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君子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正是酷暑難當的日子。那個夏天,因為他而格外熱鬧。
他總是精力旺盛地在教室里跳進跳出,做一些夸張的動作來幫助我們理解他那其實并不好笑的笑話。在他的口語課上,我們常常被安排成各種奇奇怪怪的角色來進行對話,例如一棵老樹與一片枯葉的對白等。
并且,每節課的最后,我們都得為他畫~張畫像,畫他那身一陳不變的格子襯衫加牛仔褲,畫他那頭好看的微微帶卷的半長不短的金發,畫他臉上瞬息萬變的神情。
秋天的時候,川崎君子被調去教大一的新生。于是,他就像蒸發在空氣中一樣消失了。生活突然安靜了下來。
52歲有些佝僂的Alex在滿室的哈欠聲中教我們如何發純正的美音。
我已經有兩周沒有看見川崎君子了。
午后,我踩著滿地的金色梧桐葉,反反復復地唱著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
我對日語一竅不通,我口中的念念有詞,是我用拼音一句一句記錄下來的。但是,我想我大概明白她在唱什么。
轉身的時候,我看見一個高大的背著滿身陽光的身影。
嗨,Tibet,你好嗎?
川崎君子的樣子有一些疲憊,像個孩子般不知所措地站著。劉海無精打采地垂在額前。我們在長長的路上來來回回地走了一個下午。我第一次發現,我的口語是那么好,而川崎君子又是那么細膩、善良,簡單,對他的了解已經不再停留在帥帥的笑容下了。
從那以后,要見川崎君子就不怎么難了。
我們常常呼朋喚友,到川崎君子的寬敞溫暖的寢室里去吃火鍋,或是成群結隊地沖到HOLIDAYS去狂吼一通。
圣誕節,川崎君子從文化廣場扛來了一棵不算小的圣誕樹和一大捧圣誕紅,把他的房間搞得金燦燦、紅彤彤的。整個晚上,群魔亂舞,無比瘋狂。那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圣誕節。
第二個夏天來臨的時候,川崎君子就要走了。
學院從舊金山請了一批外教,那么,也就意味著,川崎君子也該走了。
歡送會是在禮堂開的,致辭,鮮花、合影、演出。
川崎君子的節目是小提琴獨奏《FIRST LOVE》。
我從來沒見過他拉小提琴,更不知道他會拉這首歌。燈光太耀眼,把我的眼睛照得好熱,我覺得它們快流汗了。于是,我對梅說,我要去廁所。
我一個人繞到教學樓。沒有開燈,很暗。我坐在口語教室里。黑板的右上角,川崎君子曾在那里寫過“Tibet,Happy Birthday!”
不怕黑嗎?有個黑影堵在門口。
你拉得很好,川崎君子。我的眼睛還是好熱。
我知道,你很喜歡這首歌。你總是唱的。
你呢?
我覺得心里有東西在向外涌。也許只有在這樣的黑暗中,它們才敢這樣肆意,但它們畢竟是不該這樣洶涌的。
我看我們該回去了。我疾步走到門前。
川崎君子猛地抓住我,塞進懷里。我的臉緊緊地貼在他的格子襯衫上。淡淡的檸檬香味,還有太陽暖暖的味道。
我喜歡你的味道,你的頭發和你的眼睛。我的眼睛真的開始冒汗了。川崎君子把臉埋進我蓬松柔軟的黑發里。你是我來中國最大的收獲!川崎君子也哭了嗎?
川崎君子走的那天早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做夢。漆黑的教室,川崎君子急促的心跳,溫熱的呼吸和身上暖暖的味道,還有飛機飛過的聲音。
梅說,你知道川崎君子走時手里拿著什么嗎?機票。還有一疊你的畫。一疊你畫的奇形怪狀的他。
天氣太熱了,我的眼睛又出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