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伶俐 吳玉萍
(山東政法學院刑事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刑法解讀*
曲伶俐 吳玉萍
(山東政法學院刑事司法學院,山東濟南 250014)
競技體育的暴力性和體育暴力兩者截然不同:暴力性是競技體育的固有屬性,體育暴力則是競技體育的異化。競技體育暴力行為是指在正當的對抗性體育比賽中,參賽的一方運動員以比賽為目的,故意犯規超過必要限度,故意造成另一方參賽運動員重傷或者死亡的攻擊性行為。針對目前競技體育領域以行規代替刑罰而又收效甚微的現狀,刑法應當對競技體育暴力行為予以規制。
體育暴力;刑法;概念;規制
體育運動自產生以來,在人們的生活中就占據著日益重要的地位。體育運動能夠強健體魄、愉悅身心、增進友誼。當人們陶醉在體育運動帶來的美妙享受的同時,不可避免要受到其副產品——體育暴力的困擾。體育暴力伴隨著體育運動而產生,并隨著體育運動的發展而日益嚴重。二戰以后,體育暴力像一場看不到盡頭的瘟疫一樣席卷全世界,我國也不能例外。對競技體育暴力行為這一社會現象進行研究并采取措施予以規制,已經成為體育學界及法學界亟待解決的問題。然而研究的現狀卻不容樂觀:體育學界的研究并不深入,刑法學界尚少人問津。本文擬對競技體育的暴力性質予以詮釋,對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概念從刑法的視角進行界定,并對刑法如何規制競技體育暴力進行探討。
競技體育中的“競技”意味著競爭與對抗,運動員通過競爭與對抗獲得快樂、滿足和成功。在競爭和對抗當中不可避免要出現攻擊性的行為,這就使得競技體育帶有暴力性質。暴力性是競技體育的固有屬性,是競技體育自產生起就具有的一種特性。關于這一點,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
回顧奧運會的歷史我們不難發現,古代奧運會的產生以及現代奧運會的復興都與戰爭息息相關。在古希臘,城邦之間各自為政,戰亂長年不斷,民不聊生。人們厭倦戰爭,渴望和平。于是在公元前 884年,伊利斯王和斯巴達王簽訂了一項定期在奧林匹亞舉行集會的協議,并簽訂《神圣休戰條約》,以體育競賽方式的集會代替了戰爭。19世紀末,德國想通過戰爭重新瓜分世界,戰爭的陰云籠罩著整個歐洲。法國是德國的近鄰,如果德國發動戰爭,災難首先會落到法國人民身上。法國人民強烈反對戰爭,渴望世界和平。古代奧運會和平、友誼的精神恰好符合法國人民和世界人民要求和平的愿望。復興奧運會,不僅有利于國際體育的發展,而且有助于法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反對德國稱霸世界的斗爭。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奧運會得以復興。競技體育是一種特殊形式的沖突,一種禮儀化的戰爭,它將真實的戰爭變成了戰爭的游戲,為人們的戰爭狂熱安上一個保險而又靈活的閥門,從而避免大規模戰爭的爆發。盡管如此,暴力性依然存在,只不過競技體育中的暴力是一種文明的、符合規則的暴力。
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最早用本能這一概念來解釋人類的攻擊性行為。他認為人具有一種好斗的先天本能,人類的暴力、殘害等各種攻擊性行為的產生就是這種天生的、內部的攻擊能量的宣泄。這種攻擊性能量來自個體內部自然而然且從不間斷地積累著的本能沖動。這種積累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需要尋找宣泄口,當它處于適當的環境時,只要觸發引發性刺激,就會釋放成為外顯的攻擊行為。競技體育提供了一種既安全而又為社會所接受的發泄攻擊的出口。在競技場上,人們在公平、公正的競技規則的制約下,通過進攻、防守發泄表現自己的攻擊性行為和被社會規范壓抑的侵略本性,為控制、解決沖突提供了一種可能。這相當于為被堵塞的河流提供了一條河道,使社會生活的其他部分免予受到更嚴重甚至毀滅的影響。
