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愛吃大蔥,小時候我常記得,家里沒有菜,父親餓了的時候,就去煎餅筐里摸一個煎餅。煎餅是我們魯南這兒的主食,就是把小麥、玉米、地瓜等糧食用石磨磨成漿狀,然后在鏊子上滾烙而成的圓形的成紙狀的物件。一般是滾烙好折疊成書本一樣,放在紙箱或條編成的筐子里,隨吃隨拿。父親拿了煎餅,然后去家前的菜地里拔一棵大蔥,把根和蔥葉掐了,放在掰開的煎餅里,卷上,就像扛著一個大喇叭,大口扁腮吃起來。從菜地回到家,一個“大喇叭”也就被父親消滅了。
父親常說,蔥是好東西。每年我家菜園里,都要種上蔥。有春天的小火蔥,大了叫香蔥。也就是在年前收秋時撒的種,到下雪時,就會長出一地的綠針,那就是蔥苗。蔥苗不怕雪,但最好在冬天來的時候在蔥苗上蓋些什么。父親常蓋得是草木灰。給蔥苗蓋上有二指深。就好比給蔥苗蓋上了一床大棉被,蔥苗就不怕冬日的寒冷了。這樣到了次年春天,就能吃羊角蔥了。
每到過年時,母親常常買上十來斤豆腐。煮熟放到大盆里,再在上面撒上五香面、鹽末等調味品,然后把盆口密封放到爐火旁。正月十五過后,豆腐就開始變臭了。這時還不是吃的時候,最好是到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時候,那時候,天暖了,羊角蔥長出來了,用它來拌臭豆腐,啊,那真是世上最鮮的美味了。小時候我特愛吃,每次我都在煎餅里抹上厚厚的一層小蔥拌的臭豆腐,真解饞啊!
但父親最愛吃的還是大蔥。大蔥一般是在春天育苗在夏季移栽,在冬天收獲。這叫做夏種冬收。大蔥又稱芤(音kou)、菜伯、和事草,又名鹿胎。在《本草綱目》中屬菜部葷辛類。李時珍說,草木中可吃的稱為菜。韭、薤(音xie,為火蔥) 、葵、蔥、藿為五菜?!端貑枴分姓f:五谷為養,五菜為充。所以說五菜能輔佐谷氣,疏通壅滯。生命所育化,本在五味。五臟之虧損,傷在五味。調和五味,使臟腑通,氣血流,骨正筋柔,便可以長壽。所以《黃帝內經》教導人們:食醫有方。菜對于人,補益不小。特別大蔥,無論生吃還是做湯,都對人體百益無一害。
小時候,家里窮,我一感冒或者傷風頭痛了,母親就會讓父親去菜園里剜幾顆大蔥,她把蔥頭加醋給我熬上半鍋水,讓我趁熱喝了,然后發汗,第二天,那些病也就煙消云散了?,F在看來,母親的蔥頭湯比感冒通什么的強多了。
蔥有很多種,其中山蔥曰茗蔥,治病用的是胡蔥。能食用的蔥有兩種,一種叫凍蔥。就是經冬不死,分莖栽中而不結子。另一種叫漢蔥,一到冬天,雪霜一打,葉子就枯萎了。食用和入藥最好的是凍蔥,氣味香不說,藥用療效也強。冬蔥也叫慈蔥,還叫太官蔥。就是俗語說的羊角蔥。南方叫香蔥。莖柔細而香,過冬不枯,酒席間用之。漢蔥又名木蔥。莖粗硬,故有木名。冬蔥不結子,漢蔥春末開花成叢,青白色。漢蔥可種可分栽。
我們日常生活中所吃的蔥就是凍蔥。就是夏種冬收。每年一入冬,我就回家去,有時趕上父親刨蔥,父親就給我一捆,就夠一個冬天吃的了。在我家,大蔥常為菜附子,作調味用,做菜時,切一些放在油鍋里,能使做煎、煮、熬、燉出來的飯菜鮮美。父親說,大蔥也叫菜伯、和事,知道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嗎?我搖了搖頭。父親說,我聽長輩說,蔥的味道雖然辛辣,但他的脾性隨和,與什么東西都合得來,所以我們做的每道菜都用它做菜附子,它能給每道菜肴增味增香,所以就叫他菜伯、和事。我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父親看著蔥說,你是鄉下人出身,在外面工作,要學蔥的脾性,與人要隨和,能幫人的就幫人,不能幫的盡量不要給別人使亂。活在世上的人都是苦蟲,都是陽間的混世魚,大家都不容易,不要給別人擺架子,拿捏人家,那樣的人是沒有德性的,也是不長遠的!我說父親您放心吧,我是什么樣的人你是最清楚的,就是你使勁的叫我壞,我也壞不過秦檜!
父親看我說話沒正行就把臉繃住了。我知道父親嫌我嬉皮笑臉了。我隨即也一本正經起來。問父親,佛教中把蔥作為葷類食品,這是為什么?父親說,我尋思著,一是大蔥有不好聞的氣味,吃了大蔥,如果在開口念經講經什么的嘴里就有一股氣味,如和眾人在一起,污染周圍的空氣。二是大蔥不光驅蟲解毒、發汗解表;而且還能通陽活血。我想了想,父親雖然不是佛教徒,但分析的也有道理就點了點頭。父親繼續刨著蔥,過了一會他問我,蔥是這些菜類當中我最喜歡的一個,知道是為什么嗎?
我說,是不是大蔥不光能為每道菜提味添香,并且還能防治疫病。父親說,這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說起來只為六個字。我問哪六個字?父親說:清白,正直,虛心!父親說的“清白”我知道那是指大蔥的蔥白。大蔥一共分三部分:蔥根、蔥白、蔥葉。我們主要食用的就是蔥白和蔥葉。大蔥的蔥白潔白而味甜,生食熟食皆宜。“正直”是大蔥的生長特點。蔥從栽上起就不生旁枝,只是一個勁的直條向上生長??伞疤撔摹蔽覅s不知父親從何說起。父親看我皺眉,知道我在想什么,他拿起一根蔥葉折斷,外直中空。我知道父親說的“虛心”是指什么了。父親說,作為父親,我不指望你有多大成就,但你能做個像蔥一樣的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看著在寒風中彎腰的父親,看著這一輩子正直立身、清白立品、虛心立人的父親,我想,我能做成一個像父親這樣的人,也就問心無愧了。
(實習編輯 王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