同事，只不過是一句抱歉，彼此便可以盡釋前嫌：但一旦換成了凌，這沖突立刻便會墨水一樣，泅濕了我們周圍那些原本可以潔凈安好的空間。我剛熬夜寫好的一份文案，她卻不成不淡地說，估計客戶還會像上次一樣，讓返工重來的。我隨手沖泡好一杯咖啡，問別人要不要，她立刻挑眉笑道：小心喝時間長了皮膚黯淡無光，沒人來愛哦。她新挑染了栗色的頭發，在格子間里滑來滑去地炫耀，我淡淡瞥一眼，說，聽說現在更時尚的是黑發呢!她去老總那里交報表回來，欣欣然提起老總身旁的助理，真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我便笑說，可惜人家早已有了美艷驚人的女友，沒什么機會去覬覦。

這樣小小的摩擦，來了又去，激不起過大的干戈，但生活，還是像那質地不好的睡衣，很快地起了難看的毛球：看上去不適，入夢也因此覺得艱難。像那豌豆公主隔了十八層厚厚的棉被，依然可以感覺到那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豌豆所帶來的疼痛。如果工作中的比拼可以淡忘，衣飾上的嫉妒亦能夠寬容，但那愛情上的爭奪，又怎能那么輕易地就拱手相讓?

(三)

是誰先喜歡上了思哲，且四處地宣揚，要追他的呢?這怕是連我們自己都記不清了。只知道，這個在一次交流會上，認識的男人，他同時奪走了我和凌的心。他只是在回頭的時候，漫不經心地掃我一眼，我就情愿，為他傾盡所有。凌也定是如此吧，她為他可以推掉所有應急的廣告文案，只為給他做的那一份能夠達到完美和極致；她為他逛遍了整個城市，只因為要買一枚可以與他朱砂紅的領帶相配的領帶夾；她為他學會了吸煙，以一種寂寥的方式，只因為他曾經無意中提起，女子倚窗吸煙的模樣，最是性感且讓人心動。

凌很鮮明地，是挑明了要與我爭到底的。有一次在走廊里碰見了，她正和思哲打著電話，聽得出是公事，但看見了我，卻立刻千嬌百媚地變了聲線，一路柔情婉轉下去：她明明知道半個小時前，思哲剛剛約了我下班后去清水坊的，但她還是試圖一點點地，將我的自信與喜悅擊沉到那無望的海底里去。

思哲應該是喜歡我的吧，他每次見我，都會記得買一束清香的百合。盡管不是神往的玫瑰，但能有此份心境的成功男人，我還能奢望什么呢?他能約我喝茶聊天，就已是我最大的幸福。倘若再要求得多一些，那就是希望他能離凌，更遠一些吧。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他是凌最大的一個客戶，即便他愿意撤出，凌又怎能輕易放過?而思哲，當是不喜歡我如此斤斤計較，他說過更欣賞那些懂得寬容的女子。

這樣平靜地過了兩個月后，我如愿地收到了思哲的玫瑰，卡片上只有一個宇，寫著：愛。我小心翼翼地將這樣怒放的玫瑰帶到辦公室去。我執拗地沒有聽從思哲的話，他說，不要過多地刺激單身的凌，女人總是敏感的。但我偏不，我就是要讓凌知道，她同樣渴求的東西，而今，我終于得到。

(四)

當我裝作無意地將玫瑰晃過每一個格子間時，我的心內充溢了一種罪惡般的滿足感。因為，我懷中的玫瑰，終于吸引了凌的注意。她很奇怪地，向我走過來，以一種我所陌生的真誠，由衷地贊道：好美的玫瑰!我剛要回她一個微笑，便看到了凌手上精巧的鉑金戒指，與我的那枚，一模一樣的款式。只不過，其上的字，換成了“凌”。

凌原來是給我炫耀的，但她不知道，這其中隱藏的秘密。思哲，他送了我和凌同樣的戒指，但卻撒謊說，這是僅售一款的絕品。他不是我所看到的那樣，在我和凌之間，他搖擺不定。他，對待愛情，不過是如電腦上的游戲，結束了，可以再來。甚至，亦不介意，與兩個女子，看同一部電影，吃同樣的飯菜，送一樣的禮物。我和凌，爭奪的，是一個結果；而他，享受的，只不過是那激情的過程。這個男人，原本不值得我和凌費勁了心力爭搶，或者將那微弱的快樂擺出來，傷害彼此的。

當我給思哲發短信，說要退出這場游戲的時候，這個貪心的男人，卻是出乎意料地跑到公司里來，當著凌的面，將一束紅艷的玫瑰，送給我。那一刻，我在凌的憤怒里，看到自己的臉上是微笑著的。我還是醉心于這樣假的快樂了。

凌最終辭職，而我，亦很快地離開了這個根本不值得付出任何真愛的男人。

有一天，看到古書上的一則寓言，說兩個國家，為了爭搶地盤，竟至“伏尸百萬”，追逐逃兵，亦是“旬有五日而后返”，但沒有人能夠想到，這只不過是一場蝸牛角上的爭奪。一方再怎樣地為自己的勝利而歡喜，也不過是蝸角的快樂。

而和凌的這一場相識，其中的每一次小小的得意，原來也是像寓言里的較量，不過是了無意義。但這樣微不足道的快樂，紅塵中的我們，卻常常情愿為此，付出如此疼痛的代價。

(編輯 周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