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黃金周設置的民俗學分析

黃濤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關于黃金周設置的民俗學分析

黃濤

（溫州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溫州 325035）

2004年至2007年期間的節假日制度改革研討工作經歷了曲折的過程，其主要宗旨是以增加假日的方式保護和繁榮傳統節日，而這種目標可以在保留三個黃金周的前提下通過對節假日的合理調整而達成，而政府最終采取的取消“五一”黃金周的方案是過于注重經濟因素分析的結果。節假日制度的調整應該從政治效應、文化傳承、經濟發展、民眾休閑等多個方面進行綜合衡量。春季黃金周有存在的必要，但從保護傳統節日的角度考量，應該設立清明黃金周以代替恢復“五一”黃金周。

黃金周；假日改革；傳統節日；假日經濟；休閑

從經濟、旅游、休閑等角度討論黃金周的文章已有很多，但從民俗學角度來談的實為鮮見。而2007年年底導致“五一”黃金周被取消的節假日制度調整，其原初動機就是要保護、復興傳統節日，為之增設假日。由此可見，關于“五一”黃金周是否應該取消或者是否恢復春季黃金周的問題，從民俗學角度、從節日文化遺產保護的角度來分析利弊、提供建議更為切題，本文即做此嘗試。

一、取消一個黃金周并非此次節假日制度調整的必然結果

從表面上看，國家規定的一年節假日總天數是大致穩定的，不能隨意增加較多，如果要給傳統節日增加假日，那就只有壓縮黃金周。這樣說，好像保護傳統節日跟大眾愿過黃金周是矛盾的，容易導致社會上對保護傳統節日的抵觸情緒。事實并非如此。我們完全可以對節假日進行更巧妙的搭配，拿出更理想、更有利于國計民生的方案。其實在《國家法定節假日調整方案問卷調查》出臺之前的研討過程中，中國民俗學會受中央有關部門委托成立的節假日改革課題組曾提出一個在全年節假日總量只增加1天的條件下既保留三個黃金周又給傳統節日增加更多假日的方案，但最終該方案沒有被完全采納。其主要原因，就是到最后的決策階段，相關部門較多地采納了更注重經濟因素分析的方案。雖然該方案也給傳統節日增加了假日，但是增加的還不夠多，尚不能更好地發揮繁榮傳統節日的作用，而且由于取消了春季黃金周，這一方案引起較多的社會不滿。

我們簡要回顧一下這次節假日制度改革從動議到確定的過程。

1999年開始實行黃金周制度主要出于發展旅游、刺激消費、拉動經濟的目的。這在次年國務院辦公廳批轉的國家旅游局等九個部委制定的《關于進一步發展假日旅游若干意見的通知》中有明確的表述：“切實抓好假日旅游工作，把旅游業這個國民經濟新的增長點進一步培育好，使其在拉動內需、刺激消費、促進經濟結構調整和擴大對外開放中發揮更大的作用?！贝藭r正遭遇亞洲金融危機，我國出口導向型經濟受到很大負面影響。另外當時實行黃金周制度還有一個可算作政治因素的契機：正要舉行新中國成立50周年的大慶。此時實施三個黃金周制度可謂恰逢其時。從此直到2007年，三個黃金周制度執行了8年，其正負效應如何，現在還存在爭議。對此，《國家法定節假日調整方案問卷調查·前言》中的官方表述是：“這種休假安排，為居民出行、購物和休閑提供了時間上的便利，為拉動內需、促進經濟增長作出了積極貢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經濟社會的進一步發展，現行放假制度也逐步暴露出一些問題：一是傳統文化特色仍顯缺乏……二是節假日安排過于集中……三是休假制度不能落實?！边@只是一個概括性的說法，既肯定黃金周制度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也指出存在的一些問題。如果僅僅如此，還不至于導致取消一個黃金周。而關鍵在于它指出了“傳統文化特色仍顯缺乏”，這一點是1999年設立黃金周時沒有給予重視的因素?，F在首先指出這一問題，說明已有的節假日設置現在需要調整就是因為遭遇了這一問題的挑戰。因為該方案解決問題的方式就是取消一個黃金周以分散出2天假日給傳統節日，所以第二點就指出“節假日安排過于集中”。節假日過于集中就是指黃金周期間人們集中出行帶來多種弊端。但是事實上，它也給人們帶來種種便利，不應僅僅因為它有弊端就取消一個黃金周。“休假制度不能落實”不是指黃金周制度的問題，而是指帶薪休假政策問題。那么取消一個黃金周決策的出臺經歷了怎樣的過程呢？

