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霽宇
隨風行走。
風從哪里來?是一陣什么風呢?一陣風吹來,我便見到了你。
同你的名字一樣——秀氣,安靜,嬌小玲瓏,不動聲色。我知道你是電視節目主持人,你的靜默隱藏著什么,我不知道。不過,我沒想到,在一陣不經意間的風中,便翻動了你的書頁。
好久沒讀過這種文字了。
我讀過的文字多半是這樣的:為了文字像作品而刻意為之,初學者模仿大家名篇的句子,或是職業寫作者的那種所謂的老道,輕車熟路的文字,抑或是故做高深的華章麗辭、故做深刻的云遮霧障的語境。等等。這些文字,我讀幾句便知全篇。
你不是。你是電視臺主持人,寫這些字原本不是你的本行。沒任何文學的功利心。所以讀這些不拘一格的隨筆,我是在讀你。我們讀文字多半不是讀作者,作者或許遠在古代或天邊,隱匿不見。而風中的你是一個鮮活的人,于是你便同文字合而為一了。
我的驚訝是你的文字天分。你隨風行走的那些地方,我都去過,也寫過長長短短的散文隨筆,寫這些千百人寫過的地方,并不容易,可你寫得那么生動、豐富、別開生面。你概括了這類游記的程式:比如建水朱家花園,“大概就那么回事:某某始建于西元某某年,基本上有一個或多個有名望且多金的人修了個院子宅子,興盛于某某年,出過多少名人商賈或將軍、狀元,時間久了自然就會有一些傳說,傳神了故事里就出現了神仙妖魔,也有更離奇的大宅主人死了的妻、妾、丫鬟啊等等的一些故事,看多了、播多了,自然地也就麻木了。有時也會播些某某日某某領導視察旅游工作,對旅游工作做出新的重要指示……”是的,多半的游記都是從中采擷一點點史實傳說,然后生發鋪排,感嘆抒情,狀物抒懷,如此而已。你不,面對建水諾大的朱家花園,你突然冒出一句妙語:當年得有多少人來填滿這些房子啊?然后講起了父親,講起了父親的“軍事機密”,講起了“這時爸突然說了一句:其實咱家過去也是地主……”小小的懸念,小小的轉折,便引出了一串串的小故事,那波瀾起伏的家史同這個塵埃落定的朱家花園便有了一種情緒和氛圍的契合和交融,接著極自然地講到了建水四眼井前的西門水……
你寫得與眾不同。
建水給你寫活了,朱家花園給你寫滿了。好像這些空蕩蕩的房間是因你而生動的。
本來文無定法的,你在不經意間,又暗合了為文之道。
寫菜市,尋常的目光可能多在雜亂無章的市井之氣,你卻開篇從臺階寫起:“從菜市場側門出來直接上臺階,我對這兩段臺階最有感覺,水泥臺階上長了青苔,個舊有很多坡,所以就有很多這樣的臺階,遠遠望去很高,上面有人在買菜、逛街,遠遠望去就像是老電影里的一幀幀畫面,走在上面就像是電影里的人,上上下下,每一天,每一天。有時下雨,我慢慢的在臺階上走著,生怕腳底一滑掉下去,可每次都是穩穩的。這時,在兩層臺階連接處,有打著傘擔著土特產來賣的農民,不用問就知道,最近到了吃什么物產的季節,什么又新鮮上市了。……上了臺階往左邊一轉,就是我經常改衣服、褲腳的地方,裁縫是一位只有中午和晚上才開工的大嫂,說是為了孩子上學才加的班,而她上班時間我是從旁邊的一群聾啞人的手語里得知的,他們聚在一起互相照應著,是一個很和睦的大家庭。倘若我取了衣服還有時間便往回走,順便去買一點合適的化妝品。下幾級臺階,我就身在個舊市政府門前的廣場了……”
都是日常的家常話語,因這臺階,卻同樣生動有趣起來。
寫開遠,你說:“一座座城市就從個性變為雷同,從‘處處有來歷’變得面目模糊甚至來路可疑。好在開遠的新城尚不完全如此。那些臨街的商鋪大都小巧,建筑也少有高大,并且沒有一律貼瓷磚或者搞玻璃幕墻。”你沒有講大處,卻將目光投入了遮蔽天日的大葉榕樹,一臉燦爛的笑容在問著早安的三角梅。開遠不是重鎮或云南的“芝加哥”,是具體入微的生活化的小城。
寫怒江。要寫的太多啊,你卻發現:怒江開發與否之爭,實際是一個真理與道理之爭。真理遠而道理近。
你就這樣寫個舊的陰山、開遠的南湖、綠春、海埂、馬吉、玉溪、青龍、太平、九鄉、茶山……讀者看不到那些資料呀、典故呀、傳說呀,只有你的隨風而過的腳跡。比如個舊的陰山,通篇說起個舊的陰陽兩山,涉及的話題是個舊的男人和女人,這人文景觀就被你另樣地解讀了一番,生趣盎然。
集子中最值得稱道的是那些人物散文,大約都是紀實性的隨筆,眾多的人物各各不一,生動真實飽滿。唐姐,馬兒、學生小陳、男姐、阿英、父親、獨龍女、盲女孩兒……都可讀可信,真切生動,這些隨筆像小說一樣地好看,有的很是感人。比如一篇《柴楓子》,以采訪紀實的筆調將這個柴楓子刻畫得活靈活現。這個人物我是認識熟知的,在你的描繪中,我仿佛又同他見了一次面,見到他固執自信的眼神。所有的人物,你沒有藏否,原汁原味地呈現出來,并沒有什么主題呀、意義呀、旨趣呀之類的羈絆,你從容細密真實地展示了一種生活原生態的質地,好丑讀者去品評,這種寫法我以為是深得人物特寫的三味的。
想了解文字背后的你,集子的最后一輯是不得不讀的。從“那邊”、“這兒”、“別處”便走到了你的“心底”。你的心是可以明示的,這就讓人動容。都說散文是最真實的文體,不過諸多散文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你的這些文章那么坦率,那些愛恨,離別,傷痛,無奈真切地打動著感動著我。你的真情告白沒一絲掩飾,那都是不能向外人道的個人隱秘的情感啊,有誰如你這般將內心的日記公之于眾呢?(它不是小說,不是用小說的人物掩飾真實的身份呢)讀讀這篇《誰動了我的子宮》,有些震撼,沒人這樣寫過啊!從來沒有!——我不再復述,讀者,你必須自己去讀!
嚴格說來,你的隨筆并不都符合所謂散文的體例,其中有采訪記,有電視片的解說詞,也有像小說般的對話錄。隨筆嘛,隨心所欲,信筆由韁,倒也符合這隨風而行的風格。穿越文體,文本反而豐富了。
我憑直覺,你的寫作可能會是你人生的另一路選擇和發展。你的細微觀察,對事物的敏感,對人物和人生的上心,加上你能準確并從容敘述的文字,沒準你會將習慣的言說化為更多的文字。
啊,序,不都是充滿溢美之辭嗎?
不過夸你,我不臉紅。
這本書,值得一讀。