“除了戰爭,體育也許是唯一的一個事物,當出現暴力行為時不僅能夠被社會上絕大多數人容忍,而且可能為之鼓掌歡呼。想來非常有趣,如果在商業中心出現如馬戲團和橄欖球場上出現的那樣的騷亂,一定會對此進行刑事處罰,然而,在‘體育’這把保護傘下面,社會道德規范和法律法規卻被暫時中止,代替它們的是一個新的權威性指令,即體育比賽規則,規定了哪些行為是不合法的 (如暗中攻擊)。”①Russell GW.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sport[M].New York:SpringerVerlag,1993.對抗性體育項目當中經常出現一些粗暴的身體接觸,比如足球比賽中為破壞對方的進攻而采取的鏟球動作,以及為爭到球權的合理沖撞等。這些攻擊和暴力行為是體育項目本身的需要,是一種正當行為,是競技體育中特有的現象。人們正是從這些有身體接觸的項目中,運用各種技術成功地進行身體攻擊和暴力,從而獲得勝利、享受和娛樂。另外,競技體育的某些專用術語也體現了暴力性質。比如足球專用術語有插上進攻、長傳突破、籬笆戰術、密集防守、全攻全守等,拳擊專用術語有直拳、擺拳、鉤拳、振拳、速擊拳等等。
體育學界有研究者將競技體育的暴力性理解為體育暴力的一種,②如 翟繼勇、劉一民、賈學明將體育暴力分為建設性體育暴力和破壞性體育暴力,建設性體育暴力中的內容實際上就是本文所說的競技體育的暴力性。參見翟繼勇、劉一民、賈學明:《對體育暴力概念的探討》,《遼寧體育科技》2003年第1期。這是一種錯誤的觀點。競技體育的暴力性和體育暴力兩者截然不同:暴力性是競技體育的固有屬性,與生俱來且不可避免,沒有暴力性,競技體育就失去了魅力,并且這種暴力是一種正當的暴力,對社會的健康發展有益。體育暴力則是競技體育的異化,是影響競技體育健康發展的一顆毒瘤,與競技體育所倡導的公平、公正、和諧、文明的精神相悖。具體而言,運動員在合乎規則的情況下實施的非故意傷害行為雖然帶有暴力性質,但卻是一種正當行為,不屬于體育暴力。只有運動員故意違反比賽規則造成傷害的,才有可能成為體育暴力。
關于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概念界定,刑法學界尚無人涉及,體育學界不少學者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但采用的概念并不一致,有“體育暴力”、“球場暴力”、“賽場暴力”等幾種稱謂。總體而言,學者們就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概念迄今尚未達成明確、一致的共識,大致存在以下幾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體育暴力可分為建設性體育暴力和破壞性體育暴力兩類。破壞性體育暴力又分為運動暴力、看臺暴力和混合暴力三類。運動暴力是指體育運動的參與者即運動員,在參加比賽時,與對方隊員、教練員或裁判員發生的體育暴力;看臺暴力是觀眾在觀看比賽時引起的體育暴力;混合暴力是在體育比賽中,發生在看臺和運動場之間的暴力,主要是觀眾與運動員、教練員或裁判產生的暴力行為。③翟繼勇、劉一民、賈學明:《對體育暴力概念的探討》,《遼寧體育科技》2003年第1期。第二種觀點認為,球迷或球員侵犯他人人身、財產、情感等方面的非理智行為,甚至對體育運動觀念的曲解和誤導以及任何收買、侵犯、偏離和歪曲體育運動概念的東西都應稱為暴力。同樣,按照它的內涵可以把球場暴力的類型分為偏離行為、越軌行為和犯罪行為。④張金成、王家宏、舒鈞:《我國球場暴力研究概述》,《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第三種觀點認為,球迷騷亂(亦稱球場暴力)是一種激情犯罪行為。激情是一種比較激烈的、爆發性的、時間短暫的情緒狀態。狂喜、憤怒、恐懼等都是激情的表現。⑤盧元鎮編:《體育社會學》,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年版,第177頁。第四種觀點認為,體育競技中的暴力行為,可能發生在競技場上,也可能發生在競技場外;既可能發生在競技人員 (包括運動員、裁判、管理人員)之間,也可能發生在競技人員與非競技人員 (觀眾)之間,甚至發生在單純的非競技人員之間。