2007年進行節假日制度改革的直接原因就是迫切需要采取有力措施保護、復興傳統節日，而主要不是因為黃金周制度出現了嚴重弊端。我國傳統文化20世紀經過多次政治運動的沖擊，遭到嚴重破壞，改革開放后又受到市場經濟、現代化、全球化的排擠，遇到了傳承危機。傳統節日作為傳統文化的顯著指標，在這點上體現得尤為明顯，除了春節，絕大部分傳統節日并沒有受到應有的重視和傳承，而且近年許多青少年追捧一些西方節日，對過傳統節日缺乏足夠熱情，使我們的傳統節日有斷代失傳的危險。2004年年初至2005年年底，中韓競爭申報各自國家的端午節傳統進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在社會上影響很大，而最終韓國勝出。此事對國人有很強的刺激，也引起中央政府對節日保護的高度重視，成為啟動節假日制度改革工作的導火線。與此同時，一些有識之士特別是人大代表的議案、政協委員的提案發揮了作用。其實早在1988年，全國政協委員趙麗宏就提交了關于給清明、端午、中秋設立法定假日的提案，但是當時并沒有引起很大的社會關注。2003年后他又連續四次向全國政協提交類似提案。2004年3月兩會期間，中國人民大學校長紀寶成在十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上提交了《關于增加除夕、清明、端午、中秋等傳統節日作為法定假日的議案》，該議案有36名全國人大北京團代表附簽。香港理工大學校長潘宗光委員等向全國政協十屆二次會議提交了有百余名香港特區全國政協委員附簽的提案，其中建議增設清明、中秋、端午、重陽等傳統節日為法定假日。其時，中央有關部門要對兩會代表和委員的議案和提案作出答復。就在傳統文化亟須振興、傳統節日亟須復興、中韓兩國起了申遺之爭的背景下，這方面的議案和提案就很受重視。但改變節假日制度是件大事，需要有充分調研的過程。2004年6月，中央精神文明辦公室委托中國民俗學會研究給四大傳統節日（春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增設假日的問題，要求搞清楚四大節日的歷史淵源、主要習俗、文化內涵、當代功能、假日設置等問題。中國民俗學會很快成立了以理事長劉魁立為組長的“傳統節日與法定假日”課題組，成員有陳連山、黃濤、高丙中、蕭放（以所分工研究節日在一年中的先后次序為序），他們分別是中國社科院、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的民俗學者。經過多次開會研討、查閱大量文獻及實地調研，該課題組寫出并提交了研究報告，后來該報告分成五篇論文發表①。該課題組深入研究了四大傳統節日、中國古代節假日設置、國外一些國家的節假日制度、當代中國節假日制度等系列問題，最終提出的節假日方案主要內容是：把春節的假日前移1天，以給除夕放假；把“五一”假期縮減為1天，將其余2天假日分配給清明節，這樣清明節可以放假3天，加上前后周末，形成一個以清明節為中心的春季長假；端午節放假1天；“十一”假期縮減為1天，將其余2天假日分配給中秋節，這樣中秋節放假3天，以形成一個以中秋節為中心的秋季長假；元旦保持1天假期不變。這個方案只比原有的10天節假日增加了1天，而四大傳統節日中有三個都有了長假，是一個以保護傳統節日為主要宗旨的方案。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方案沒有減少原有的三個黃金周，只是把政治性節日的假期縮短了，把剩余的假日挪到了傳統節日。但是，國家相關部門并不會原封不動地采取民俗學會的方案，還要多方研究，這也是必要的。可惜的是，最后國家發改委公布的方案沒有采納這一保留三個7天長假的建議。

