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長長,地久久
面渣,你的出國故事夭折了。夏天才剛剛過去一半呢,你就拖著一只裂了口的大皮箱,神色凝重地站在那棵脫光了葉子的大芒果樹下東張西望,你嬌小的腰被迫微微彎著,就像拖著的不是一只箱子,而是你整個累贅的青春一般不堪重負。
我聽說你欠了一屁股債。半屁股錢債,還有半屁股是情債。現在的你一無所有,就像當年一無所有的我。
請不要驚訝于我又偷窺了你。事實上,3分鐘前,我還在宿舍敷面膜。而2分59秒前,我聽到你要離開的消息。我咻地一下從鐵架床上翻起來,我腳上還套著拖鞋,黃瓜片也忘了從臉上拿下來。
你又開始往前走了。從足球場到校門口,我在數,你總共回頭了十二下,你是在看我么?你奇怪我為什么沒有來送你么?四年前,我們就在那棵大芒果樹下勾手指,說面渣要改名為地久,饅頭則叫天長,然后我們的友誼就會地久天長。那個時候大芒果樹枝繁葉茂,可是現在它死了,大概是被蟲蛀了。
一輛出租車從你面前駛過去,你揚了揚手,卻又放下了,你含著眼淚,最終依依不舍地上了一輛灰頭土臉的公交車。
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對不對?
當年的當年
面渣,當年我的樣子肯定傻極了。我四仰八叉躺在雪白的美容院的床上,臉上敷著一層被你稱為“垃圾”的舒張毛孔面膜。
一個小時前,我在民生商場樓下領了一張宣傳單,一個滿臉痘痘的矮個子男生把我帶到了這里,我只是想來接受免費護理的,剛剛從鄉下來到這座大城市求學的我,口袋里絕對沒有多余的錢。
可是現在,如果不付錢,我走不了了。
那個美麗的美容院院長過來說,“你必須交100塊錢,我們會用藥水幫你把面膜洗掉,否則,你就在這等著吧,我不敢保證,24小時內面膜會不會自動溶解!”
我傻眼了。淚水在那層可怕的面膜里來回流竄。院長威脅我,如果不用藥水清洗的話,我很有可能會毀容。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一樣。我的口袋里只有兩塊四毛公車費,毀容兩個字帶來的巨大恐懼讓我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的耳朵轟轟作響,我聽見美麗的院長用魔鬼般的聲音說,鄉下妹子,舍不得花錢就別貪小便宜。
我絕望極了,我恨自己沒有腦子。這時候,我發現了門口的你,你望若我,狡黠的眼神里有著詫異,你肯定想不通,世上怎么還會有我這么笨的人?
那個院長似乎有些怕你,你的氣勢太凌人了,她惡狠狠的眼神終于敗下陣來,然后你一把拉起我就往外面跑。
人潮熙攘的步行街,你一邊罵我傻一邊用紙巾替我擦拭臉上的面膜和臟兮兮的淚水,我驚喜地發現自己并沒有被毀容。我覺得你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你告訴我,她們是騙我的。
那一刻,我立下誓言,今后我一定要變得和你一樣聰明。
想做狐貍精
面渣,我們的青春多不可思議啊。見義勇為的你,竟然是A大最不受歡迎的女子。
你刻薄,工于心計,更嚴重的是,你還家財萬貫。這是他們眼中的你,他們說你是只狡猾的狐貍精。
關于你,有一個傳聞,你弄死了一只叫做咪咪的法國純種貓。咪咪是一只展覽用的貓,看管權屬于上一任學生會主席。可是在它歸國的前一個晚上,咪咪神情扭曲地死在精致的鋼絲籠子里。然后,你就搖身一變,成了現任學生會主席。
我不相信這是你干的,因為實際上,你是多么喜歡這種小動物啊,你的漂亮的小公寓里收養了一只雪白的流浪貓,你喂它喝牛奶,還像個媽媽一樣給它洗澡梳毛。
面渣,你半躺在沙發上,高高翹起的修長雙腿可以看見十趾如蔻丹,你美麗的淺褐色眼睛里有一點憂郁,你說你并不想做狐貍精。
可是饅頭想做。饅頭不想被人叫做呆瓜,不想頂著傻妞和村姑的帽子,饅頭想變成像你一樣的狐貍精,把人生舞得風生水起。
偷師面渣的饅頭
面渣,你還不知道吧?你說你總是覺得有一雙眼睛在偷看你。那個人,就是我。
站在百家匯商場門口,右手挑著一件長裙的人是你。你吐氣如蘭地挑著這件裙子的毛病,優雅篤定的姿態幾乎可以讓最有信心的店主懷疑自己正在兜售一條糟糕透頂的裙子。可是付款轉身的時候,你如獲至寶地捧著那條裙子笑了。
坐在英語四級考場,不時地摸鼻子動手指的人是你。你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你在交換答案,你坐在角落,靈巧的手勢做得不動聲色。考試進行六十分鐘的時候,有幾個人被抓了,其中一個女孩甚至把答案抄在雪白的大腿上。可是,你不在這些人之列。攜帶小抄不是你的風格,你不會給抓住你的人落下把柄。
十字路口,捧著玫瑰花的人是你。三分鐘前,你剛與A君約會完畢,你手里還捧著他送的玫瑰,你氣定神閑地將A君送的玫瑰轉送給迎面走來的B君,然后輕輕吻了他的臉。一顆定時炸彈,就這樣被你化解于無形。
你成了我的偶像。我偷看你,是為了讓自己盡早變成你的樣子。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面渣,你在大三那年終于遇上了生命中的Mr.Right。我們把他叫做五月,因為他就像五月的陽光一樣帥氣逼人。
為了得到五月,你又動用了你的小智慧。你將一沓照片甩在桌子上,他怔怔地看著,他的女友與別的男孩牽手擁抱。滿分!你成功地利用了一個男孩狹隘的自尊心。
你在回公寓的路上被人打了,彼時你已成功晉級為五月的新女友。這起事件多像一出前女友伺機報復的鬧劇啊,可是你不該畫蛇添足。五月指著被打的你喊:“夏面渣,你是個俗氣的精明的家伙!”