而依據行為情節的嚴重程度,可將球場暴力行為分為三類:違反道德規范的暴力行為、一般違法暴力行為以及暴力犯罪行為。①閻小良、王家力、鄧仕琳:《從體育學與法學的視角對球場暴力概念的重構》,《遼寧體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第五種觀點認為,賽場暴力是指在競技體育活動的過程中,基于行為人的故意,實施沖撞或其他行為導致超出社會所容許的危險范圍的傷害行為。具體而言,賽場暴力行為包括如下幾層涵義:從賽場暴力發生的場合來看,必須是在競技比賽過程中發生的行為;從賽場暴力的對象來看,既包括一方運動員給對方運動員造成的傷害,也包括運動員給觀眾、觀眾給運動員造成的傷害;從傷害發生的時間來看,必須是在比賽過程中所造成的傷害;從主觀心理上分析,這種賽場暴力必須是行為人基于故意的心理而實施的。②羅嘉司:《競技體育犯罪研究——以犯罪學為視角》,吉林大學 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82-83頁。
本文所要探究的,是達到了犯罪程度,需要由刑法予以規制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也就是將競技體育暴力行為視作一種犯罪,來研究它的概念內涵是什么?構成要素有哪些?因此,我們所界定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概念與體育學界的觀點明顯不同。我們認為,刑法中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是指在正當的對抗性體育比賽中,在比賽時間、比賽場地,參賽的一方運動員以比賽為目的,故意犯規超過必要限度,故意造成另一方參賽運動員重傷或者死亡的攻擊性行為。構成刑法中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需要具備以下幾個條件。
第一,體育暴力行為發生在正當的對抗性競技體育活動中。競技體育分為技巧性競技和對抗性競技,前者如體操、跳水、舉重、乒乓球等,后者如足球、籃球、拳擊、擊劍等。在對抗性競技體育比賽中,比賽雙方不可避免地會有身體的猛烈碰撞。在激烈對抗中,可能出現一方運動員故意違規致使另一方運動員受傷或者死亡的情況。因此,體育暴力行為只能發生在對抗性競技體育活動中。而在技巧性比賽中,運動員或是沒有同臺對抗者,由其獨自完成高難度的動作,或是雖有同臺對抗者,但雙方沒有直接的身體接觸。因此,體育暴力不可能發生在這類競技體育活動中。
體育暴力行為必須發生在正當的體育競技比賽中。如果不是正當的體育競技比賽,比如雙方為解決私人恩怨,相約比劍決斗,一方致另一方受傷或者死亡的,直接按照一般的故意傷害罪③競技體育暴力行為在現行刑法框架內應當屬于故意傷害罪的一種特殊情況。或者故意殺人罪來追究刑事責任即可,不存在體育暴力的問題。關于正當的體育比賽的范圍,學界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所謂正當的體育競技比賽包括兩層含義:(1)該比賽必須是經過國家或者有關體育組織 (包括國際體育協會)確認的比賽項目。例如經過國際奧委會確定的奧運比賽項目或者經國家體育總局確定的民族比賽項目。(2)比賽必須是由有關體育機構或者有關機關正式組織的比賽,例如奧運會、世界杯足球賽、甲 A聯賽以及 CUBA等。④王政勛:《正當行為論》,法律出版社 2000年版,第352頁。另有學者認為,這種觀點過分限制了正當比賽的范圍,只要該比賽為社會一般觀念所接受,不違背社會倫理的一般要求,不被法律明確禁止,即使法律沒有明確予以許可,同樣屬于正當的比賽。⑤黃京平、陳鵬展:《競技行為正當化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04年第6期。我們贊成前一觀點,理由有二。其一,正當比賽的范圍直接影響到體育暴力的成立范圍。按照后一觀點,除了官方確認并組織的比賽之外,一些民間自己設計、自己制定規則的比賽,比如扳手腕比賽等都視為是正當的比賽。