2005年至2007年，又有多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提交關于節假日改革的議案或提案，其中對國家新假日制度改革影響較大的是清華大學教授、全國政協委員蔡繼明提出的方案。2006年10月，受民進中央委托，以蔡繼明為首成立了隸屬于清華大學的假日制度改革課題組，成員主要為該校教師與博士生。該課題組的學術背景主要為政治經濟學，另外還有旅游學、歷史學，其課題分析的重點在假日經濟方面。他們利用國家統計局歷年公布的數據，論證黃金周促進旅游、拉動經濟只是一個假象，是“黃金周幻覺”：“黃金周期間旅游收入的增加僅僅是旅游消費的集中，是一種時間上的轉移，對全年旅游收入的增加并無實質性的貢獻。居民的消費支出主要取決于居民的可支配性收入，與黃金周的設置并沒有明顯的正相關性?！盵1]同時指出黃金周制度有種種“負效應”、“嚴重弊端”。該課題組提出的方案是取消“五一”、“十一”長假，將原來各自3天假日改為1天，省出的4天假日調給清明、端午、中秋、重陽四個傳統節日，再增加1天假日給除夕。該方案的節假日總數為11天。另外，該方案提出，將清明、中秋、端午等各自1天的假日與周末放在一起連休，形成若干個“小長假”；提出推行帶薪休假制度。2007年3月，蔡繼明與幾十名全國政協委員聯名將該方案作為提案提交給全國政協十屆五次會議[1]。

2006年，國務院責成國家發改委統籌調研節假日制度改革工作，與此關系密切的各部門如文化部、旅游局、民政部、全國人大法制辦等都各自展開了調研。2006年年底，文化部又委托中國民俗學會研究節假日調整問題，中國民俗學會成立了以劉魁立為首的“民族傳統節日與國家法定假日”課題組，成員有陳連山、施愛東、高丙中、黃濤，分別研究春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劉魁立完成主報告。此次課題研討除了上次課題研討的內容外，重點研討了“在現代社會怎樣過好傳統節日”的問題，也就是有了假日以后怎樣利用好假日的問題，而關于節假日時間安排則基本維持了上次課題研討的方案②。

2007年下半年，國家發改委牽頭召集各部門、各方面的人員就各種方案、建議進行了多次統籌、商議，于11月正式公布了節假日調整方案征求意見稿。從內容來看，該方案采納清華大學課題組建議較多。

將中國民俗學會“民族傳統節日與國家法定假日”課題組與清華大學假日改革課題組的調研報告相比較，可以看出二者研究重點有顯著不同。前者主要進行民俗學的調研，主要內容是關于傳統節日的起源、演變、現狀、傳承規律、保護方式等，對黃金周利弊、假日經濟問題研究較少；后一個課題組雖然出發點也是要給傳統節日增加法定假日，但是研究內容的著力點是在假日經濟方面，基本上否定了黃金周集中休假的設置，而在關于傳統節日的文化學分析方面比較薄弱。兩個課題組是各自獨立開展調研的，也是分頭以各自的途徑提交的，并沒有在一起交流、討論，也沒有公開形成爭論。二者在保護傳統節日的出發點上是一致的，關于節假日設置的差別并不大，只是后者增加了否定黃金周設置的內容。事實上，從中國民俗學會的方案看，要給傳統節日增加假日是不需要取消一個黃金周的，在保留三個黃金周且不大幅增加一年節假日總量的情況下完全可以給傳統節日充足的假日。而清華大學課題組的調研也是從給傳統節日增加假日的宗旨出發的，但是后來形成的方案多出了一個宗旨，就是要否定黃金周集中休假制度，這就使節假日改革工作變得復雜化了，也可以說是個“一箭雙雕”的方案。但是從取消“五一”黃金周后的社會上的劇烈爭議來看，這次節假日改革方案取消“五一”黃金周的做法顯得倉促了、過早了。如果要穩妥些，這次節假日調整應該專門解決給傳統節日增加假日的問題，至于“五一”黃金周以及“十一”黃金周的利弊以及是否取消完全可以在此后再進行充分的專題調研，再決定是否調整。所以說，取消“五一”黃金周顯然并不是以保護傳統節日為宗旨的此次節假日制度調整的必然結果，換言之，黃金周制度與保護傳統節日并為之增加假日并不沖突。

二、節假日調整的綜合衡量：政治效應、文化傳承、經濟發展與民眾休閑

節假日調整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重大問題。從最終的方案看只是假日數量和日期分布的調整，表面內容似乎很簡單，但是，假日數量和日期分布的細微調整都關系重大，牽涉到政治、經濟、文化、民意等各方面的問題，需要統籌研究、謹慎決定。如果僅僅是按個人喜好進行數字和日期的變動，也許幾分鐘就可以搞出一個方案來。在這一問題上，忽略研討過程與調整原則，只憑個人喜好做節假日方案的數字調整是最要不得的。

