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彭德懷被徹底平反昭雪。1978年12月24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莊重的彭德懷同志追悼大會。會后彭的骨灰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堂西一室,緊挨著老戰友朱德的骨灰盒。這位功勛卓著而又蒙受巨大冤屈的開國元勛,終于回歸到他所應有的位置。
然而,當年彭德懷含冤去世被火化后,他的骨灰保存下來了嗎?放置在哪里?革命一生、功勛顯赫的開國元勛彭德懷,死后竟然連骨灰都不能入葬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這是他個人的莫大冤屈,更是中華民族的千古奇冤!四年之后,他的骨灰又是怎樣找到的呢?
一
1976年10月,“四人幫”反革命集團被粉碎了。經過了10年漫漫長夜的人們,終于迎來了共和國真正的春天。粉碎“四人幫”后,黨中央撥亂反正,決定為一批受迫害的老同志平反,也將為彭德懷昭雪。
籌備工作一開始,便遇到了一大難題:彭德懷的骨灰存放在哪里?他于1974年11月29日不幸在北京逝世,在正常情況下,骨灰盒應存放在北京,而實際上,彭德懷的骨灰卻下落不明。這一消息又把人們再一次推向更深的悲哀之中。黨中央、中央軍委立即發出指示,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彭德懷的骨灰,并安全運到北京。
彭德懷的骨灰怎么處置了,放到了哪里?外人不得而知,就連他晚期唯一能見到的侄女彭梅魁也不得而知,一直是個神秘的謎。
1975年,四川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李大章調到北京擔任中共中央統戰部部長,李大章的夫人孔明和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曾在太行山西北局婦委共過事,相處甚好。孔明進京以后,曾特地去看望過浦安修一次,并對她說,彭德懷的骨灰被秘密轉移到了成都,此后李大章又告訴了她詳細情況,但同時要求她絕對保密。
十一屆三中全會期間,浦安修把這一情況告訴了陳云。陳云在家中還給她留了一張小字條,告訴她彭德懷的問題將很快解決,三中全會決定給彭德懷、陶鑄同志平反昭雪。浦安修頓時感到心中輕松了許多。
人死灰亡,這一沉痛的打擊使浦安修時常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她清楚地記得,1965年11月她送彭德懷去三線參加工作之后,兩人一直未有機會見面。直到1967年7月在北京師范大學的批斗會上,老兩口一起被拉到批斗臺上時,她才偷偷看了彭德懷一眼,但卻連一句話也沒能說成。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偷偷的一瞥,競成了她和彭德懷的永久訣別。唯一能使她得到一點安慰的是,彭德懷的亡魂又回到了他曾經戰斗過的西南三線工地。她明白:彭總離不開大三線,三線人民也熱愛彭總。他雖然去世了,但他仍活在三線人民之中,相信彭總的骨灰是會被妥善保存的。但又一想,在那個動亂的年月,老伴的骨灰難免不發生差錯。因此,她又感到不安。當得知中央軍委籌備彭德懷追悼會的工作人員正在到處尋找骨灰時,她便立即向他們匯報了上述情況。
彭德懷的骨灰當年為什么會被存放到成都?