正當比賽的范圍過寬會導致體育暴力行為泛化。我們研究刑法中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就是要基于這類行為的特殊性質,對其進行有效的懲處和規制。根據刑法的謙抑性原則,我們所界定的體育暴力的成立范圍不能過寬,否則就失去了對其獨有的規制意義。其二,有學者指出,競技體育犯罪是指在正規、有組織的、一定級別的某一單項或綜合性運動會中,而不是各單位自行組織的業余性質比賽中發生的犯罪活動。只有在正式的競技體育中才存在著真正的對抗、利益和社會認可等問題,因而也才可能存在競技體育犯罪。⑥羅嘉司:《競技體育犯罪研究——以犯罪學為視角》,吉林大學 200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3頁。既然競技體育犯罪發生的場合要嚴格予以限定,作為競技體育犯罪之一種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斷無例外之理。
第二,體育暴力行為發生在參與比賽的雙方運動員之間。體育暴力行為的主體必須是參與比賽的運動員。其一,就從事的業務而言,只有特定主體才能從事特定的業務,才能構成特定的犯罪,反之亦然。比如,只有國家認可的醫務人員才能從事醫療活動,其行為才能稱為醫療行為,才有可能由于嚴重不負責任而構成醫療事故罪。未取得醫生執業資格的人行醫的,其行為不能稱為醫療行為,如果行為情節嚴重,則構成非法行醫罪。同樣,要成立體育暴力,行為人的行為首先應當是體育競技行為,而體育競技行為的主體只能是參加比賽的運動員。替補運動員在上場之前,或者運動員被替換下場之后,由于他們沒有參加比賽,其所實施的行為不是競技體育行為,自然就不能構成體育暴力。教練、裁判、觀眾的職責不是直接參與比賽對抗,他們的行為不是體育競技行為,他們不能成為體育暴力的主體。實踐中發生的運動員攻擊裁判或者球迷、球迷毆打運動員或者裁判以及球迷之間進行斗毆,盡管通常都與比賽有關,但由于行為發生在比賽的雙方主體之外,不是體育競技行為,故也不是體育暴力行為。其二,就不同主體在體育比賽中的地位而言,運動員是體育競技的最重要組成部分,只有通過運動員的精彩表現才能展現出體育競技比賽的魅力。值得注意的是,體育暴力行為只能發生在參與比賽的雙方運動員之間,因為只有在雙方運動員之間才存在激烈的競爭和對抗,一方運動員之間是團結協作的關系,如果參與比賽的運動員對同伴在賽場上的表現不滿,毆打同伴致其重傷的,對其行為按一般的故意傷害罪處理即可,不構成體育暴力。
第三,體育暴力行為發生在比賽時間、比賽場地。如前所述,要成立體育暴力,行為人的行為首先應當是體育競技行為,而只有在比賽時間、比賽場地雙方運動員進行的進攻、防守行為才稱得上是體育競技行為,因此體育暴力行為只能發生在比賽時間、比賽場地。如果一方運動員在比賽開始前、比賽休息時間或者比賽結束后傷害對方,則該行為不構成體育暴力。例如,足球運動員在比賽休息時將球踢到對方身上而導致對方受傷的,拳擊運動員在裁判已經宣布一方勝利后,繼續進行打斗造成對手受傷的,這些行為都不是體育暴力。另外,體育競技的場地一般而言沒有特別的限制,但是必須是符合比賽的基本要求,適合比賽。通常情況下,比賽的危險性越大,對場地的要求越嚴格。
第四,行為人必須以比賽為目的,故意犯規且對造成的危害結果持故意的心理態度。體育界學者根據運動中攻擊性行為的不同目的,將攻擊性行為分為敵對性攻擊和工具性攻擊。敵對性攻擊的主要目標是傷害他人,造成其痛苦和不快,攻擊者本人常常表現出憤怒的情緒,具有報復性。工具性攻擊是人類特有的攻擊性行為,其目的不是對人,而是獲得獎賞和收獲,目的可能是爭取比賽的勝利、取得金錢等獎勵。攻擊性行為作為達到目的的手段,在目的達到后將強化攻擊行為。①李仲坤:《體育運動中的攻擊性行為與控制》,《體育學刊》2001年第4期。敵對性攻擊行為人的目的不在于比賽,而是故意傷害對方,比如“泰森咬耳”事件,行為人的行為已經超出了競技體育的范疇,造成的傷害結果輕則由體育組織予以處罰,重則構成一般的故意傷害罪。工具性攻擊行為人的目的在于比賽,行為人的行為是體育競技行為,在符合其他條件的情況下,行為人的攻擊行為構成體育暴力。故成立體育暴力行為,行為人必須以比賽為目的。