從總體而言，進行節假日制度調整要進行多方面的綜合衡量，涉及的主要因素有四個方面：政治效應、文化傳承、經濟發展與民眾休閑?！拔逡弧秉S金周（或春季黃金周）的設置問題也應從這四個方面進行綜合衡量、利弊分析。

首先，節假日設置必然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節假日調整也須考慮政治效應。在中外歷史上，一個全新的國家建立之初都會對國民工作和生活的時間框架加上帶有新政權色彩的設置，對其后的時間制度調整也會施加政治導向上的影響，以彰顯、鞏固自己的政權及其統治的新生性、獨特性、正統性、合法性，并借之表達自己的施政思想、價值觀等。在中國傳統社會，改朝換代之初，這種帶有新政權色彩的時間設置是確定年號、政治性紀念日、假日體系等。當然基礎時間框架大部分是要依照習慣沿襲的，如每日作息時間、傳統節日、個人生活領域的人生禮儀時間等。上古時期歷法不穩定，朝廷都在開國之后宣布自己選用的歷法，如夏代建寅、商代建丑、周代建子、秦代建亥。直到漢武帝時恢復夏歷，并為后來各朝沿用直到中華民國時期。20世紀初以來，中國走上了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轉型的道路，幾代思想先驅者和現代國家的執政者都將西方強國的政治模式、學術思想等當做先進文化的標準，而將傳統文化視為祖國貧弱的主因，因而把傳統文化當做現代文化的對立面、當做現代化的阻礙，采取了放棄、排斥傳統的做法。中華民國政府就宣布放棄沿用了幾千年的夏歷，改用西歷，確定新的紀年法和官方節日。同時，由于世代相傳的節日習俗不能由此終止，它也在官方文件中確定了春節、端午、中秋、冬至為法定節日。但民間只使用舊歷、只過傳統節日，對官方確定的新歷和新節日不予理會。故民國政府曾一度強令廢止舊歷和傳統節日，后來由于仍不能奏效才取消禁令，于是官方與民間沿用兩套歷法和節日體系的做法被延續下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它用自己的一套官方節日替代了中華民國的官方節日，沿用兩套歷法并存的方式，但只給春節以公假。此時主流輿論傾向于認為傳統文化是落后的，是應該被先進文化、社會主義文化改造、淘汰和取代的。到“文革”時期，極左政治將傳統文化一律視為有害的糟粕，連春節假期也被廢止。改革開放后，極左政治被糾正，但黨的工作重心放在經濟建設上，社會大眾的關注點也更多地放在物質文化上。傳統文化雖開始復興，但仍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并在經濟大潮和西方文化的沖擊下繼續衰弱。1999年設立黃金周制度就是以經濟建設為重心的指導思想的產物。以上對歷史的簡要回顧旨在說明政治因素對節假日制度的重要影響。

那么，當下階段政治因素對節假日制度調整有何影響？這里不用做全面分析，僅從政府給傳統節日放假的做法就可看清楚，其明確表述可見于中宣部、中央文明辦、教育部、民政部、文化部《關于運用傳統節日弘揚民族文化的優秀傳統的意見》：“中國傳統節日，凝結著中華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情感，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文化血脈和思想精華，是維系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和社會和諧的重要精神紐帶，是建設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寶貴資源?！笨梢哉f，其中對傳統節日在當下社會的價值肯定得很到位。這種闡述的理論依據是目前在國家輿論中居于首要位置的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理論。毋庸置疑，保護傳統節日對于構建和諧社會的宏偉工程具有重要意義[2]。因而，通過給傳統節日增加假日的方式達到繁榮傳統節日的效用，有很好的政治效應。在可容許的限度內，給傳統節日的假日越多，也就有越好的政治效應。

