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伊琳娜·科諾瓦洛娃 撰 邢緩緩 譯
(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
現代歷史地理學的若干問題*
[俄]伊琳娜·科諾瓦洛娃 撰 邢緩緩 譯
(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
現代科學中的歷史地理學已經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跨學科的、融匯各學科精華的經世顯學。西方的歷史地理學不只具有平行發展的雙重屬性,更是相互交叉與滲透,體現了理智、道德和政治的和諧統一。術語問題是目前本學科關注的主要問題之一。
歷史地理學;術語問題;地圖
歷史地理學對每一個歷史學家來說,是獨特的、獨立于專業本身之外的知識領域,因為任何一種歷史現象或進程都有它的空間組成。這里著重要講的是現代歷史地理學的幾個基本問題,并談到俄羅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現狀。
與 20年前不同,現代科學中的歷史地理學已經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跨學科的、融匯各學科精華的經世顯學。它的研究范圍早已超出了傳統的政區、疆域和特定事件的范疇,擴大到了人類社會發展的所有空間層面以及演變規律,這就包括:自然環境對歷史空間多樣化的影響、自然環境的歷史變遷對人類活動的推動、社會生活中的領土形成和演變、地理界限的政治闡釋、人類遷徙、移民、戰爭、公共事業和基建史、居民地理和經濟地理、宗教地理、歷史地圖繪制等等。依賴于電腦科技的進步,歷史地理學專家們擁有了一整套地理信息程序,可以對海量的資料進行系統分析,最前沿的就是電腦地圖的運用。
現代歷史地理學吸取了包括物理地理學、領土學、民族人口學、國民經濟學、政治行政學和歷史文化目錄學在內的廣泛的、跨學科的精華。與歷史、地理學科相比較,歷史地理學同人口學、歷史經濟學、統計學、制圖學、比較語言學、方言歷史學、地名學和生態學等數十個學科緊密相關。
現在未必能對歷史地理學下一個合理的定義,尤其是在實用主義剛剛偃旗息鼓的 20世紀初期是更加不可能的。以時間和事件為坐標,任何一種歷史地理學的現代化定義都是建立在人地互動基礎之上的。現代歷史地理學的研究方法更是多元的,史料學、比較歷史學,甚至一系列地理科學 (人文地理、批判地理、文化和新文化地理)中運用的研究方法也被歷史地理學兼收并蓄。
邊緣性特征實際上把歷史地理學分成了兩種,一種是歷史學家研究的,另一種是地理學家研究的。在俄羅斯的國家級科學技術信息表中,雙重性的歷史地理學由單獨的分類書號貫穿起來。歷史地理學是歷史的輔助學科也就是說屬于歷史學科,另一種同邏輯地理學、物理地理學和經濟地理學一樣構成了獨立的地理學科。相應的,俄羅斯各大學的歷史學科和地理學科的學生同時被教授歷史地理學的各項課程。
西方的狀況就不那么單一了。歐洲的歷史地理學是學校的傳統科目,學科概念起源于對本民族歷史的空間解釋。在法國,學院派對歷史學家有嚴格的地理學知識的要求,所以初高中都設有地理和歷史實踐課。費爾南達·布魯切利的著作《年鑒學》讓我們不難看出法國深厚的空間歷史研究傳統。德國的大學教育中歷史和地理被認為是兩種不同的體制。英國和美國的歷史地理學被當作地理學的輔助學科 (即人類地理學)。英國皇家地理研究組織中人員最多、實力最強的社團當屬歷史地理研究院。綜上所述,西方的歷史地理學不只具有平行發展的雙重屬性,更是相互交叉與滲透,體現了理智、道德和政治的和諧統一。在研究空間組成時與地理學家合作已成為西方科學的一個標準。
歷史地理學的兩種屬性雖然分屬兩種獨立的體系,卻交匯在具有地理優勢的空間舞臺上。談到歷史地理學的全球制度化,就不得不提到始于 1975年、以大學地理學院或地理系為基地召開的相關國際會議。2009年在京都大學地理系召開的第14屆京都國際會議,被看作是傳統地理學在理論和實踐上向歷史地理學的轉型。參加此次會議的大部分是地理學家,歷史學家卻寥寥無幾。國際知名的歷史地理雜志也是由地理學家編著,而非歷史學家。
會議議題也是越來越寬泛,以至于組織者根本無法確立討論的核心和主題。早前在 2006年召開的以“文化風景線的轉型”為主題的漢堡會議上,德里克·霍爾茨德把歷史地理學比作貪婪的章魚,其觸角已經延伸到了鄰近的相關學科。無法確定主題的京都會議恰好印證了這一比喻,該比喻點睛性地描繪了現代歷史地理學的研究范疇的多樣性、零散性和方法論上的折中性。