在體育比賽中,一方運動員出于比賽目的而致對方傷亡的,考察其主觀方面,無非有四種情況:正常遵守比賽規則而致對方傷亡,行為人主觀上既非故意也非過失;過失犯規而致對方傷亡;故意犯規,但對傷亡結果的發生則為過失;故意犯規且對傷亡結果的發生亦為故意。第一種情況體現了競技體育的暴力性質,行為人的行為是正當行為。至于后三種情況能否成立體育暴力,在危害結果既定的前提下,我們需要考察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能否使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達到嚴重的程度,并結合刑法的謙抑性原則來確定。筆者認為,第二、第三種情況,行為人出于比賽目的且主觀惡性較小,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沒有達到嚴重程度,仍屬于體育競技道德所能規制的范疇,由體育組織給予禁賽、罰款或由法院令其承擔民事責任即可,刑法沒有必要介入。第四種情況,行為人故意違規,且對傷亡結果持希望或者放任的態度,是一種嚴重違反競技體育道德的行為,單純由體育組織給予處罰已經不能達到遏制的效果,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嚴重到需要刑法加以懲罰的程度。因此,構成體育暴力,行為人主觀上對犯規及造成的危害結果須均為故意。
第五,行為人的犯規行為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結果。首先,構成體育暴力,行為人的犯規行為必須超過必要限度。競技體育的具體規則是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必須遵守的行為規范,但違反比賽規則的行為不一定就是體育暴力。“比賽中的違規行為往往屬于體育競技不可割裂的組成部分,違規行為增加了比賽的刺激性和精彩程度。沒有違反比賽規則行為的比賽是索然無味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比賽。”②[德]漢斯·海因里希·耶塞克、托馬斯·魏根特:《德國刑法教科書》(總論),徐久生譯,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1年版,第710頁。一般的犯規行為為比賽所不可或缺。在比賽中,一方為了贏得比賽的勝利往往會采取一些犯規戰術,讓比賽中斷,使對手已有的空間、人數等優勢蕩然無存。因此,一般犯規不可能構成體育暴力,體育暴力只能是超過了必要限度的犯規行為。超過必要限度的犯規即嚴重犯規,超出了體育比賽的正常范圍,不能再將其視為比賽的一部分。例如,在足球比賽中,從后面搶截而又危及對方安全的動作應被視為嚴重犯規。在拳擊比賽中,運動員重擊對方后腦就屬于嚴重犯規。嚴重犯規在不同的比賽中表現不一,這要根據比賽的性質以及比賽規則來具體認定。
其次,構成體育暴力,行為人的犯規行為必須造成了重大損害結果。這里的重大損害結果一般指造成了被害人重傷或者死亡的結果。如果造成的是輕微傷害,應當按照刑法第13條但書的規定不按照犯罪處理;如果造成的是輕傷害,由于行為人是出于比賽的正當目的,行為的社會危害性較小,原則上也不宜追究刑事責任。“但是,不能僅僅以客觀損害結果的大小作為判斷是否為重大損害的唯一依據,重大損害還應當結合比賽的特點加以判斷。比賽的風險越大,構成所謂的重大損害的標準就越高。”①黃京平、陳鵬展:《競技行為正當化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04年第6期。