“五一”黃金周已存在多年，取消“五一”黃金周產生了怎樣的政治效應呢？一方面，雖然“五一”是個政治性節日，但縮減“五一”假期本身并無消極的政治效應。這是因為當初給“五一”3天假期也并不是著眼于其政治意義，另外民眾過“五一”時一般也沒有相關的紀念活動，只是休閑而已。另一方面，取消“五一”黃金周對于社會和諧卻有一定的不利影響。因為8年來，民眾已經習慣了過“五一”黃金周，現在取消了，難以適應，感覺其在春季長假的休閑權益被剝奪了，兩年來通過各種渠道紛紛表達不贊同意見；在過去“五一”黃金周期間，人們休閑旅游、訪友探親等，對營造社會和諧氛圍確有正面效果。

其次，節假日調整要重點考慮文化傳承效能。上文已述，在當今社會，保護傳統節日不僅非常迫切，是此次節假日調整工作的主要宗旨，而且有很好的政治效應。因此，此次節假日調整理應充分滿足保護傳統節日的需要，進而國家制定的最終方案也應該更加尊重民俗學者制訂的方案。蔡繼明教授提交的提案，也是把縮減“五一”黃金周“擠”出的時間給了傳統節日；但在民俗學會提交的方案中，在節假日總量同樣為11天的條件下，卻讓清明節與春季黃金周重合，讓中秋節與秋季黃金周重合，顯然對保護傳統節日有更好的效果。

再次，節假日調整與經濟發展因素的關系。在傳統社會中，休假消費顯然不利于物質生產、財富積累、經濟發展。但是在現代社會“生產相對過?！钡囊恍r期，刺激消費卻能促進生產、拉動經濟。按中國傳統觀念，國人一向“重生產，輕消費”。改革開放以后的20余年間，我國經濟高速發展，到1999年已經出現生產過剩、消費滯后的情況。當時認為長假集中消費可以增加消費總量，從而起到拉動經濟的作用。已有不少論文指出這種長假集中消費的弊端，并認為它并不能起到有效拉動經濟的作用，其代表成果是清華大學假日制度改革課題組論文《中國假日制度改革的政治經濟學分析》和程世勇、李亞鵬的論文《“黃金周”效應的實證分析與假日改革模式》③。這兩篇論文運用國家統計局等部門的數據，用統計、圖表的方式說明“黃金周”設置對刺激消費、拉動經濟的作用并不明顯，其解釋是黃金周的消費只是集中釋放，其他時間的消費量則相應減少，而一年的消費總量并不因有了黃金周而增加。其分析過程顯得很專業，也很客觀。但是我認為，這兩篇論文據此得出要取消黃金周的結論，有兩個方面的問題不能讓人信服：第一，國家相關部門和普通民眾通常認為集中休假可以增加消費量，是基于一些常識，即長假會給家在異地的職工提供回家探親機會，也會給平日上班的人們提供到較遠地方旅游的機會，而到異地探親、遠途旅游無疑可以增加消費，如果沒有長假，至少這兩項消費就不會發生，也不會分布到平日的消費中去，就會減少消費總量。黃金周的設計其實在很大程度上基于這樣的估計。事實上8年的黃金周期間，按媒體報道的情況，長途旅游和探親的消費量確實很大。但上述兩篇論文對這兩項消費量對消費總量的貢獻沒有體現，也沒有專門分析，其數據分析過程看起來嚴謹，但是得出的結論卻不合以上常識性判斷，難道國家有關部門、一般大眾的常識性判斷有這樣大的誤差④？第二，上述兩篇論文旨在否定黃金周制度，一部分內容用“實證分析”論證黃金周并沒有顯著的拉動經濟的作用，一部分內容闡述黃金周制度的種種弊端，然后得出黃金周應取消的結論。我認為這種分析失之偏頗，因為它們不是對黃金周制度的利弊做較全面的考察、衡量，沒有分析該制度的好處，更沒有將其好處與壞處做比較。而要得出是否保留黃金周制度的結論，做利弊大小的比較分析是必需的。如果利大于弊，可以提出保留的建議，反之則提出取消。而上述論文基本上沒有提到黃金周的長處，就得出取消黃金周的結論。難道黃金周一點長處都沒有？那為什么如此眾多的國人喜歡黃金周？因而這一結論的得出過程是不全面、不客觀的。

最后，節假日調整應該尊重民眾的休閑需求與休閑習慣。節假日的最基礎意義是休息、休閑。盡管社會各方希望節假日承擔更多的功能，如政治性紀念意義、倫理教化意義、文化傳承意義、經濟拉動意義等，但它最基本的還是一種休閑。事實上，普通民眾比官方、比專家更看重其休閑價值。

