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駿虎
什么是可以說說的不正常的文學和小說創作呢?就是那些儼然代表當代中國小說或者文學成就和標高的所謂大作家了,為了少得罪人,我想舉已經有很多人和不少評論家都質疑過的三位:蘇童、莫言和劉震云。
·作 者·
這些天,一位熟讀世界文學經典名著后正在研讀《資治通鑒》和《史記》的朋友,出于好意,很想和我正式談談文學和小說,有時一天要來兩個電話約我。而我供職的雖然是相對清閑的作協,也很難找到一個很整塊的時間比如一個完整的上午或者下午來和我的朋友專門談談文學和小說。
真的是沒有時間嗎?未必。之所以沒有談,很可能是我“畏談”,或者說是我從本心里懷疑這場談話的意義,打個通俗的比喻,我覺得我參加過的許多和文學與小說有關的討論,都是集體意淫,不但一點也不美好,而且過后很讓人懊喪,浪費了時間,還留下恐怖的回憶。我知道我的朋友是好意,他是想幫我,用他的心得來幫我完成創作上的質的飛躍,或者干脆就是要幫我催生一個經典的蛋。但是他不是一個文學工作者,他也沒有實際的進入文壇并打著創作的旗號寫字,真正的文學風景他看不到,也缺乏思考,他還是個文學理想主義者,體會不到什么叫做焦慮和失語。
我知道,對這個時代的焦慮和失語是困擾部分作家的病癥和無力表現,熱熱鬧鬧地打扮文學繁榮的,或者說覺得自己的創作沒有任何障礙的,也許只有三種人:
1、還處在青春期的激情寫作階段的人,大多數是年輕人,但青春體驗式的寫作,有時候并不以年齡為限制,有些人一輩子都在這樣的井噴階段,寫著讓自己顫栗和幸福的文字,并以為它就是文學作品。
2、依然在比照著大師的作品進行著模仿式寫作的人,他們并不恥于用別人的方式去說話,并且常常津津樂道自己信奉的圭臬,并不去思考模仿對象當時所處的時代和社會環境,以及那個國度當時的風俗人情、社會制度,還有當時的文學思潮、讀者對社會和文學的理解基礎。這些作家,也就是副本文學流毒的執迷不悟者,他們的作品在某些號稱堅持文學立場的著名刊物上很有陣地。
3、用故事而不是文學意義上的小說來表現這個時代的作家,他們把這個時代表層的泡沫抓了一把又一把,從各個側面去表現肥皂泡在陽光下類似鉆石的七彩反光,說是發現了新的角度去表現時代和人性,光怪陸離,這是現在文學刊物要維持生存的精神產品的最大的生產者,許多寫作者一開始就進入了“選刊體”,直奔了小說創作的“成熟”。“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吶。
事實上,我沒有列舉那種被視為范文的創作,我想大家心里也很明白,就是“×獎”體了,這一點辦法沒有,古往今來,哪個時代都有它的八股文,不妨把這視為正?,F象吧。
什么是可以說說的不正常的文學和小說創作呢?就是那些儼然代表當代中國小說或者文學成就和標高的所謂大作家了,為了少得罪人,我想舉已經有很多人和不少評論家都質疑過的三位:蘇童、莫言和劉震云。蘇童去年在《收獲》上發表了最新的長篇《河岸》,讓我們看到在“先鋒派”轉型多年后的今天他的回歸,很快,有權威選刊轉載,又很快,獲得了一個亞洲小國主辦的洲際文學獎。且不說那個獎是不是亞洲國際間的新秀文學獎,頒給一個大國的大作家是否笑談,單看蘇童的回歸,凡有點文學素養的人都能看出,并非像他那幾個有話語權的朋友所說的那么可貴,相反,卻是一種顯示了中國作家不能真正走向大家的致命問題,不過是一把“回頭草”。這個問題我后面還要統一去說,權且擱下。莫言,大家半開玩笑地說他是當代中國最牛的作家,連八零后都敬畏他,我想很多人都讀過他著名的《豐乳肥臀》、《檀香刑》、《四十一炮》,莫言的語言的確是一種沒有節制的宣泄,這可看做是一個作家天縱才情的表現,但除了這個,在他的一部分作品里也能看出他根本就沒有文本意識,他的長篇沒有能展現思想力的基本結構,就是想到哪里說到哪里,有些比如《豐乳肥臀》干脆就沒有能力結構完整;從他的另一部分作品里能看出他努力地借鑒中外大師們的小說結構,什么“章回體”、“書信體”,但這些東西早就成了大路貨,對他的小說的創新有什么作用嗎?