體育暴力行為不僅侵犯了運動員的健康權和生命權,給運動員造成了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而且嚴重踐踏了公平競賽的原則,阻礙、制約了競技體育的健康發展,影響國家相應項目的競技水平的提高,給國家的國際聲譽、形象造成不良影響。體育暴力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亟需運用法律手段予以懲治。有學者指出:“如果對類似在運動競賽中的故意或過失傷害不使其承擔法律責任,將不利于運動競賽的健康順利發展,它只會助長賽場野蠻粗魯動作泛濫,賽風不正,甚至出現下黑手,而又不承擔任何責任的現象發生……那對體育運動競賽將是災難。”②張厚福:《體育幾個熱點問題的法律探討》,《成都體育學院學報》2001年第5期。體育協會是國家體育行業的行政管理機構,其制定的行業規章制度只具有規范和約束的作用,不具有絕對的強制力,只能處理一些一般的犯規行為。體育暴力行為超越了行業自治權限可控制的范圍,行規對此類行為無力調控,唯有刑法介入才能對賽場上頻頻出現的體育暴力行為予以懲治。運用刑法來規制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當務之急是暢通刑法介入的渠道。在改變刑事司法的消極態度,強調刑法強制性介入的同時,我們還應認識到,對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規范和懲處僅憑刑法一己之力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相關的法律法規與之配套。
首先,修改競技體育行業規章制度,明確行業自治的范圍,為刑法介入奠定基礎。我們需要改變競技體育領域將“用盡內部救濟原則”作為解決行業內部糾紛的唯一途徑,排斥司法管轄的做法,諸如中國足協章程第57條這樣的規定應予廢止。同時在體育行業規章制度中應當明確,行業自治的范圍僅限于體育糾紛,而體育犯罪則要移交司法部門處理。
其次,完善體育法,規定競技體育違規致害行為的法律責任,為刑法介入提供依據。需要注意的是,我們在此使用的是“競技體育違規致害行為”一詞,這是基于兩點考慮:一是我們所言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的概念是從刑法的角度予以界定的,與體育界學者所理解的概念不同,為避免造成概念用語的混亂,目前在考慮體育法如何完善時不宜使用“競技體育暴力行為”一詞。二是競技體育違規致害行為的內涵大于我們所界定的競技體育暴力行為,包括違法行為和犯罪行為,犯罪行為無疑應當承擔刑事責任,犯罪行為和違法行為還應承擔民事責任。為了全面徹底地懲治行為人,兩種法律責任應一并在《體育法》中予以規定。因此,我們應當在《體育法》第51條增加規定:“在競技體育中,一方運動員違反比賽規則,故意或過失致另一方運動員傷亡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第三,加強刑事司法解釋及立法工作,為刑法介入掃清障礙。在目前的刑法框架內,競技體育暴力行為應當按故意傷害罪論處。在運用刑法懲處此種犯罪時,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競技體育暴力行為與正當業務行為兩者的界限是什么;二是競技體育暴力行為發生在身體碰撞不可避免的對抗性的體育競賽中且行為人以比賽為目的,與一般的故意傷害行為相比,不僅社會危害性相對小且具有特殊性,應當適用特殊的原則并考慮從寬處罰。這兩個問題都需要通過司法解釋來予以明確。唯有如此,方能消除刑事司法在面對此種犯罪時的消極做法,準確適當地懲治體育暴力犯罪。然而,這種在刑法現有單個條文上進行司法解釋的做法只是權宜之計,只能解決部分問題,徹底的解決辦法是在立法中設立體育類犯罪,將體育暴力行為、假球、黑哨行為、使用“興奮劑”行為等一并予以規制。
(責任編輯:周文升 wszhou66@126.com)
D924.11
A
1003—4145[2010]03—0084—05
2009-12-02
曲伶俐,山東政法學院教授、刑事司法學院院長、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吳玉萍,山東政法學院講師、刑法學碩士,研究方向為刑法學。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競技體育暴力行為刑事責任研究”(08JA820024)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