中國民俗學會理事長劉魁立先生這樣表述他作為民俗學家對節日的理解：

節日是休閑，但比休閑更重要；節日是廣大民眾展示美好心靈和表現藝術才華的舞臺；節日是提升美好情操和培育豐富情感的熔爐；節日是社會群體和諧團結的黏合劑；節日是歷史和文化傳統的積淀和再現；節日是民族性格、民族文化的集中展示；節日是文化認同、民族認同、國家認同的重要標志；節日是這一切以及其他的總和；節日是生活之樹上的鮮艷奪目的花朵；節日是社會群體及其每一個成員心中永遠唱不完的美妙的歌。[3]

這一段話獲得許多民俗學者的贊同和欣賞。與普通民眾對節日的理解相比，民俗學者肯定對它附加了更多的意義和期望。當然這些附加意義都有其道理和必要，也很重要，但節假日的休閑基本意義也不能忽視，因而要了解、研究和尊重民眾的休閑需求和休閑習慣。節假日的主要享有者還是普通民眾。不管給節假日附加怎樣的意義和價值，都必須首先得到廣大民眾的認同和遵行。而且，隨著社會發展水平、生活水平、文化水平的提高，民眾的休閑需求、休閑權益意識也提高了。

對于“五一”黃金周的價值，民眾主要看重它可以方便人們休息、探親、旅游。實行了8年的黃金周，已經培養起了民眾在“五一”度長假的習慣。對此，有人如此表述：

雖然每次黃金周假期后批判黃金周的聲音都會如期傳出，但它實際已經融入了公眾的日常生活，成為人們休閑預期的一部分，成為許多人安排自己生活和年度規劃的一個時間坐標。人們已經習慣了說“等到‘五一’黃金周再怎么樣”、“‘五一’黃金周前要怎么樣”、“國慶黃金周會去哪里”，習慣了把三大黃金周當做規劃生活節奏的關鍵節點，當做一種穩定的休閑預期。黃金周在公眾時間感覺上的位置，就像一個城市地理上讓人識別方位的標志性建筑物一樣。它不僅是放幾天假的問題，更涉及到一種文化生活習慣和對日常時間的辨識。[4]

這段話比較到位地表達了民眾對于“五一”黃金周的感覺。盡管1999年黃金周的實行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它8年來的深入人心，說明這個制度切合了當今社會民眾的度假休閑需要，“五一”黃金周作為一個春季長假有其必要性。不管怎樣，它已經成為人們的休閑習慣，應該得到決策上的尊重。兩年來，呼吁恢復“五一”黃金周的報道、文章已有很多，發出這種呼聲的有普通民眾，有專家學者，有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也有地方官員。另外還有較確切的社會調查資料，甚至廣東、重慶、新疆等省市自治區以地方政府的名義提出恢復“五一”黃金周，可以認定為取消“五一”黃金周是不合民意的。比如2009年3月人民網所做的一項網絡調查顯示，參加調查的人數超過300萬，而90％以上的接受調查者都力挺恢復“五一”長假，只有8％的被調查者反對恢復“五一”長假。

有一種觀點認為，對普通民眾要求恢復“五一”黃金周的呼聲不必管它，因為這只是出于假期越長越好的世俗心態，這種要求永遠無法滿足。這種觀點顯然是誤解了民眾意見，因為節假日制度調整后的假日總數實際上還比此前多了一天，人們主要是不滿意少了一個黃金周。由此可見民眾對春季黃金周的強烈休閑需求和難以更改的習慣意識。

以上談了進行節假日調整需要綜合考慮的四個主要因素，其他因素還有一些，此處從略。從主張取消“五一”黃金周的代表性意見看來，這種主張主要考慮了其中的經濟因素，部分考慮了其中的文化傳承因素，而對其他兩個方面基本沒有涉及，因而這種主張是不穩妥的。面對社會上紛紛要求恢復“五一”黃金周的意見，蔡繼明教授表示堅決反對，他在一次中央電視臺《新聞會客廳》欄目三位專家之間的專題辯論中說：