你驚呆了。然后五月踩著五月明媚的陽光大步流星地絕塵而去。你的哭泣破碎在他遠去背影里。
是我把真相告訴了五月。可是我只說了打你的人是你自己請來的,卻沒有說照片上的男孩是他前女友的表弟。
我也喜歡五月。兵不厭詐,在愛情里自私,是人的本性。這是你說的。
五月成了我的男友,你祝福我們的時候美麗的臉上充滿了哀愁。你的哀愁像針一樣刺痛我的心。
成了逃兵的面渣
面渣,在你大三下學期,而我大二下學期的時候,你開始拼了命地學習日文。你一鼓作氣從南國書城搬回來一整套日語教材和自測習題,然后長吁一口氣,說出不了國就不配姓夏。
那天晚上,你讓我陪你到公寓樓頂曬月亮。你喝了一點小酒,舉起右手的三根手指沖著夜幕大喊:“面渣要逃離曾經的一切!”
可是面渣,你為什么要做逃兵呢?是因為別人叫你狐貍精,是因為我搶走了你親愛的五月,還是因為那個你從來不肯提及的家庭?我知道你沒有爸爸,你唯一的母親是你從來不肯揭給我看的傷疤。
我終于成了你
面渣,梔子花怒放的季節,你終于走了。可是你去的不是日本,而是一個遙遠的北方城市。你的母親入獄了,你必須拼命工作,來償還她欠下的一大筆債。你走的前一晚,我們仍舊坐在公寓樓頂曬月亮,你突然就哭了,你說咪咪死了。
我說咪咪不是就在你的腳下么?
你說不是收養的咪咪,是從前那個外國來的咪咪。
咪咪果真是被你害死的。你說這是報應,你以前讓它回不了國,現在它詛咒你出不了國。
你喝多了。不然為什么會語無倫次地說話呢?你沒有害死咪咪,在我眼里,你仍然是當初那個見義勇為的女孩,你的眼神純凈,勝過這世上的一切。
五月來追問你的下落了。我騙他說你去了日本,他的眼神就像墜毀的流星一樣暗了下來。你看,五月還是屬于你的,他在我身邊,眼睛卻一直注視著你。
請原諒我,那樣殘忍的真相我不忍心告訴五月。
我在你走后的第三天給你發E-mail:你恨那個告發你母親的人嗎?
你說不恨。“那個人,反而讓我解脫了。我再也不用背著那個沉重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提防所有的人了。”
現在的你,在你母親服刑的城市兼著好幾份工作。電話里,你的聲音不再凌厲,而是充滿了該死的平靜和傷感。
面渣,你還記得那個剛來的叫做蘇小小的新生嗎?
蘇小小也被美容院騙了。她哭著復述我曾經經歷過的一切,我的眼睛進了風沙,火辣辣地疼。
我化妝成一個鄉下姑娘用mp4錄下了美容院里的對話。現在的我,沉靜而有謀略,一如當年的你。
那個囂張的院長被公安用手銬銬住的時候,民生商場樓下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我抱著雙肩站在人群中。直到我看見你從另一頭沖過來,死死拖住她的大腿叫媽媽。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巨響。
親愛的面渣,是我這個過客奪走了你的一切。本來我們約好友誼天長地久,可我卻用從你那里偷師而來的聰明,讓你從什么都有變成了一無所有。你看你看,成長的代價多么殘忍啊,就像風沙襲過我們年輕的臉,最后我們都改變了初時的模樣。
(編輯 周雁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