現在談幾點最近幾次歷史地理學國際會議上大家普遍關注的問題。首先,是本學科的術語問題。
現代歷史地理學中,空間概念,即用于標記物理地理、歷史文化和政區的研究客體的符號——“地區”、“領土”、“邊界”,是其傳統術語。后來,被伊·斯·托爾曼引進的新術語“思維地圖”啟發了人們對空間概念的重新認識。“思維地圖”是處在歷史文化聯系中的人類和人類社會對周圍環境的一種空間結構上的主觀認識。通過推論和實踐,創造出各種圖標并賦予它特定的含義,這就是歷史地理學的目標。
近 20年來隨著“思維地圖”的運用,通用的有關領土的名稱,如“東歐”、“巴爾干”、“印度”、“中亞”、“東南亞”等等已不再是一般的地理名詞,而是從本質上就被抹上了歷史、意識和文化推論的色彩。因此,在某種社會和政治需求下,“地區”、“領土”、“邊界”逐漸被理解為社會和思維的結構,其意義愈加貼近人們的生活。原本代表土地劃分的地理概念,其歷史組成也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關注。英國學界正在進行的一個科研項目就叫“領土的歷史化”。2008年由 Ashgate出版的十卷本《空間的現代化原理》中,有一卷專門從術語學的角度全面解釋了“地區”這個概念。
現代的歷史地理學已不再單純的強調空間概念的多樣性和主觀性,“地區”、“邊界”主要強調的是過程,“邊界”被解釋為“劃分界線”,“地區”和“領土”被解釋為“地區結構”和“領土結構”。例如,在殖民主義研究著作中出現的“領土主義”一詞,說明了帝國統治者與被他們統治的海外領土之間的相互關系,即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間實行的土地與邊界的劃分。所以,劃定區域,即從歷史和文化上確定和重新確定地區的內外邊界,是歷史地理學的又一目的。
近年來,邊緣性、社會文化性的術語層出不窮,歷史學家開始使用“相關地帶”一詞,而地理學家則啟用了“過境地帶”一詞。兩者均代表了人與社會的關系,代表了人與社會關系中的空間結構。
其次,地圖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重要支柱之一。
從 20世紀 80年代起,在布蘭·赫爾寧的“古代新世紀繪圖法”的影響下,作為客觀科學產物的地圖的地位和準確性受到了重新審視,繪制地圖已遠不只是反應土地的表面。我們不得不承認,根本不存在包羅萬象的地圖,只有繪制地圖的多種方式,每種方式都確定了獨特的空間構成。
所以,歷史地理學強調的不是地圖本身,而是繪制地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當中,地圖不是簡單地被創造出來,更是對自身又提出了新的任務。這集中體現在去年 8月的第23屆哥本哈根國際會議上。會議討論的 19個議題中,有 11個涉及到了地圖繪制:地球某一板塊 (北極地帶或美洲殖民地)的地圖繪制,不同領域(軍事地圖、海事地圖、宗教地圖)地圖繪制的特點,地圖在民族認同中的角色等。在此框架下,就連下一屆即第24屆國際會議的議題也被定名為“多元化的歷史制圖學”。第24屆國際會議將于 2011年 6月在莫斯科召開,會上將集聚俄羅斯科學院、俄羅斯國家圖書館、國家歷史博物館和俄羅斯地理學社團的各方精英。
某個時代、某一地區上的社會和國家的需求產生了地圖,并留下了不同的時代印跡。近 20年來的歷史地理學基本上確定了這樣一個思路:地圖的評價標準不是其準確性,而是其描繪出的文化歷史性。
特點的復雜性決定了功能的多樣性,帶有社會文化和政治色彩的地圖具有絕對的多功能性:現實利益的實現 (例如:貿易路線的劃定),道德的自我完善 (宗教地圖),理性和現實的殖民空間拓展,認同感的形成。
現代歷史地理學中,地圖已超出了本身的意義,實際上是地理空間的概念化。如果說這是地圖的第一層含義——表義,那第二層含義就是其隱含的潛意識,即,通過地圖的創造者和使用者去潛移默化地左右地圖繪制時的思想和過程。
以古代中世紀和殖民時代的地圖為基礎,借助于現代化的地理信息系統,地圖繪制學自成體系,獨立發展成了一門目標性強、情節豐富的學科分支。研究地圖就像是某股勢力 (戰爭勢力、行政勢力、宗教勢力、經濟勢力)的示威游行,而地圖就成了統治領土的標簽,統治手段之一就是生產地圖產品的使用者與被描繪的土地之間的關系。按照政治推理的邏輯,古代中世紀和現代的地圖都是占領土地和維持統治權的工具。