我是堅決反對這種做法，因為“五一”長假的調整和取消，就是因為長假期的設置，并沒有明顯的對國民經濟，特別是旅游業產生積極的拉動作用。取消了“五一”長假也沒有證據表明它對國民收入，對旅游經濟的增長有負面作用，因此你今天要想恢復“五一”長假，你拿不出任何令人可信的證據?？磥?，“五一”黃金周是否有存在的必要，關鍵是看它是否真的有增加消費總量、拉動經濟的作用。

由這段言論可以看出，蔡教授主要是從經濟因素出發來衡量黃金周制度是否有存在的必要的。當主持人問道：既然為經濟的目的不贊成恢復，那為其他的目的而恢復呢？蔡教授回答：“為別的目的，我就看不出來，因為‘五一’是一個勞動節，是一個政治性的節日。如果說把它變成一個黃金周，純粹考慮的是經濟上的因素，反而淡化了五一節讓勞動人民當家做主，歡慶節日的政治意義。”[5]這表明他純粹是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待“五一”黃金周的。

當初設立“五一”黃金周，確實主要出于經濟目的。但在實行了8年之后，以“五一”黃金周為名目的春季黃金周已經成為大眾、以旅游部門為代表的各利益團體、某些地方政府所認同所習慣甚至是難以割舍的社會機制、生活方式、文化制度，這個春季黃金周已經成為一個遠遠超出政治性五一節的新節日，一個休閑意義遠遠超出政治意義的節日。事情發展到這里，經濟學意義已經變得不重要了。換一個角度看，雖然不能證明“五一”黃金周有明顯的拉動經濟的作用，但是也不能說它延緩了、阻礙了經濟發展。按本文提出的關于節假日調整的綜合衡量原則，在對經濟發展沒有損害的條件下，春季黃金周是否有必要恢復，就要從其他三個方面看其利弊。顯然，從民眾休閑、政治效應方面看，春季黃金周是有必要存在的。1999年至2007年間的黃金周，的確存在種種弊端：交通設施超負荷運轉、各旅游景區人滿為患、各種服務設施受到一定損壞、外出者的休閑質量下降、服務及商品價格上漲、供需短時失衡等。但是這些問題的存在首先說明民眾對黃金周休閑的巨大需求。黃金周的存在使民眾的這種需求得到了滿足，同時旅游、餐飲、交通等部門的收入大幅增加，這種正面效應是黃金周制度評價的主流，而其他的種種弊端只是次要的附帶的負面效應，總體來看，春季黃金周的存在是利大于弊的。那些弊端應該想辦法克服，隨著社會發展水平的提高，相信這些問題是可以逐漸解決的。而為此取消了春季黃金周，就把民眾的春季長假休閑需求抑制了，也許部分民眾把這種需求轉移到另外兩個黃金周去，那就使另兩個黃金周的弊端更加突出，而把另兩個黃金周也取消，那就把民眾的這種長假休閑需求完全抑制了，顯然從各方面看都是不可取的。但持取消黃金周主張者可以說，黃金周取消了，可以用帶薪休假制度來彌補。但正如大眾所反映的，帶薪休假制度還不能較好地執行，而強迫各單位執行又做不到，所以從這點上說，黃金周制度的取消至少應該等到社會上帶薪休假制度能夠完善執行的時候。從取消“五一”黃金周后的兩年間社會反響看，這一措施引起了較為普遍的大眾不滿情緒，不利于社會和諧安寧氛圍的營造，從政治效應角度講也是不好的。

從文化傳承角度來衡量，恢復“五一”黃金周對于復興傳統節日確實沒有正面效應，因此應該考慮設立一個春季的傳統節日黃金周以代替“五一”黃金周，這樣在政治效應、文化傳承、民眾休閑諸方面都有很好的效果。

三、恢復“五一”黃金周不如設立清明黃金周

兩年來人們通過各種渠道呼吁恢復“五一”黃金周，其實質要求其實是恢復一個春季黃金周。1999年將春季黃金周設在“五一”，是因為當時既有的假日體系中有五一節的1天假期，于是就在這1天的基礎上再加2天假日，跟前后周末連在一起形成7天長假。按現在的假日制度，春節之后上半年的假日有三個：清明節、五一節、端午節。所以現在要在上半年選定一個有公假的節日延長為黃金周，可有3個選擇。如果按照思維習慣，自然會先想到恢復“五一”黃金周。但從民俗學角度分析，從保護傳統節日的角度著眼，用傳統節日黃金周代替“五一”黃金周有更好的社會效應。上半年的傳統節日黃金周可以有兩個選擇：清明黃金周和端午黃金周。從氣候條件和節俗活動的豐富程度來看，設立清明黃金周更為合適。