在“四人幫”控制的有關專案組的一份報告上有如下兩段文字:
“受審人員彭德懷,因患直腸癌,經治療無效,于1974年11月29日病死。”
“彭德懷是里通外國、陰謀奪權的反黨分子。我們意見,將其化名王川,尸體火化后,骨灰存放成都一般公墓。”
該專案辦公室另一份記錄上寫著:“……中辦秘書處電話告,王副主席在彭德懷死亡骨灰處理報告上指示:‘照報告上所提的辦法辦。’”這里所提到的王副主席,就是王洪文。
秘密送來骨灰盒的那兩位軍人,也講了周恩來總理關于存放成都,要精心保管,時常檢查,不準換盒,也不準轉移存放地點,以便今后查找時不致搞錯的指示。
由此判斷,在1974年特殊的政治環境下,對彭德懷骨灰的處理辦法,顯然既包藏著“四人幫”的膽怯與禍心,也蘊含著周恩來及其他中央領導為保護彭德懷骨灰的策略和良苦用心。而將彭德懷元帥的骨灰長期存放于成都,這對當時已身患重病、身處逆境的周恩來來說,所能采取的最好辦法,恐怕也莫過于此了。
二
1974年冬季的一天早晨,有兩位身穿軍裝的人乘飛機從北京來到成都。其中一位姓李,30歲左右。他們帶著中央專案組的介紹信,指名要見四川省委第一書記、省革委會主任、成都軍區政委劉興元,省委書記、省革委會副主任李大章及省委書記段君毅。三位省委領導同志接待了他們。來者向他們傳達了中央首長的指示:
“我們送來一個骨灰盒,里面裝的是彭德懷同志的骨灰,經組織決定更名改姓送到四川存放。這個骨灰盒放在一般群眾存放骨灰盒的地方就行了。放好后,不準任何人移動,要動須經中央軍委批準。這些情況,你們知道就行了,不準向任何人透露,絕對保密。”
三位領導聽后心里愣了一下。李大章清楚地記得,彭德懷是1965月11日底來成都擔任西南三線建委副主任的,當時安排住在永興巷七號。他以中共中央西南局書記、四川省省長的身份多次去看望過他,共商西南三線建設的一些事情。
這一突然而來的消息,使他一下黯然神傷,不知如何是好。沉思片刻后,他強自鎮定,向兩位軍人表示:“省委一定認真存放好彭德懷的骨灰盒,絕對保守秘密。”
三位省委領導商量后決定,由段君毅安排負責,迅速將彭德懷的骨灰盒安全轉移到成都東郊火葬場。段君毅把這個任務交給省委、省革委會辦事組組長杜心源去完成,杜隨即又打電話讓辦事組一位副組長張振亞具體負責辦理此事,并嚴肅認真地說:“一個重要負責同志的骨灰已送到成都,你找有關部門負責同志商量一下,存放好,沒有省委批準,誰也不能移動。至于這位負責人是誰,我不知道,你們也不要打聽,要絕對保密。現在你到錦江賓館找中央專案組派來的兩位軍人聯系承辦。此事一定要辦好,不可出現任何差錯。”
張振亞感到事關重大,隨即驅車來到錦江飯店。兩位軍人告訴他:“我們奉命來到成都,中央首長及周恩來總理指示我們送來一個人的骨灰盒。此人叫王川,男,他的骨灰盒須存放在成都。”張振亞回答說:“省委領導已布置安排了,請放心,我們一定將骨灰盒存放好,絕對保密。”二位軍人還是不太放心,一再叮嚀:“骨灰盒一定要存放好,要絕對保密。”
當時四川省委正在錦江飯店召開地委書記一級干部會議。張振亞便打電話找來省革委會辦事組行政處副處長杜信,鄭重其事地向杜信交代說:“有個骨灰盒,需要放在成都,這個事情你去具體辦理一下,要絕對保密。辦理過程中還需開什么介紹信,你開就是了。兩位軍人就住在樓下38號房間……”
杜信二話沒說,便來到38號房間。兩位軍人正在沙發上坐著,見杜信進來,很有禮貌地起身讓座,并從桌柜里取出一個用粗木板釘成的骨灰盒。骨灰盒上油漆尚未干,盒上貼了一張小條,寫著“王川,男”三個字。杜信把骨灰盒放進自己的提包里,與兩位軍人并沒辦什么交接手續,便離開了錦江飯店。
從殯葬管理所出來后,杜信又馬不停蹄地來到火葬場辦公室,找到火葬場負責人辛自權老師傅。辛師傅60歲了,辦事熱情負責。杜信對他說:
“有一個骨灰盒須存放在這里,這是省委領導同志交代我來辦的。我已到市民政局和殯葬管理所去過了,他們叫我直接來找你聯系存放。此事非同一般,你必須做到以下三點:第一,要妥善保管,不能遺失;第二,這個骨灰盒,沒有我或省革委會辦事處的介紹信,任何人也不能取走;第三,有什么變動或意外情況須立即通知我,我給你留下電話號碼。”