小說,尤其長篇的結構,是相對獨特的,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通用的法寶,大師們也不需要后來的作家捉襟見肘的所謂致敬,所以我對他的新作《蛙》并不抱什么期待。劉震云先生,我也是尊敬他的,他的《一地雞毛》和《官場》曾經讓我初窺人生和社會的本相,這些年,他也為中國的國產電影的發展做出了貢獻,以至于有時候忘記了小說和劇本的基本區別,他的《故鄉面和花朵》,現在看來,也是當時一個重要的文學現象,就是一部長篇可以那樣的長,卻不具備正常人的閱讀經驗里好小說的一切特點,他去年也在《人民文學》連載了新的長篇《一句頂一萬句》,除了題目經典和有概括性,推動小說發展的那個內因,卻根本經不住推敲,這還是一個為了一句知心話用性命和一生來報答別人的時代嗎?臆斷,有時候并不高貴。而且,把絮絮叨叨當做一種語言特質,真的很讓人崩潰,擰一把的話,把水分擠掉,大概還能剩三分之一,一部大中篇的樣子。這可笑但不可怕,可怕的是居然有人煞有介事地推動把它來作為能代表這個時代文學的標準,去宣傳和灌輸。我想起李建軍先生那部評論集的書名《時代以及我們文學的敵人》,什么是這個時代文學的敵人?也許正是那些代表著這個時代文學的一些吆五喝六的家伙。
任誰是這個時代文學的敵人,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這個時代的文學本身就是一場誤會。好的讀者總是不缺乏,大家能看到,“五四”那一代作家,他們從小有很深的國學功底,少年時期又能夠去留洋學習,從而有了中國傳統文學的底蘊和世界的眼光以及最新潮的思想,也就是所謂的“學貫中西”,因此他們的作品,比如魯迅,比如郁達夫,他們的作品里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學的美感兼而有世界文學的思想高度,那是一個新文學的發端,也是一個大師云集并現的時代。新中國以來,有一個時期出現了《林海雪原》、《金光大道》這樣的作品,現在似乎因為政治思想上的單一被從文學藝術上“一票否決”了,但是,你只要把政治思想這一個元素抽掉來看,無論從人物塑造上,語言藝術上,文本結構上,那兩部小說都是非常講究、很有高度的,單從小說藝術上來說,是可以與世界文壇的經典作品相媲美的。一個原因,就是它們把中國傳統小說的精髓現代化地繼承了,可以說,這是中國小說的一個新的創新期和高潮期,剔除一些明顯迎合的東西后,有許多寶貴的東西值得我們去繼續學習和借鑒。
那么,經過一個時期的閉關鎖國后,國外,尤其是歐美的文學思潮傳輸進來,大潮洶涌,一直波及到現在。從那時到現在,“先鋒文學”一直是個重要現象,然后就是個別作家對個別大師們的模仿,也造就了我們現在處在文學主流的不少大作家們,他們的文學資源和師承,幾乎無一例外全是國外的大師和翻譯后的經典文本,對中國傳統小說幾乎沒有任何營養汲取,熱熱鬧鬧三十年后,回過頭去看,有一部分作家也在開始懷疑自己的作品和創作,那種從翻譯腔里產生的文學和小說,是不是一種“副本文學”?從文學的藝術美學上來說,我們這三十年習慣操作的小說語言,是不是一種和中國傳統小說以及國外經典都沒有關系的“外星語言”?那些翻譯出去被國外“承認”的小說,可不可以看做只是提供了一個素材而被用人家的語言重新創作過了?現在已經被奉為當代經典的大多數作品,是不是只是一場文學誤會?就像電影《神話》的主題曲唱到的“一場美麗的神話”?
時間可以檢驗一切,讀者和作家,都會有清醒的時候,至少目前看來,當代文學尤其是小說創作,很有可能只是一場文學誤會。這兩年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我們一點也不能像托爾斯泰、巴爾扎克那樣把筆觸切入自己的時代,而且能夠表現出對自己的時代的思考,并且塑造出這個時代的鮮活人物?為什么我們要么只會寫過去,要么寫當代就流于迎合和速朽?我想,我們可能首先面臨一個去偽存真的課題,只有結束誤會,或終結制造誤會,才可能出現真正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