歷史地理學作為一門學科,涉獵的范圍無所不及。依靠汗牛充棟般的研究資料,近年來出現了一系列與空間性即知識產生的地區特性密切相關的研究。就拿 2003年在芝加哥出版的戴維德·利文斯頓的著作《給科學一個方位:科學知識的地理性》來說,書里詳細闡述了科學知識的產生和使用的前提不只是時間,還有方位。現代歷史地理學研究的特點之一就是確定各種知識空間的存在,每一個存在中的概念和方式相輔相成,在確定的、共有的文明空間里共同發揮作用。可想而知,被某些低劣的西方學者提倡的有關民族國家和民族認同的概念如“假象共同體”和“意識結構”等,當然不能被世界人民所接受。
接下來談一談俄羅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現狀。俄羅斯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和世界歷史研究所設有專業的歷史地理學研究機構,其他各所的某些研究也會偶爾涉及到歷史地理學的相關內容。
俄羅斯歷史地理學研究的首要問題是自然條件的結構,即人類活動與環境的互動。20世紀上半葉俄羅斯學者列夫·謝繆那維奇首創的景觀學為其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現代景觀學逐漸與考古學、人類學、古植物學融合,把自然人類景觀和文化景觀提到了基礎研究的位置。景觀這一詞的語義解釋 (即,人類賦予所生活的土地什么樣的意義、那些“增強記憶的地點”怎樣形成了景觀而傳承至今),也隨之成了一門單獨的學問。
地理學家在這個基礎研究中發揮了導向性作用,他們從 1999年起就開始出版雜志《歷史地理研究》。科學院的地理研究所從 1996年起創辦了歷史地理研討會,俄羅斯地理協會設有專門的地理學和歷史地理研究部門,國立莫斯科大學的地理系也開辦了跨學科的“文化景觀”研討班。
俄羅斯歷史地理學的第二個研究方向是人文地理學,即闡述地理空間的方式方法。人類地理學以人類活動塑造的地理外形為研究對象,俄羅斯的達·斯·利哈喬夫自然文化遺產研究院是此研究的前沿陣地,從2004年起開始出版科學啟蒙性年刊《人文地理學》。
世界歷史研究所也是人文地理學的一個研究基地,我們的研究分為兩派。一派研究古代和中世紀地理文獻和地圖中的空間概念、空間定位方式、地理規則、地名學、洲際和地區的貿易路線劃分。另一派則研究世界歷史地理學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思維地圖,研究它的附有歷史、意識和文化傳統色彩的獨特的實踐推論方式。綜合地理空間、空間結構和空間中的客體這些不同的側面來考慮,我們不難看出,思維地圖就像一個透明的標桿,是人類物質和民族政治活動的核心。世界歷史研究所于 2007年出版的集體著作是此項研究的典范,里面詳細闡述了古代中世紀作者對“東歐”這個詞的系統解釋,以及它在形成本地區思維地圖中發揮的作用。
近年來,歐亞大陸的后蘇聯和后社會主義空間研究也被打上了歷史地理學的烙印。這當然是同冷戰結束導致的地緣政治變化分不開的,也就是說,歐亞大陸空間的重構被歷史地解讀了。去年世界史所學者阿魯瓊·阿·烏盧利亞出版了一本專著《政治新地理——歐亞大陸的轉型和海外地理概念的歷史化》,書中詳盡分析了被學者、專家和特權人物推崇的——歐亞大陸——空間轉型的內容和歷史根源。近年來涌現的相關新名詞還有“新巴爾干”、“大中東”、“大中亞”等。
在地理信息系統的輔助下,建立歷史進程中的時空模型成了現代歷史地理學研究的普及模式,被俄羅斯各大研究機構成功效仿。巴爾瑙爾的國立阿爾泰大學電腦制圖學中心率先成功運用了地理信息系統來研究西南西伯利亞的歷史地理。
縱觀這些前沿的研究方向,歷史地理學的傳統研究,如,工業地理、公共地理、邊界地理、國家歷史地圖集研究也毫不示弱,處于蓬勃發展的態勢。前不久,由俄羅斯聯邦政府贊助、聯邦測量學和地圖學出版社出版的大型專著——《俄羅斯民族地圖》問世。專著分為四卷:一、《領土特點》,二、《自然,生態》,三、《居民,經濟》,四、《歷史,文化》。其中第一卷和第四卷涵蓋了大批的歷史地圖,反映出俄羅斯從古至今不同的歷史發展階段以及領土的形成和變化,折射出俄羅斯制圖學的淵源歷史。
(責任編輯:蔣海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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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7—0024—03
2010-05-06
伊琳娜·科諾瓦洛娃,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副所長。譯者邢緩緩,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