辛自權師傅看了介紹信,又看了看骨灰盒,隨即滿口答應。并讓助手張澤珍填寫了一份骨灰寄存單,單子上寫著這樣一些字:
姓名:王川;性別:男:終年:32歲;籍貫:四川成都;火葬時間:74年9月;寄存時間:三年,自74年12月23日起,77年12月23日止;委托人姓名:杜信;是骨灰什么人:同事;通訊處:省革委會辦事組;骨灰編號:第273號。
在發證記錄欄內,杜信收證,并簽了字,寫上了年月日:74,12,23。
在填單過程中,杜信很費了一番思慮。他估計這個骨灰盒里一定裝著一位重要領導同志的骨灰。但骨灰盒上除了“王川,男”三個字外,什么也沒有,其他事自己又不知道。
當時中央領導同志中沒有王川這個名字,他估計王川肯定是個化名。省委領導同志交代骨灰盒要長期保存下去,為了萬無一失,他在填寫年齡時沒有寫六十多歲或七十多歲,而是寫了三十二歲。
臨行前,杜信一再叮囑辛師傅一定小心在意,不能有半點差錯。
此后,張振亞與杜信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此事,但他們老是放心不下,曾悄悄到火葬場看過幾次。
事隔幾年后,省委凡知道彭德懷骨灰下落的領導同志劉興元、李大章、段君毅都先后調離四川去北京工作了,李大章也于1976年5月8日在北京病故。
就這樣,化名“王川”的彭德懷的骨灰,一直在這里神秘地存放了整整四年。
三
1978tgl2月中旬,中央專案審查小組晏、任二人到達成都。他們住定后,便持介紹信先到了省委值班室,值班室人員不知道彭德懷的骨灰存放在成都一事,便請示主管領導張振亞。張振亞此時已是省委秘書長,他這才明白,來人講的“王川”的骨灰就是彭老總的骨灰,長久藏在心里的謎終于解開了。他立即驅車趕到成都東郊火葬場,見“王川”的骨灰盒安然存放在273號骨灰架上,心里感到由衷的欣慰。他叮囑火葬場負責人妥為保存,才回來答復了晏、任兩位軍人。晏、任二人這才放心地返回北京。
張振亞感到事情重大,需和省委領導匯報商量。他向留在省委機關主持工作的杜心源書記匯報,杜心源聽后立即指示:一定妥善保存好彭德懷同志的骨灰,并繼續保密,聽候中央安排。
1978年12月22日清晨,中共四川省委辦公廳突然接到中共中央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的電話通知:
“已派中國民航飛機來接彭德懷同志的骨灰,飛機在成都雙流機場降落,彭總的骨灰要安全送到北京,24日中共中央要為彭德懷同志召開平反昭雪追悼大會……”
杜心源指示,立即派人將彭德懷的骨灰從東郊火葬場取回,同時讓張振亞與中央辦公廳聯系,問明舉行什么儀式,是否要派人護送。
張振亞知道化名“王川”的骨灰是杜信一手經辦的,立即讓秘書打電話通知杜信速來見他。杜信匆匆趕來,秘書已在樓梯口等候他。當秘書迫不及待地將情況告訴他時,杜信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頓時淚如泉涌,兩手捂著臉哭著走進了會議室。張振亞見杜信傷心地走進會議室,心里難過極了,一句話也沒說,便將取骨灰的卡片交到了杜信手里。
張振亞、杜信及兩位保衛干部,帶上介紹信和卡片,坐上小車來到東郊火葬場取走骨灰。
杜信在車上抱著骨灰盒,車開到牛市口時,他叫司機停在一家商店門前,下車買了6尺紅綢,將骨灰盒包起,然后直奔省委大院杜心源的辦公室。
杜心源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正心急如焚地等待著。見張振亞等四人進門,忙起身迎上前去,伸出雙手,從杜信手中恭敬地接過彭總的骨灰盒,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然后領著在場的人站成一排,脫下帽子,沉痛地說:“讓我們向彭總三鞠躬吧。”
簡單的悼念儀式結束后,杜心源又向幾個人交代說:“剛才已經與北京電話聯系過了,下午必須將骨灰運到北京。這里正通知在家的省委常委與成都軍區、省軍區的領導同志到會議室,向彭總的骨灰告別。你們快把彭總的骨灰盒移到會議室。振亞你去機場看看,飛機大約快到了。”