清明節正值天清氣朗、和風拂面、草長鶯飛的早春，剛剛經歷了蕭索嚴冬的人們此時有強烈的春游踏青沖動，正是出游的好時候。而五一節和端午節時，天氣已經比較熱了，不如清明節時更適合出游。清明節自唐代形成以來，就有很長的節期和豐富的民俗活動。唐宋時期的清明節前后持續將近1個月，唐朝已給官吏7天的假期；其習俗活動由祭掃墳墓和踏青嬉游兩部分組成。明清以后，清明踏青的習俗漸漸衰弱、消失，而祭掃墳墓的習俗由于合乎孝道而被強化，一直傳承到今天。如果有了清明長假，人們可以分散在較長的時段里去掃墓，可以有效緩解每年清明掃墓導致的交通擁堵的情況，也可以促進恢復清明春游的習俗。清明節期間還可以設置更多有意義的活動，如烈士紀念日、植樹節等。民眾過清明長假，既可以選擇外出旅游、探親，也可以選擇在家里過節、郊野掃墓、短途踏青，就可以有效減少黃金周弊端[6]。

如果從一年中長假均勻分布的角度看，“五一”長假比清明長假更合適，因為清明長假離春節長假更近了些，而離“十一”長假更遠了些。但是清明長假擁有的比“五一”長假更好的氣候條件和習俗基礎，可以彌補其上述不足。如果從節假日體系的整體考慮，要對黃金周制度做全面的調整，我建議用傳統節日黃金周全面取代政治節日黃金周，除用清明黃金周取代“五一”黃金周之外，再將秋季黃金周由“十一”黃金周改為中秋黃金周⑤。限于篇幅，本文對此不展開討論。

注釋：

①這5篇論文是：發表于《開放時代》2005年第1期的高丙中《民族國家的時間管理：中國節假日制度的問題及其解決之道》，發表于《民間文化論壇》2004年第5期的陳連山《春節民俗的社會功能、文化意義與當前文化政策》、黃濤《清明節的源流、內涵及其在現代社會的變遷與功能》、高丙中《端午節的源流與意義》、蕭放《中秋節的歷史流傳、變化及當代意義》。

②課題成果修改后發表于《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社版），2007年第2期，由5篇文章組成一個題為“四大傳統節日應該成為國家法定假日”的筆談專題?！段幕芯俊罚ㄖ袊嗣翊髮W報刊復印資料）2008年第1期全文轉載。

③后者發表于《消費經濟》2007年第5期，第44頁。兩位作者是清華大學假日制度改革課題組成員。

④筆者沒有做相關的數據分析，在這里并不是否定兩文的分析過程及其結論，只是提出疑問，并認為對黃金周是否能增加消費總量的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

⑤參見蕭放：《中秋節的歷史流傳、變化及當代意義》，《民間文化論壇》，2004年第5期；劉魁立：《民族傳統節日與國家法定假日》，《河南教育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第3頁。

[1]清華大學假日制度改革課題組.中國假日制度改革的政治經濟學分析[J].學習與探索，2009，（5）：30—39.

[2]黃濤.保護傳統節日文化遺產與構建和諧社會[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7，（1）：56—63.

[3]“民族傳統節日與國家法定假日”課題組.中國節典：四大傳統節日[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4]曹林.憑啥說“取消五一黃金周已成定局”[EB/OL].http:// www.ycwb.com/sp/2007-11/09/content_1678081.htm.

[5]廣東曲線恢復“五一長假”引發專家爭論[EB/OL].央視國際網，2009-02-26.

[6]黃濤.清明節的源流、內涵及其在現代社會的變遷與功能[J].民間文化論壇，2004，（5）：22—28.

責任編輯 宋淑芳

（E－mail：hnskssf＠163.com）

G122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007－905X（2010）02－0051－06

2010-01-20

文化部文化藝術科學研究項目（08DG40）

黃濤（1964— ），男，河北景縣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傳統節日、民間語言、文化遺產保護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