所有參加告別儀式的人,聽到消息后都大吃一驚。他們走進會議室,一些老同志看到桌上用紅綢包裹著的彭總的骨灰盒,忍不住流下了傷心的淚水。杜心源簡單地講了幾句,就領著大家向彭總的骨灰三鞠躬,并圍著彭總的骨灰盒繞場一周,向英靈告別。
張振亞趕到雙流機場時,見一架民航飛機已停在機場上。
他又根據省委的指示,與中央辦公廳、中央軍委辦公廳、中央組織部通話聯系,請示骨灰如何送到機場。中央軍委辦公廳主任傅學正在電話中告訴他:由在成都的彭總原秘書綦魁英、警衛參謀景希珍兩位軍人將彭總的骨灰護送到北京,并已通知了成都軍區。
綦魁英、景希珍正準備乘12點的飛機去北京參加彭德懷的追悼會,省軍區政治部通知二人說:
“中央軍委辦公廳來電活,讓你們把彭總的骨灰盒帶到北京,飛機正在雙流機場等著你們。”
綦魁英、景希珍二人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老首長彭德懷的骨灰竟會一直放在成都,還讓他們帶到北京去。二人驚醒之后,不由得淚流滿面。
到成都軍區后,政治部一位副主任立即帶上綦魁英、景希珍二人趕到省委大院。張振亞向他們扼要介紹了當年彭德懷的骨灰盒送到成都的情況。
綦魁英、景希珍見到彭總的骨灰盒,一下撲了上去,淚如泉涌,悲慟欲絕。張振亞說:“我們剛才接到中央軍委辦公廳的電話,讓我們把彭總的骨灰盒送到成都雙流機場,交綦、景二位帶到機場并護送至京,你們正好來了,一定要安全送到。”
這時,樓外站著的省委機關干部越來越多,大家默默地看著綦魁英小心翼翼地捧著裝有彭總骨灰盒的手提包走向汽車,目送著英魂離去。
為了安全護送骨灰,中共四川省委、成都軍區、四川省軍區領導未到機場送行。張振亞與成都軍區政治部副主任陪同綦魁英、景希珍等同乘一輛面包車,經過人民南路廣場,向16公里外的成都雙流機場飛快奔去。
機場負責人因事先接到電話通知,早已站在候機室門口臺階上等候。見兩位軍人手提提包,在張振亞等人的陪同下,疾步走來,連忙迎了上去。張振亞向這位機場負責人耳語了幾句后,便將綦魁英、景希珍送上了飛機。不久,飛機便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在跑道上滑翔一段后,昂頭起飛了。
飛機穿過云層,平穩地在云海上空飛行。兩個多小時后,機組一位負責同志手持電報走到綦魁英、景希珍的座位旁,輕聲告訴他們說:
“中央軍委辦公廳通知你們,因派專機來不及了,飛機到首都機場后,你們不要下飛機。旅客下完后,飛機還要從首都機場起飛,到西苑機場降落,你們在那里下飛機,軍委首長在那里迎接彭總的骨灰。”
下午六時左右,飛機抵達首都機場,旅客下飛機后,中央軍委辦公廳的王承光沿著舷梯疾步走上飛機與綦、景二人見面。王承光也是彭總以前的秘書,三人無限感慨,但時間緊迫,不容許他們細談。王承光告訴他們:“等會飛機就要起飛了,繞北京城上空一周,到西苑機場降落,在那里舉行迎接彭總骨灰的儀式。”
飛機從首都機場起飛后,夜幕已經降臨。北京城燈火輝煌,天安門城樓、中南海的燈光格外明亮,照引著彭總的英魂歸來。
當飛機在西苑機場停穩后,艙門剛一打開,便聽見迎接骨灰的隊伍中傳來一片哭泣聲。綦魁英控制住自己悲傷的情緒,雙手捧著彭總的骨灰盒,站在機艙門口。此時,彭德懷的夫人浦安修及其他親屬彭鋼、彭梅魁、彭正祥、彭康白等沿著舷梯走上飛機。彭鋼從綦魁英的手中接過伯伯的骨灰盒,排成兩行的黨政軍機關代表,忍不住淚如雨下,有的人竟放聲大哭起來。
彭德懷的骨灰放在第一輛小車上,穿過兩行肅立的迎接骨灰的隊伍,軍人們以軍禮目送著車子從自己的身邊通過。后面跟著一串小車,護送彭總的骨灰盒至八寶山革命殯儀館第一室存放。
“天涯何處覓冤魂,青山有幸埋忠骨。”經過整整四年的異地飄泊,彭總的英魂終于回來了,和他的老戰友朱德、陳毅、賀龍永遠安眠在一起了。
然而,對于一個有益于人民有益于民族和一個有益于國家的人,即使他當時被誣陷和掩埋,人民也不會忘記他的!歷史和后人最終給了彭德懷公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